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江楚(冷漠):人是一定要走的! 真香啊。

江宅無論春夏秋冬都很安靜,冬日萬物沉睡,更是悄無聲息。

餘意這些天都住在一樓最角落空出來的幫傭房間,在他的印象裏,從來都沒有睡過這麽柔軟的床。

他想天上的雲都沒這麽軟綿綿。

這裏的大屋子好像媽媽跟他說過的童話書裏的城堡,很大、很漂亮,冬天一點兒也不冷,還有好吃的東西,他不用再餓肚子。

媽媽變成星星以後,他的肚子就沒有填飽過,可是來到這裏,周嬸每天都會給他吃很多沒有吃過的東西,他舍不得吃,想要藏起來,可是周嬸說不吃完的東西會變質。

他不懂變質是什麽意思,但還是努力地把食物塞嘴裏,直到吃不下去才停止。

今天城堡的主人回來了,所以他要躲起來,不能被發現,被發現的話,就又要餓肚子啦。

餘意在軟綿綿的床上打了個滾,周嬸不讓他開燈,他怕黑,可是比起被趕出去的恐懼,這一點黑暗似乎也并不是那麽難以忍受。

他睜着又圓又亮的眼睛,看着窗外的天空,漆黑的天,只有一兩顆星星。

不知道哪顆會是媽媽呢?

他以後也會變成星星嗎?

帶着這樣的疑惑,餘意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

林複洵前腳剛踏進江宅,後腳天空就飄起了小雪。

他是江楚的特助,方方面面的,生活、工作,拿着高昂的工資,為江楚前前後後打點好一切。

Advertisement

他拿着拟訂的文件走過小花園,繞過小噴泉,抵達別墅大門口時撞見周嬸在指揮工人修葺一旁的小亭子。

他跟周嬸打了聲招呼,周嬸卻把他攔下來,神神秘秘地問,“先生近來心情怎麽樣?”

“還行。”

印象中林複洵就沒有見到江楚情緒大波動的時候,不整人的時候,大概就是心情不錯吧。

周嬸支吾道,“沒有人惹先生生氣吧?”

林複洵笑說,“您問的是什麽人,什麽事呢?”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有關江楚之事,林複洵向來都很謹慎,哪怕對方是照顧了江楚二十多年的周嬸。

周嬸見問不出什麽來,苦着一張臉又去監工。

林複洵帶着文件直奔二樓的書房,抵達時江楚正半躺在窗臺上看書,見林複洵到了,只是淡淡掀了下眼皮子,又把目光落在書頁上。

室內窗簾拉了一半,半明半暗中,江楚穿着灰色家居服,也許是少曬太陽的緣故,江楚的膚色比尋常人白皙上幾分,精瘦的身形落在日光裏像是精致的壁上畫,漂亮是漂亮,但因着面色冷凝,無端端生出點寒氣來。

林複洵早已習慣江楚這副模樣,他與江楚是校友,碩士畢業後就跟着江楚做事,既是下屬,也是朋友,如今也有六年了,是見證江楚在短短五年間性情大變的知情人之一。

江楚過完年就二十八了,正是大好年華,可惜自從父母去世後,他就忽然像被抽去所有生氣,只剩下了一副軀殼。

也是,任憑誰的父母是因為至親而死,都難以開懷。

這些暫時按下不表。

江楚坐起來接過林複洵遞給他的文件,随意翻閱,看着文字,問的卻是無關緊要的事,“周嬸跟你說什麽了?”

他在二樓看得一清二楚。

林複洵對江楚是有問必答的,誰讓人給的工資高,“問你心情好不好。”

江楚笑了聲,拿書桌的鋼筆刷刷在文件最底端簽上自己的名字,擡眼看林複洵,說,“你不覺得奇怪?”

林複洵點頭,“是有些,她以前雖然關心你,但從來不過問太多。”

“那就對了,” 江楚把文件擱置在書桌上,他的臉上難得流露出好奇的神情,“我懷疑,屋子裏進了老鼠。”

林複洵咋舌,“大冬天的,哪有老鼠?”

“我說有就有,” 江楚相信自己極其敏銳的直覺,“不知道是這只老鼠先露出尾巴,還是我親自把他揪出來。”

林複洵覺得眼前的江楚有點陌生,與其說是陌生,不如說是太久沒有什麽事情讓他感興趣,雖然覺得江楚話裏奇怪,但林複洵其實很樂意看見江楚露出這樣的一面。

讓他看起來是鮮活的。

于是林複洵順着江楚的話往下說,“難不成你不回公司,就是為了捉老鼠?”

江楚笑了笑,不置可否。

不全是,江宅出現陌生人,讓他覺得好奇之餘,也是真的覺得累了。

他站起身,抛下一句捉老鼠去,腳步輕快地往外走。

來到前花園,雪已經停了,地面有細細碎碎的融雪,江楚行至溫室區,這裏四季花開不敗,唯獨角落一處的花草枯萎,像是被誰壓過的痕跡。

江楚走到蔫蔫的花叢面前,拿修長的指碰了碰枯壞的薔薇,這種花漂亮是漂亮,未免太嬌弱了些,一點點風吹雨打就叫它枯枝敗葉。

“周嬸,” 江楚喚道,“這裏怎麽回事?”

周嬸聞言趕來,不知道向來對花草不感興趣的江楚今兒個怎麽突生興致來賞花,一時支吾。

江楚露出個淺笑,他笑起來倒是看着很溫柔的樣子,“幾朵花而已,不用緊張。”

周嬸在江楚淡淡的眼神裏,察覺到了什麽,雖說這幾年江楚性情大變,但周嬸也是看着他長大的,小時候他去捉弄拽小狗尾巴的林家小少爺,就是露出這樣的眼神。

周嬸沒想到自己也成為了被捉弄的對象。

明白江楚已經發現端倪,她幹脆坦白從寬,也不全坦白,一開始說的是堂弟的兒子上門探親,被拆穿她已經十幾年不聯系親人之後,她才終于說了實話。

江楚靜靜地聽着,越聽眉頭擰得越深。

林複洵見他這樣知道要糟。

果然,周嬸還未請求江楚留下餘意時,江楚已經不容置喙地開口,“趕出去。”

周嬸知道自己逾矩,她即使在江家做事多年,但說到底也是給人打工的,沒有資格求江楚留下誰,以前或許有可能,現在希望微乎其微,但周嬸還是想試試。

“先生,那個孩子很可憐的,也很乖,他就待在這裏,不會亂跑的……”

江楚掐下一朵枯萎的薔薇,眼裏露出點比雪深的寒意來,一針見血道,“周嬸,他不是你的兒子。”

周嬸求情的話卡在喉嚨裏。

江楚見她神色哀傷,也知道自己的話是戳中周嬸的痛處了,但江家又不是救助站,若是什麽人都能往裏塞,成什麽樣子。

他自覺話有些過分,放軟神情正想挽回幾句,周嬸就說,“我明白了,先生,我這就去把人叫出來。”

江楚抿了抿與薔薇一般顏色的唇,沉默。

林複洵把他細微的表情變化看在眼裏,無聲嘆氣,忍不住道,“周嬸只是念子心切,你別怪她自作主張。”

江楚把敗壞的薔薇丢入花叢裏,一言不發地進屋。

餘意睡得迷迷瞪瞪被周嬸叫起來,條件反射問,“是不是,可以,吃飯?”

房間沒開燈,但他還是看見周嬸有點紅的眼睛。

他哭的時候,眼睛也會紅。

媽媽不見了的時候,他哭。

被爸爸打的時候,他哭。

爸爸不要他的時候,他哭。

哭是很難受的。

周嬸因為什麽哭呢?

餘意腦袋容量很小,小到只能抛出一個個問題,卻想不出答案,他想不明白,只能伸手摸摸周嬸鬓角花白的頭發,小時候媽媽摸摸他,他就不哭啦。

“是不是,我吃得太多,你生氣啦?” 餘意露出很認真的表情。

周嬸嘆氣,“先生回來了,要見你,你待會要乖,先生問什麽就答,知道嗎?”

餘意慢慢點頭。

回答問題他會的!

他跟着周嬸出了房間。

客廳,江楚正沉默地坐在沙發上。

江宅是他最後一片淨土,人是一定要走的。

即使在外人看來,他這樣的做法很冷血,但對于江楚而言,早就不在乎別人的想法了。

幾分鐘後,江楚見到周嬸身後跟了條尾巴從走廊裏走出來。

他沒仔細看,只對林複洵說,“去查查他的家人在哪裏,送回去。”

林複洵方才也聽周嬸說了餘意的來歷,現在把人送回家無疑是推人進火坑,何況還是個腦袋不靈光的,運氣好跑得了一次,未必跑得了第二次。

他擡起頭看向來人。

是個約莫二十歲的少年,身量纖細,圓臉圓眼,正好奇地盯着他看,一雙眼就像純淨的山泉水,好像……

林複洵愣住,半晌喊了聲江總。

江楚聞言掀眸落在來人身上。

餘意好奇地對他眨眨眼。

他面色一變,這已經是他近年來情緒最為波動的時刻,江楚不敢置信地看着餘意,心裏驟然被投入一顆小石子,掀起陣陣漣漪,難得不平靜。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