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情書》
早上八點不到,劇組便開工了,場務、攝影師、演員等陸續到達。
安嘉月昨夜睡得晚,早上四五個鬧鐘都沒醒,也沒助理喊他,好在導演助理小芸來喊賀心宸的時候順帶着敲了他的房門,把他一起叫醒了。安嘉月起床洗漱,看見鏡子裏的自己頭發出油,膚色暗沉,眼睛下方淡淡發青,滿臉倦容。
他匆匆洗了個頭,戴上口罩前往校園片場,反正他不紅,沒有粉絲拍他,素顏也不怕。
化妝師傑西正在一處教室裏給今天戲裏的幾個群演上妝,課桌上鋪滿琳琅滿目的化妝品,平均十分鐘化完一個,很快輪到了他,安嘉月坐下摘掉口罩,傑西驚呼:“我天,年輕人,縱欲過度對身體不好啊。”
安嘉月苦笑:“我單身謝謝。”
其他配角聽了他的話,紛紛打趣道:“不像啊,還以為你不缺女朋友呢。”
“連嘉月都沒對象,難怪我們也沒對象。”
“嗨,人家只是說單身,未必沒性生活啊。”
“哦——”幾個男群演露出心領神會的微妙笑容,“帥哥都愛玩,懂的。”
“說起來,賀導好像也挺會玩吧?聽說他同時交往了好幾個?”有人問。
“人家那麽有錢,又是開電影公司的,肯定包養了很多女明星啊。”
“我怎麽感覺是那些女明星賺了呢?賀導那麽帥,而且剛三十出頭,強壯生猛,潇灑多金……我要是個女的我也想被他包養。”
“诶诶,對了,你們昨天半夜有沒有聽到女人的叫聲?好像就是從賀導房間那兒傳出來的!”
“正常啦,在劇組呆了那麽多天,人家也要發洩一下生理需求嘛。”
聊天的方向越來越污,安嘉月戴上藍牙耳機,打開降噪,播放歌曲,将這些嘈雜之音全部屏蔽在耳外。
半小時後,他換好衣服化完妝出來,臉上蓋了一層遮瑕和薄薄的定妝粉,還滴了褪紅血絲的眼藥水,幾乎看不出昨晚徹夜難眠後憔悴的容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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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心宸正在與剛到的薛振宇談話,看見他,擡手示意薛振宇稍等一會兒,轉而問他:“今早什麽時候回來的?我好像一直沒聽見動靜。”
“唔,五點多吧。”
“這麽早,困不困?困的話把你的戲往後挪。”
“不用,我挺好的。”
賀心宸盯着他看了會兒,眼神不銳利,卻似乎看得很透:“真的?可小芸說,早上去喊你的時候,你房間裏煙味很重。”
安嘉月驚訝:“诶?是嗎,我就抽了一根啊,可能是房間通風不好吧。”
“她還看見你的陽臺上一地煙頭。”賀心宸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的謊言。
薛振宇噗地笑出聲,安嘉月有點尴尬,知道掩瞞無用,“老實”承認:“昨晚回家沒收了我爸的煙,快過期了,不想浪費,就抽光了。”
“抽了多少根?”
“唔,七八根吧。”
賀心宸皺眉:“戒了好不好?”
安嘉月一愣:“為什麽啊,又不影響拍戲。”
“影響你的身體。”
安嘉月熬了整宿的夜,神經脆弱得一觸即疼,這會兒像被一根尖銳的針狠狠一紮,好不容易壓下去的疼痛與煩躁轟地噴發出來。
睡着別人,還想管他的身體?
他脫口而出:“我的身體不關您的事吧,我們早就分了,要我提醒您幾次啊賀導?”
這話裏的火藥味太沖,賀心宸微愣,緊接着臉色迅速沉了,一言不發。
薛振宇輕咳,暗戳戳使眼色:“嘉月,話別說太早,或許哪天就複合了呢?就算沒複合,現在也是朋友嘛,心宸關心你的健康很正常啊。”
“我們不是朋友,只是上下級關系而已。”安嘉月絲毫不留情面,不知打哪兒來的怒意和酸意充滿了胸腔,他像一顆一拉斷引線就能爆炸的地雷,“等這部戲拍完,也就分道揚镳了,他當他的大導演,我做我的小演員,以後會不會再見面都不好說。”
賀心宸摘下了眼鏡——無緣無故做這個動作,通常意味着他心情不佳。
“嘉月,你怎麽了?”
什麽怎麽了,裝得這麽無辜,當他還像以前那樣好騙嗎?
引線拉斷,安嘉月徹底炸了:“我沒怎麽,倒是你,五年過去一點長進都沒有,甚至更差勁了。”
薛振宇瞪大了眼珠子,面色倉惶,吓得不輕:“別別別,別吵了,嘉月,你太口無遮攔了,趕緊道歉。”
“為什麽道歉,難道我沒權利表達對一個人的厭惡嗎?”
賀心宸臉色已經相當難看,安嘉月不像薛振宇似地害怕他吃人般的眼神,昂首與他無聲對峙。
片刻後,賀心宸重新戴上眼鏡,隔絕了一切情緒,低聲下氣地說:“嘉月,對我有不滿,好好談行嗎?我确實做錯過,是該被你厭惡,但我希望你能試着了解現在的我,這五年裏我做了很多努力,我有變化,我應該……沒以前那麽差了。”
安嘉月冷臉以對:“不好意思,我不想了解。無論你做了多少,都跟我沒關系。”
“可你之前說會等我。”
“我沒說過,我說的是看情況,那就是委婉拒絕,你這麽大年紀的人了,這點客套話都聽不懂嗎?要我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我巴不得再也不要見到你嗎?”
賀心宸怔住了,仿佛靜止一般,錯愕的神色在臉上定格了許久,眼周漸漸往中間蔓延出淡淡的紅血絲,像熬了許多天的夜。
“……既然如此,為什麽還來演我的電影?如果真的不想,你有權不簽合同的。”
安嘉月哼道:“有錢幹嘛不賺?演你的電影不代表對你有感情,我後面還有部男主戲,人家制片人點明了要我,我更喜歡那部,給的錢比你多多了。”
“你不是那樣的人。”
“你別管我是怎樣的人,知道我不可能再喜歡你就行了。”
賀心宸迅速垂下眼,擡手撐住額頭,遮住了眼睛,露出的薄唇繃成一條線,不再言語。
薛振宇從沒見過有人敢這麽劈頭蓋臉地罵自家大少爺,幾乎吓破了膽,恨不得自己立刻隐身,免得被波及。
安嘉月心裏的一連串火藥炸了個幹淨,獲得了短暫的報複性快感。然而激動過後,情緒漸漸平複,瞧見賀心宸抿緊的唇,忽然生出一股于心不忍。
他對一個能用假名騙人、離開五年毫無音訊的男人這麽苛刻幹什麽呢?本就不該抱有過多期待。
他們也曾有過浪漫與甜蜜,交往時賀心宸沒出軌沒欺負他,現在還把電影男主給了他這個前任,也不強求他複合,對他已經算仁至義盡,他又何必這麽小心眼地亂發一通脾氣?
顯得很沒氣量。
“……抱歉,剛剛亂說話了。”安嘉月牽強地扯扯嘴角,“我只是想說……您不用太在意我,您付我錢,我認真拍戲,不辜負您的期望,我們之間這樣就好,別太複雜。”
賀心宸擡眼凝視他,眼裏噙着平時沒有的些微光亮,更顯得雙眸沉郁。過了很久,才輕聲開口,說了很簡短的一句話:“好,我知道了,抱歉,給你造成困擾。”
此時,場記跑來通知一切準備就緒,可以開拍了。安嘉月微笑:“那我就先去了,賀導,您放心,我拍戲時不會帶入個人情緒。”
薛振宇看着他歡快離去,再看看面如死灰的自家小老板,擦了一頭冷汗:“心宸,我勸你別浪費時間在他身上了,這也太不識擡舉了,一個小演員而已,你願意睡他都是他的榮幸……”
賀心宸淡淡掃了他一眼,薛振宇後脊一涼,賠笑:“不說他了,剛才我們說到哪兒了?哦哦,對了,丁馥昨晚出酒店的時候被拍了,我覺得她是故意的……”
“我沒空管她,你去處理。”賀心宸甩手離去。
“……”薛振宇大喊,“我是制片人不是經紀人!總讓我收拾爛攤子,也不給我加工資!”
連拍了幾天的對手戲,安嘉月跟盛旭完全混熟了,這天一場戲下來,盛旭摟着他肩,誇獎道:“嘉月,剛那場演得真不錯啊,我看着都于心不忍了。”
剛那場戲是池樂在管老師的推薦下去參加了一檔歌手比賽節目,這檔節目專門來各大音樂類高校海選,獲得冠軍的話有機會簽約唱片公司發行專輯,池樂對此很期待,做好了充分的準備,然而上臺之後,評委見他雙目失明,為了增加節目效果,抛來一個個問題扒他的舊傷口。池樂不想靠這種賣慘煽情的方式博同情,勉強笑着含糊過去,可評委們非要刨根問底,一位情商極低的男評委問:“你爸媽出車禍去世之後,你有沒有想過随他們一起離開這世界?”
池樂忍無可忍,帶着哭腔爆發道:“你說呢?!”随後憤然離臺,歌也沒唱,管老師跟着出去安慰他。
這一幕的情緒把控需要相當過關的演技,傷心想哭的同時憤怒得咬緊牙關,眼眶要通紅有淚但不能讓淚落下來,比純粹的哭戲更難。
“你有天賦,真的。”盛旭贊不絕口,帶了幾分奉承,“我合作過不少小年輕了,你演得最好,長得也好,這部戲上映後你肯定紅,到時候別忘了哥啊。”
安嘉月抿唇笑:“謝謝盛哥,誇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然而也不是所有人都滿意。
“你這一秒,傷心的情緒太重了,池樂是個很有自尊的人,面對這種情景,應該是憤怒居多。”賀心宸指着監視器屏幕分析。
安嘉月被喊了過來,坐在旁邊聽,點點頭:“您說的對,那我再拍一條。”
賀心宸:“還有,這一秒表情不到位,也不上鏡。”
“……”安嘉月懷疑他在故意找茬,忍着脾氣附和,“嗯嗯,知道了。”
又重拍了一遍才過。
昨夜下了場雷雨,今日的暑熱更上一層樓,即便用了持妝的粉底,也擋不住出汗造成的脫妝,只能每場戲結束補一次。
傑西的海綿蛋在臉上拍,安嘉月靠着休息椅背看手機,傑西看見了他的屏幕,笑眯眯道:“哎喲,你也在看賀導的八卦啊。”
我才不是看八卦,我是在看他的笑話。安嘉月心道。
這幾天賀心宸的名字又上了次熱搜,搭檔從于維換成了丁馥,一位知名娛記爆料稱丁馥與某富二代導演曾經交往過,得了不少好資源。然而富二代是個花心渣男,玩膩了就翻臉不認人,導致丁馥近幾年資源越來越差,幾乎快被層出不窮的新人擠出娛樂圈了。她走投無路之下,近日半夜去酒店找渣男複合,結果疑似被渣男玩弄施暴,帶着傷從酒店出來,自己開車回家了。
盡管爆料人沒有指名道姓渣男是誰,但結合照片上顯示的某大學附近酒店、外加丁馥的東家是萬納,有人立刻猜了出來:“之前于維粉絲撕的那個導演,好像是萬納董事長的兒子吧?他拍的那部戲就在大學附近,應該住在那家酒店,肯定是他了。”
推測有理有據,網友們信了九成。
“這導演黑料也太多了,之前于維那事明明就是他的錯,死活不出來回應,只會讓人删博,縮頭烏龜!”
“難怪這些年沒聽說過丁馥演什麽戲,雖然是她咎由自取,但這男的确實太渣了,大家不要在垃圾堆裏撿男朋友啊。”
“施暴應該算人身傷害吧?丁馥不報警在等什麽呢?渣男可不會回心轉意。”
聲讨的人裏不僅有正義路人,還有大量于維等試鏡演員的粉絲偷偷混在其中,聲勢浩大,網上又掀起了一股“罵賀心宸”熱和“抵制《心樂》”熱。
一如既往地,熱搜和那條爆料博迅速被撤被删,營銷號也不敢妄加議論,可截圖依舊在衆多網友手中流傳,賀心宸這回不知為何站出來回應了,發了條微博說:[早已與丁小姐不再聯系,也未曾有過任何暴力行為,請勿造謠。]
這麽輕飄飄連律師函都不帶一張的聲明根本無法服衆,這條微博底下被罵得烏煙瘴氣,評論言辭不堪入目。
安嘉月這幾天沒事就翻看這些評論,吃到了不少關于這倆人的舊瓜。
欣慰地發現,自己當年并不是插足者,賀心宸在搭讪他之前好幾個月确實已經跟丁馥分了。
“噓,別說出去。”安嘉月手指豎在唇前,“我怕賀導罵我。”
傑西小聲:“我才沒那麽傻,你放心,要罵也不止你一個,我敢保證全劇組十有八九都在吃這個瓜。”
“吃就吃吧,別當真。”
“我覺得挺真的啊,嘉月你覺得是假的?為什麽?”傑西邊拍散粉邊好奇地問。
安嘉月鎖了手機,閉目養神:“他跟丁馥睡了而已,施暴應該是沒有的。”
“你怎麽知道?”
因為我跟他睡過,知道他在床上是什麽樣的人。
這話當然不能說,安嘉月故作高深:“因為我相信賀導的人品,他不會這麽做的。”
賀心宸其實算不上多渣,單身狀态找前女友私會,無論從法律還是道德上,都沒什麽可責備的。
以前的賀心宸或許不會做這種三心二意的事,只是五年過去,很多事都變了,人也會變。
他也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樣信任賀心宸了,以前“賀辰”的解釋他能聽進去十成,現在即便賀心宸澄清與丁馥的關系,他也只信三成。
被辜負過一次,傻子才會再度輕易交付信任。
這幾天他不止一次自問,如果當初賀心宸再勇敢一點,結局會不會不一樣呢?如果當時他再堅持一下,回憶會不會不一般呢?
或許會,或許不會,唯一能确定的是,這些如果不會從頭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