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追風筝的人》

早上清醒的時候,窗外天色已經大亮了,房間內卻很昏暗,僅有一線白亮的光從絲絨窗簾的縫隙間照射進來。

記憶回籠,安嘉月的第一反應是酸疼,疼完才回味出甜。

其實還行,沒有以前想象中那麽可怕,可能因為對象是賀辰。

他捏着被角琢磨了會兒,兀自笑出了聲。

哪裏是還行,賀辰分明就是行得不得了。真沒想到,同個男人床上床下反差這麽大。但無論哪一面,他都很喜歡。

床頭櫃上有杯水,安嘉月拿起來喝了一口,叫了一晚上的嗓子潤了些,放回去時發現水杯旁貼着張便條,是賀辰俊逸的字跡:[醒了給我發消息。]

他當即聽話地拿起櫃上的手機,注意力卻被鎖屏上一通未接來電吸引,解鎖後先去看了電話,發現是他爸昨晚一點打來的。

那麽晚有什麽事?

安嘉月回撥過去,同時起身下床,從衣櫥裏随手取了套自己帶過來的便裝套上,開門下樓,每走一步路都酸疼無比,不得已地扶着牆和樓梯扶手,以及自己仿佛折斷了似的腰,一步步慢慢地、輕輕地往下走,悄無聲息,像做賊似的。

電話裏的長音已經響了十幾聲,沒人接,安剛偉或許上工去了。

他沒放心上,邊下樓邊思考午飯做些什麽菜來慶祝昨晚的“水到渠成”,突然想起賀辰讓他醒了發消息,于是又拿起手機,點開置頂聯系人——

“滴滴!”,大門口傳來密碼鎖解鎖的提示音,同時,有一道穿拖鞋的腳步聲從客廳疾步走向了玄關。

這個時候在家的肯定是賀辰了,可在家為什麽還要他醒了發消息?門外來造訪的是誰?工作上的客人嗎?

安嘉月剛下了最後一級臺階,還沒轉出樓梯口,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寬松的圓領t恤,脖子和鎖骨上的痕跡一覽無餘,萬一撞見客人,實在不成體統,于是當即決定轉身上樓。

“說了別來,你幹什麽?回去。”

安嘉月腳步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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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辰的聲音沒壓着,似在嚴厲地斥責誰,火氣很大。

這語氣……和那天晚上打發丁馥回去時差不多。難不成又是丁馥前來死纏爛打?還是其他糾纏不清的前女友或者前男友?

這下安嘉月哪兒還能放心離開,他踮起腳,蹑手蹑腳地走過去,蹲下,躲在樓梯拐角處,伸出腦袋,透過幾盆長勢茂盛的綠植往外窺探,想看看究竟是哪位客人到訪。

尚未看到人,一股嗆人的煙味先鑽進了鼻子。

大門離通往二樓的樓梯有段距離,但別墅大而空曠,動靜稍微大點兒聲音就一清二楚,畫面也一目了然。

站在門口的男人神色略顯煩亂,用身體擋着路,不想讓外邊的人進來。

可外邊人身材偏瘦,瞅準機會,一貓腰鑽了進來,嘴裏叼着根煙,倒灌進來的風将煙味送入了別墅內,又苦又澀。

“出這麽大的事我怎麽能不來,你快把我吓死了,心宸哥,我看見你發來的消息撇下女朋友都沒管,立馬奔你這兒來了。”徐輝狠狠抽了口煙,不敢對着眼前的男人吐煙圈,轉頭吐了,又轉回來,“你真把他睡了?怎麽回事啊?”

“睡都睡了,有什麽可問的。”

“哥你這就不仗義了啊……”徐輝小心控訴,“我以為你對男人沒興趣,才找你幫忙教訓他的,你怎麽教訓到床上去了?我都沒睡過他……”

賀心宸按住欲往裏走的他:“你還惦記着?”

徐輝嘿嘿虛笑:“不敢不敢……你睡過就是你的了,我就是有點同情他,被你折騰慘了吧?”

“起碼我不用強的。”

“我也不用啊,那次在停車場不是咱倆說好的嗎,讓你英雄救美。”

“我說的是學校樹林那次,你故意支開我,別以為我不知道。”

徐輝讪讪道:“我那不是看你開始忙了,不想麻煩你,想自己教訓他麽……後來你借他錢還給我,現在又把他睡了,把我都搞懵了,你該不會真看上他了吧?”

賀心宸随手打開空氣淨化器,驅散滿室煙味,推着他的肩往外趕客:“與你無關,他已經跟你兩清了。把煙摁了,回去。”

徐輝神色間閃過一絲惱火:“我才剛來呢,幹嘛呀。他的事跟我無關,可你的事跟我有關啊,萬一讓你爸知道我給你介紹了個男的,把你掰彎了,他不得罵死我?”

賀辰話裏溫度驟降:“你別告訴他。”

“你以為我不說他就不會知道了?”徐輝道,“我衷心勸你一句啊哥,你嘗個新鮮就夠了,及時收心吧,你不像我,還年輕能玩幾年,你爸盼着你回去繼承公司、早日成家立業呢。你整天待在這兒,他早晚會察覺你金屋藏嬌了。”

“真到那時候了再說。”

“行,我勸不動你。”徐輝進不去,只得打道回府,轉身想了想,又回頭道,“你把他睡了,他保準纏着你要你負責,如果以後想甩甩不掉,可以找我,我搞到他把柄了。”

賀辰神色一凝,拽住他胳膊:“什麽把柄?”

徐輝得意洋洋:“昨晚托人在後臺更衣間偷拍的,肯定沒你在床上看到的勁爆,但也挺有料,要看看嗎?在我家電腦裏。”

賀辰望了眼樓梯處,突然緊扣住徐輝的胳膊,不顧他的叫痛,生拉硬拽将他拖出去:“去你家。”

“诶诶疼!輕點兒哥!”

“你給我輕點。”

“怕吵醒你樓上那位啊?”

“閉嘴。”

……

談話聲漸遠,別墅大門砰地關上,小庭院外的鐵欄門緩緩拉開,又徐徐合攏。

別墅內重歸寂靜。

“咚!”

安嘉月蹲久了,起身時有一瞬間的頭暈目眩,沒站穩,往後倒退幾步,撞在身後的一扇門上。

門虛掩着,沒有支撐力,他緊接着向後栽倒,砰!地仰面砸在地上,舊傷新疼加上正被撕裂般的神經,眼淚霎那間狂湧而出。

但他哭不出聲,喉嚨裏只能發出嘶啞含混的哽咽,從地上吃力地慢慢爬起來。

擡頭便看見了房間的全貌。

這間房是樓梯口左手邊第一間,也就是賀辰平常整理照片和洗膠卷的暗房。

房內四面牆上,貼滿了他們倆的照片。

有他拍賀辰的,也有賀辰拍他的。有單人的,也有雙人的。

有他那場《無人生還》話劇的演出照,那天晚上,他們第一次接吻了。

有他在廚房被追着跑的打鬧照,賀辰說要記錄他成名前的日常,仿佛他們還有很長的未來。

還有賀辰站在旗袍店裏盯着他鏡頭的照片,眼神像盯着獵物。他也一直甘願做賀辰的獵物,甚至主動把自己獻了出去。

卻換來這樣一個真相。

被真相傷害,總好過被謊言欺騙。可得到了再失去,卻比從來沒有得到過更傷人。

暗房內的辦公桌上,放着臺輕薄的筆記本,usb接口連着的數據線通往旁邊的相機,像是處理照片的人臨時有事擱置了。

筆記本的顯示屏上有一個打開的相冊,安嘉月手指顫抖地握住鼠标,輕輕雙擊,最新拍攝的一張照片猛地放大,沖進他眼裏。

照片中的他滿臉潮紅,額發汗濕,神色痛苦又歡愉,哭得漂亮又可憐。盡管照片只是拍到脖子以上的臉部特寫,但一看便能想象出未入鏡的下方是怎樣的場景。畫面所傳達的是百分百的情色,赤裸裸的欲望,沒有任何矜持和掩飾可言。

這是昨晚他們做到後半夜,賀辰随手拍的照片,當時賀辰還對他說:“嘉月,我喜歡你對我毫無保留的樣子。”

毫無保留。這四個字放到現在聽,何其諷刺。

安嘉月看了一眼照片就開始幹嘔。

嘔到面紅耳赤,眼睛脹疼,嗓子發酸,也沒嘔出來什麽東西。

他清空了那個文件夾,撕掉了牆上的照片,左搖右晃地扶着牆逃出了那間房,拖着沉重的身體渾渾噩噩地爬上樓,摔了好幾跤,腿上磕青了一大塊也沒痛覺,只顧着抓起目之所及內所有自己的東西,麻木地一件件往包裏扔,連地上被撕破、像塊抹布似的旗袍也一股腦兒塞進去,塞完了也不管有沒有遺漏,拎起包就下樓,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

他要逃離這個地方,越快越好。

他不認識住在這兒的人,也不認識那個和他談戀愛的人,更不認識昨晚共度一夜的人。

那個人連真名都沒告訴他。

他卻把自己的一切都給出去了。

手機鈴聲催命似地響,在收拾的時候響了一遍又一遍,已經是第四遍了,都來自同一個陌生號碼。

下到一層拐過樓梯口,直走到底就是大門,安嘉月卻找了好一會兒才找到,視線剛聚焦,很快又渙散,眼前天旋地轉,只能扒着牆往前走,順手想掐斷吵得要死的電話,不小心按到了接通鍵。

電話那頭的人嗓門很大,沒開免提焦急的吼聲也一清二楚。

他定格在原地,怔怔地聽完了。

視線時隔數分鐘後終于再度聚焦——玄關處的櫃子上,放着那瓶很久以前,他成功賣給賀辰、并因此得到當月獎金的酒。

包裝華麗精貴,英文标簽與介紹包裹着光滑透亮的瓶身,鴿子血般色澤的昂貴酒液靜置其中。只是開瓶後存放數月,早已不能喝了。

金玉其外,腐敗其中。

這算是報應嗎?或許吧。

他這樣一個內在爛透了的人,無論再怎麽包裝自己、裝得讨喜,果然也只配得到這樣一段爛透了的愛情。

作者有話說:

老賀早晚得掉馬,月月必然會傷心,長痛不如短痛,擇日不如今日!但這還不足以分開五年,且看明天。

(《追風筝的人》,一部關于背叛、謊言與救贖的電影。引用臺詞原句:被真相傷害,總好過被謊言欺騙。可得到了再失去,卻比從來沒有得到過更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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