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酸酸甜甜就是我~

冬天來得比往年早一些。

江宅坐落在郊區,四面環林,蕭瑟的夜風一吹,更添幾分寒意。

自從江楚把本家的人都趕出這座宅子以後,原先就冷情的江家就更是毫無人氣。

江楚素日都住在公司附近的私人住宅,只有周末才會回來一趟,周嬸在江家做工二十來年,親眼看着江楚從一個粉面娃娃長成如今的冷面冰山,如若不是江家其餘旁支欺人太甚,江楚也不至于趕盡殺絕。

她早早把江楚喜愛的吃食擺上了桌,餘光瞥見一顆從小廚房隔間裏探出的腦袋,連忙走過去,雖是責備,但其實聽不出多少怒意,“還記得我怎麽跟你說的?”

聽話的人是一個模樣二十左右的青年,生得一副很乖巧讨人喜歡的五官,圓臉圓眼,乍一看,與常人沒有不同,但第二眼就能發現他的眼神不似這個年紀應該有的純淨,倒像是孩童,令他比實際年紀看起來還要小上幾歲。

他有點遲鈍,聽人講話時需要集中所有注意力,聽了周嬸的話,露出又憨又甜的笑容,“我,都記得的。”

周嬸讓他不能亂跑,只能待在小廚房裏面,不管聽見什麽聲音都不能出來。

餘意都記得的,要他牢牢記住一件事其實并不難,只要反複強調幾次即可。

正是說着,江宅外頭便傳來了動靜。

周嬸忙把餘意打發進小廚房的隔間裏,這裏是江楚絕不會踏足的地方,也是餘意最佳的容身之處。

不一會兒,就見得屋裏的幫傭從屋外來人手中接過西裝外套——青年身量颀長,簡潔而熨帖的手工襯衫穿在他身上沒有抹去他絲毫的貴氣——正是江宅如今的主人,江楚。

方從公司回來,他未卸下淩厲氣質,一雙眼裏都是淡色,屋裏的人都知道他待人有多苛刻,尋常是不會上去觸黴頭的。

只有照料了江楚二十三年的周嬸敢說上兩句話。

“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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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楚見了周嬸,眉心稍稍松懈,但并不多熱絡,只是颔首往二樓的起居室走。

餘意躲在小廚房,聽見外面的聲音,盡管好奇,也只是豎着耳朵沒有露面,他反反複複無聲念叨周嬸不讓他出去的話,仿佛只有這樣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手腳。

等聽見外面安靜下來,餘意才慢慢地吐出一口氣。

如果不聽話,是會被趕出去的。

他以前總是被趕出去。

所以,不能不聽話。

江楚剛到二樓,特助林複洵的電話便打了進來,他開了免提,邊聽邊換衣服,說的是他三叔想要跟他争新開樓盤授權的事情,江楚聽着聽着,忍不住笑了聲,扣上休閑服最後一顆紐扣,道,“他真以為那是什麽好東西,誰都要吃上一口,愛争就讓着他吧。”

林複洵稱是,“江總,明日……”

“推了,想歇一天,” 江楚拿起手機往樓下走,“你處理完,給我簽名就行。”

林複洵得令,挂了電話。

換了家居服的江楚看起來終于有點人氣了,他按照往常一般走到餐廳的食桌,也許是天性多疑,不知怎的,他總覺得江宅今日有哪裏不一樣了。

但環顧四周,卻并沒有發現什麽不妥。

最終他将這點不尋常歸結于平日對萬事過分戒備導致的疑心病。

竟然連最後一片淨土都不能讓他心安,江楚沉沉地抿了下薄唇。

食桌上擺了四菜一湯,葷素搭配,色香味俱全。

小時候他很嗜甜,但從江家巨變之後,他就學着收斂所有的情緒,現在連周嬸都捉摸不透他的口味,也只能每樣都做一點,盡管如此,也沒能探究出江楚的喜好。

江楚用餐時并不說話,也不覺得無聊,他向在履行什麽任務一般,只是重複性地将食物往口中送,吃不出太多的味道。

只是心裏那點奇怪還沒能完全消散。

“周嬸。”

被叫之人連忙從廚房裏出來。

“家裏有添置新東西嗎?” 江楚擱下筷子,擡眼看周嬸。

周嬸怔了下,繼而說,“前兩日客廳的花瓶碎了一只,換了新的。”

江楚聞言看向客廳的窄高桌,現在站着的是一只瓷白胖花瓶,看着倒是可愛。

他信任的人不多,周嬸是一個,因此沒有再問。

周嬸見桌面吃食沒怎麽動過,又看看江楚略顯疲倦的眉眼,忍不住多念了兩句,“先生,您瘦了點,多吃些罷。”

以前周嬸都是喊他小楚的,時過境遷,父親的稱呼挪到了他身上,依舊不太能習慣,但江楚并沒有糾正,只是說,“好的。”

話是這麽說,也只是多夾了一只剝好的油焖粉絲大蝦,就結束了這頓安靜的晚餐。

“我明日不出門,如果有人拜訪,就說我不舒服,謝絕見客。”

江楚如是說道。

他通常只在江宅待一個晚上就走,多待是極少的,本以為周嬸會很高興,但周嬸的表情卻顯得有些為難,盡管周嬸竭力想讓自己表現得自然些,心思敏銳的江楚還是發覺了。

不過他不打算拆穿周嬸。

從他踏進江宅開始,他就察覺到這死氣沉沉的屋子有些微乎其微的變化——比如胖花瓶裏插着的一朵盛放的洋桔梗,又比如散落在角落不輕易被察覺的紙飛機。

江楚喜靜,家裏的幫傭遣散到只剩兩個,從來不敢自作主張在花瓶裏插花,更別說在屋子裏玩紙飛機了。

江楚略冷的目光從屋子的每一個角落掃過,末了只是覺得有趣地搖了搖頭,神色自然地回二樓的起居室去了。

周嬸見江楚不問,憋在心口的一口氣散開來。

換做平時江楚願意在江宅多待一會,周嬸都是極開心的,只是,她看了眼小廚房裏的隔間,一時一顆頭兩個大。

餘意是在星期一的下午掉進江宅後花園的。

說是掉,用詞很貼切。

江宅位置偏僻,從正途若沒有允許是進不來的,但後頭是一座小山丘,餘意就是從小山丘上滾下來的,說來離奇,那山丘說高不高,說矮不矮,有人掉下來倒也是頭一回。

周嬸正在花園裏指揮園林工修剪花草,聽得一聲悶響,回頭一看,剛才修剪好的花林上睡了個人,壓倒了一片開得嬌豔欲滴的奇花異草。

摔下來的餘意昏迷着,周嬸不是見死不救之人,在江家做事多年,多多少少也見過些場面,就讓工人把人扶進屋裏。

拿濕毛巾一擦,才發現是個長得很乖巧的少年。

只可惜醒過來的少年是傻的。

一見周嬸就喊了聲媽媽。

周嬸年輕時結過一次婚,有過一個兒子,後來兒子因為血癌沒能救回來,丈夫嫌她不能再育,跟她離了婚,這件事成了她心裏一根刺。

餘意的這聲媽媽喚醒了她埋藏心底多年的痛與柔軟,盡管餘意只是一時晃眼,也夠周嬸心軟的了。

她嘗試跟餘意交流,立刻就發現了餘意和常人的不同。

說話慢吞吞且斷續,反應略顯遲鈍,眼睛總是骨碌骨碌像個小孩子一樣好奇地看來看去,算不上多癡傻,但顯然也是特殊人士。

“我叫,餘意,” 餘意講話時注意力很集中,眼睛看着人,慢慢地眨,“爸爸,把我賣掉了,那個人,好兇,我爬到山上,不小心,就摔倒啦。”

他好像有點難過,但也不是很能理解難過這種情緒,只是垂着腦袋顯得興致不高的樣子。

周嬸從他斷斷續續的話裏提取出有效信息——被爸爸賣掉又逃跑的傻子。

餘意身上有很多擦傷,小臂和大腿最為嚴重,周嬸看着心疼,找來醫藥箱消毒,沉默半晌,問他想不想回家。

餘意傷口疼,但只是苦着臉一聲不吭的,看起來很認真思考的樣子,很久才想明白,認真說,“沒有媽媽,不是家。”

周嬸因為這句話,撥給林複洵的那通電話到底沒有打出去。

只是現下看來,并不能瞞江楚多久。

她在江家多年,自然知道江家的規矩,江楚如今并不像從前,未必能容得下一個陌生人留在江宅,更何況還是個傻子。

她犯起了難。

而餘意呢,還躲在小隔間裏反複念叨那句不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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