第8章 、(2)

來。即便他們如今算是共同患過難,對于對方依舊沒什麽好感。

喬伊望了一眼羅梭的桌子,今天也空着。他轉頭問薛垣:“對羅梭的處理結果,還沒出來麽?”

薛垣聳聳肩:“問人事部啊。”

這副事不關己的态度瞬時令喬伊心頭火起:“他會怎麽樣,難道你一點都不關心?”

薛垣斜睨他一眼:“我應該關心他嗎?”

喬伊壓了壓聲音裏愠怒,轉為平時的冷淡:“做人不要太自私。不管怎麽說,他至少是你的下屬。”

“我的下屬很多,我一視同仁,不會特殊關照誰。倒是你,”薛垣語氣戲谑,“你對那小子的關心程度非同尋常嘛。按道理,我認識他的時間比你久,可我怎麽覺得你和他更熟?”

他凝聚的眼神裏帶上了三分壓力,不着痕跡地逼視喬伊,“你确定,沒有什麽內部情報可以跟我分享?”

喬伊迎上他的視線:“沒錯,你認識他的時間的确比我久。總有一天,你會為自己的麻木不仁後悔的。”

一整天,相隔不過三米的兩人不交一語,只用郵件來往。

薛垣心裏有幾分好笑。果然每個人都有情緒上的軟肋,就連喬伊也經不起激将。看他剛才氣急敗壞的樣子,只差沒有把“羅梭是你很重要的人”直戳到自己臉上來了。

他難道真的以為,自己直到現在還一無所知麽?

小時候跟弟弟躲在被子裏玩牌,弟弟總是輸,被薛垣彈JJ彈得痛不欲生。

但實際上不是弟弟牌技太差,而是薛垣出了老千。每張牌背面的顏色都是不同的,但在手電筒的光下,弟弟看不出來。

這個秘密是薛垣無意間發現的。他為了逃避測謊,積極地培養自己的第二人格,每晚躲在被子裏給許多顏色重新命名。有一次弟弟也好奇地鑽進來,看他在做什麽。

“這兩個顏色重複了。”弟弟指着靛藍色和青綠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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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垣由此意識到,弟弟患有一種特殊的色弱。在某些特定的光線下,比如LED手電筒的光,他分辨不出相近的顏色。

後來母親帶着弟弟求過醫,但這種色弱症很罕見,沒有矯正的方法。而且只會在特定光線下産生,對日常生活的影響并不大,于是便這樣放任着不管了。

在羅梭失手之後,薛垣考慮過一種可能性。

每個機師的TOT是顯示在液晶顯示屏上的。爆炸産生的亮光會通過機甲前方透明的裝甲板照進駕駛艙,對機師的視線産生一定的幹擾。

對正常人來說,這點幹擾不算什麽。但如果是弟弟那樣特殊的色弱症患者,就會無法看清顯示屏上的數字。這便可以解釋為什麽羅梭比其他人出手慢了那麽久:他大概是發現屏幕上的數字靜止不動了,才意識到倒數計時已經歸零,但為時已晚。他畢竟是新手,心裏一慌亂,犯了更大的錯誤。

所以他無法對審查官說出實情。若被判定為過失,只會被取消機師資格。但若被發現蒙混體檢,恐怕會被逐出艦隊。

而且,很顯然他不希望薛垣意識到這一點。

至少是現在,他不願意與薛垣相認。

得出“羅梭說不定就是弟弟”這個結論的時候,薛垣說不清自己是什麽心情。壓倒性的狂喜只爆發了一瞬,之後便是滿心乍喜乍悲。自己離開家那年,弟弟只有十歲,他早已模糊了他的模樣。不知當初他究竟用了什麽方法——很可能是頂替了別人的身份——混入了北美大區艦隊。

薛垣長嘆一聲。

原來,那時他在多倫多。

自己在初春的莫斯科四處追尋他的下落之際,他卻在地球的那一邊。

米沙,米沙,對不起。

現在的我,還不能請求你的原諒。

因為,我還有一個秘密要守護。

“黎明不再來。”

這是父親對薛垣所說的最後一句話。

那一天,精神病醫院的車子停在家門前,兩個穿戴護具的人出現在家裏。

父親原本就所剩無幾的神智已被藥物徹底擊潰,連一個簡單的句子都說不出來了。然而在他意識到将被帶走之時,忽然一個箭步撲到薛垣面前,兩手如鷹爪般死死抓住他的肩頭。

薛垣吓得一個趔趄,雙肩的骨頭仿佛要被捏碎似的疼。父親蒼白又失神的臉突兀地撐滿了他全部的視野,令他不知所措又無處可逃。

只聽父親大喊:“黎明不再來,黎明不再來!”

那兩個醫護人員很快沖了過來,掰開父親的手指,把薛垣推搡到一旁。

一直到車子發動,父親仍然趴在後窗玻璃上,隔着鐵網重複呼喊着那句話。

很長時間裏,薛垣都不懂那句話是什麽意思,也絲毫沒有弄懂它的欲望。父親令他感覺恥辱。無論走到哪裏,仿佛都有人在背後指指點點。接到軍校招生的信息時,他毫不猶豫報了名,從此過起了全封閉式的生活,與家人隔離。而弟弟因為色弱沒有通過體檢,抹了很久的眼淚。

學校每月有一次外出活動一小時的機會。同學們都利用這個機會到市區與家人通話,薛垣從來沒用過。與家的聯系就這樣斷了,直到十六歲那年,母親打來一封簡短的電報,告知他全家人都回莫斯科去了。還有一個小包裹,裝着父親遺留下來的一些文件,薛垣随手将它們壓在了箱子的最底層。

沃特希普艦隊起航之前,薛垣負責把一批磁盤陣列運送上艦艇。

裝載之前,由他檢驗和堅定每張磁盤內的信息。其中一張磁盤裏保存的是英國科幻大師阿瑟·克拉克的小說全集。他快速地翻閱,一個标題不期然撞入眼中:《黎明不再來》。

短短的篇幅,講述了一個簡單的故事:

太陽将在七十四小時之後爆發,地球人渾然不知。

五百光年外有一顆名叫薩爾星的星球,那裏的居民十分友善,很為驽鈍的地球人捉急,想要提供援救——用一條穿越宇宙的隧道,幫助地球人快速逃往其它宜居行星。

悲摧的是,薩爾星人無法與地球人直接交流。

機緣巧合之下,他們偶然把思維場輻射到了一個地球人身上,使得對方的大腦可以接收他們的思維。

……

這是個很有愛的開頭,然而最終卻以可笑而無奈的悲劇收場。

讀完全篇之時,薛垣不禁渾身一震,似乎明白了父親大喊“黎明不再來”的用意。

人類的黎明,還會到來嗎?

門禁“嘀”的一聲響起,卻不見祁漣歡快地奔來。

取而代之的是一架遙控飛機,繞着薛垣做了幾個高難度動作,然後穩穩地懸停在他眼前。

薛垣由衷地鼓了鼓掌:“嚯,進步神速啊。”

一雙手臂圍攏過來,抱住了他。一對半溫的唇瓣覆上了他的。

很意外地,并沒有産生排斥的感覺。

就連對方有點得寸進尺的舌尖從自己口中輕柔掃過的時候,薛垣的大腦也沒有把這判定為入侵的信號。

即使是這般暧昧的唇舌糾纏,這個吻也全然沒有情|色的意味。小動物一樣綿軟清涼的舌尖,嬰兒一樣溫柔無害的含吮,有一種淡淡的芳甜。

薛垣抱住祁漣的頭,“你知道這個動作是什麽意思嗎?”

祁漣沒說話。薛垣看見電腦顯示器上的鼠标自己動了起來,在搜索框裏打出兩個字,嘩啦啦調出一堆網絡百科:

「接吻:唇與唇之間的碰觸,是一種古老的示愛方式。由于人們都有本能的遺傳密碼或嬰兒時期吸吮的記憶,對接吻可無師自通。愛斯基摩人以吻為符咒,标識自己的所有物,排斥別人染指。」

“你已經學會上網了?”薛垣好不驚訝。

祁漣一臉得意又一臉期待,仿佛某種搖着尾巴等待主人表揚的大型哺乳類萌物。

不給他一點積極的表示是不行的。薛垣摸摸他的頭頂:“好孩子,good boy.”

這輕描淡寫的表揚顯然不能令祁漣滿足,網頁仍在翻動,“法式熱吻”什麽的出現了。

薛垣一看不妙,照這個勢頭,恐怕一些雅蠛蝶的東西也很快就要冒出來了。看來學習能力太強有時候也不見得是好事。

“停,停下來!把這些都關掉!”薛垣命令,“等一下還會有別人來,不能讓他們看見這些奇怪的東西。”

鼠标猶豫了一下,讪讪地移向網頁右上角的叉號。

祁漣的臉龐近在咫尺。紗布已經取掉,湖水般碧綠的深眸清澈見底。

這個家夥,真的很漂亮啊。

薛垣由自己的經驗總結出,美貌的人都有一種能力,知道該如何利用自己的外形優勢。他們就如同人群中的蝙蝠,向四周發散探路超聲波,收集反饋。

這種能力即便不是與貌俱來,也一定會在後天逐漸習得。美貌而又完全不自知的人是不存在的,除非不大正常。

奇特的是,祁漣就是這麽一個不正常的家夥,對自己的美毫不自知。若不是清楚地知道他沒那麽多花花綠綠的肚腸,簡直要懷疑是不是欲擒故縱的無心之誘。

薛垣用指尖抹去他唇角的一點濡濕,逗他:“你這麽喜歡我,要是有一天發現我撒過很多謊,騙過很多人,你會不會不理我?”

不料祁漣回答得理直氣壯:“狐貍說了,要對自己馴養過的東西負責。你是我馴養的狐貍,我會對你負責。”

“…………”雖然這個回答有哪裏微妙地不太對,但薛垣還是姑且愉快地接受了。

“那就說好了,你要對我負責。”

“好。”祁漣點頭,忽又不放心地追加:“你也要對我負責。”

薛垣低低地笑起來,把下巴放在他的肩頭:“我會的。別動,讓我抱一會兒。”

溫暖又真實的感覺,令他不忍放手。

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也會抛棄所有的壁壘,與另一個生命緊緊相依。

“相依為命”這個詞有點不合時宜地劃過腦海。

十多年前,本應與母親和弟弟相依為命的自己,就那樣自顧自地逃走了。家人也好,戀人也好,朋友也好,因為害怕被對方抛棄,所以總是先一步抽身。

回過神來,他聽見自己伏在祁漣耳邊如夢呓般喃喃絮語:“Killian,我一直都很孤獨,直到你出現。所以,請你別放棄我。”他轉頭輕咬對方的耳廓,“Killian,別放棄我。”

作者有話要說:

☆、狐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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