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這句話如同一道驚雷在沈岸心中炸響,掀起一道狂瀾。

但多年的習慣使他面上并沒有表露出什麽情緒。

應該感激的。

安王在他困頓之際将他收留,悉心教養多年,如今還操心着他的親事。

他應該感激的。

然而嘴唇微動,那句應允的話卻怎麽也說不出來。

為什麽?

他自己還沒想明白,便聽見安王帶着疑惑的,“嗯?”

似乎有淡淡的薄怒,帶着居高臨下的威嚴。

廳上的氛圍瞬間安靜了下來,衆人的目光齊齊落在了他的身上。

沈岸只覺得如芒刺背,坐立難安。

“……是”

“父王。”他的話還沒說完,便被鄢純的聲音打斷。

安王聞言,轉過頭去,如往常一樣笑望着鄢純,只是笑意不達眼底。

“怎麽了?純兒。”

鄢純搬着凳子往安王那裏挪了一些,抱着他的手臂像往常一樣撒嬌,“父王,先不要讓沈岸哥哥成親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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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安王臉上的笑意愈濃,眼神愈冰。

鄢純也察覺到了一絲什麽,松開了安王的胳膊,坐得端正了些。

“沈岸哥哥成親了,我再去找他玩就不方便了,就讓沈岸哥哥再多陪我幾年好不好?”

安王擡手摸了摸他的頭,語氣好氣又好笑,“純兒,再過兩年你也要及冠了,且你又得了探花,很快便要入仕,不能再像孩子一樣光想着玩了。”

“可是……”

“沒有可是!”安王的聲音突然沉了下來,但也只是瞬間,又恢複了溫柔,“這件事就這麽定了,等岸兒成親後,也是時候給你議親了。”

“是啊!”一旁的安王妃欣慰地看着兩人,聲音有些感慨,“孩子們真的都長大了。”

安王爺聞言點了點頭,笑着望向了沈岸,似乎在等着一個答案。

沈岸不能沉默,只能半阖上眼皮,掩住眸中的神色。

“多謝王爺!”他回道。

是夜。

鄢純坐在藏書閣的地板上,手裏捧着一本詩集。

目光緊緊黏在書上,似乎看的認真,然而一旁的侍從卻知道,這本書剛被翻開就是這一頁,再沒有被翻動過。

侍從看了看窗外的夜色,小聲提醒道:“世子,已經亥時了,該歇了。”

鄢純聞言,終于回過神來,卻沒有動,而是擡手翻了一頁書,淡淡地說道:“我再看會兒。”

“世子,晚上看書傷眼,要不……”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聽鄢純對着書沒感情地讀了起來。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本來只是無意識地念着,可是“人”字剛念完,鄢純突然啞了聲。

“世子?”

鄢純沒應,轉頭向外望去,透過木制的窗桕可以看到,外面月正明。

“月既不解飲,影徒随我身。暫伴月将影,行樂須及春。”早已是熟記于心的詩句,他不看,也背的下來。

書落在了地上,鄢純站起身來。

窗外月色皎皎,如半遮半掩的美人兒。

古往今來,文人墨客常以明月喻美人,不是沒有道理的。

他突然想起了今天去找沈岸的時候。

他坐在書房,書桌上堆滿了畫像。

上面是各色各樣的女子。

有的容貌研麗,有的溫柔端莊。

鄢純一時也說不清為什麽,心裏不舒服了起來。

卻還是像往常一樣,笑着跑到沈岸面前,抱着他的胳膊明知故問道:“哥,你在幹嘛呢?”

沈岸如同被火燙了一般,不動聲色地推開了他,聲音淡淡的,聽不出悲喜,“選親。”

鄢純突然覺得臉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

他別過臉,目光落在了桌上的畫上,随手拿起一副看了起來,“哥哥挑好了嗎?喜歡哪個?”

沈岸搖了搖頭,“還沒。”

鄢純笑嘻嘻道:“是不是美人太多,哥哥挑花了眼。”

沈岸轉頭望向窗外,沒有看他,淡淡地應道:“有一些。”

鄢純從這個方向,看不到沈岸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微微滾動的喉結。

不知為何,明明是他也有的東西,鄢純竟想湊過去,親上一親。

等他反應過來自己想了些什麽後,心中瞬間大亂,耳尖泛了紅。

他有些慌亂地把手中的畫像放下,又随手拿起一副,似乎急于掩飾什麽一般對着沈岸說道:“哥,這個挺不錯的。”

沈岸聞言轉過頭來,從他手中接過畫像,看也沒看,只是指尖用力太過,邊沿處被捏出了一片褶皺,就像一片白雪中印上了腳印。

“好。”沈岸牽了牽嘴角,如往常一樣對着他露出笑來。

鄢純覺得心口處突然傳來一陣酸澀,仿佛被人切開了一道口子後又淋了一碗苦酒,難受的他有些想掉淚。

鄢純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

一陣火氣突如其來。

他站起身來,語調酸酸的,“那就提前祝賀沈岸哥哥了。”

說完,也不待沈岸回話,便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梓攸,給我拿些酒來。”鄢純突然說道。

“世子,這麽晚了吃酒,明日會頭疼的。”

鄢純有些不耐煩,加重了語氣,“快去!”

侍從無奈,起身去給他拿了酒。

王爺王妃管得嚴,鄢純從小到大也沒怎麽喝過酒,因此三杯下肚,整個人就飄忽了起來。

他拿起酒杯,遙遙對着月亮,雙頰泛着紅,舌頭微微打了結,“他要,成親了,你陪我喝一杯。”

說着,一口喝幹淨了杯中的酒。

“世子,別喝了。”侍從有些擔心地過來,想拿走他手中的酒。

鄢純卻一把将他推開,将酒壺拿起來,摟進懷裏,“你別管我。”

“世子。”梓攸放柔了語調,慢慢哄他,“不能再喝了,明日被王爺發現了就不好了。”

鄢純聞言,瞪了他一眼,“我不是小孩子了,這點主都做不了嗎?”

說着,鄢純不知想到了什麽,聲音中帶了些委屈,“我不是小孩子了,都不是小孩子了。”

說完,直接對着酒壺來了一口。

侍從見狀,吓了一跳,忙伸手想要奪下鄢純手中的酒壺,卻被他一把推開。

然後就見他跌跌撞撞地向外走去。

“世子,你去哪?”侍從忙追上前去。

鄢純轉過身來,對着他命令道:“你回去,別跟着我。”

“可是……”

“回去!”鄢純第一次這般嚴肅,侍從愣住了,停了下來,點頭應道:“是。”

鄢純沒再理他,繼續向外走去。

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但腳步卻仿佛知道方向,直直地向前走着。

他似乎有所預感,壯膽一般,又喝一口。

等他在熟悉的門口停下時,已然半酣。

明明到了,鄢純一時卻不敢敲門,抱着酒壺坐在了地上,開始回憶剛剛那首詩背到了哪裏。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醒時同交歡……醉後各分散……”

酒精侵蝕着神經,他的大腦有些昏沉,一首詩背的斷斷續續。

還沒背完,身後的門突然開了。

鄢純回頭,只見沈岸穿着月白色的單衣,站在門口,靜靜地望着他。

鄢純單手托腮,露出一個笑來,“哥,你還沒睡呀。”

沈岸伸手把他扶起來,看着他手中的酒壺,眉頭微皺,“怎麽喝酒了?”

“嗯。”鄢純點了點頭,向往常一樣撲到他懷裏,閉着眼道:“哥,我頭暈,你抱抱我。”

沈岸的身子僵硬了一瞬,但還是應道:“好。”

他伸手将鄢純打橫抱起,向外走去,低聲說道:“我送你回去。”

然而剛邁出步子,卻感覺到一陣小小的阻力。

沈岸低頭,見鄢純的小指扣着門,一副不肯走的模樣。

“我不想回去。”鄢純說着,伸手摟住了沈岸的脖子,“我今晚和哥哥一起睡好不好?像小時候那樣。”

沈岸只覺得心神俱震,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他緊抿着唇,直到口中嘗出了淡淡的腥氣,才強壓住了心中的情緒。

“不行!我送你回去。”沈岸拒絕道。

“哥。”鄢純的聲音中帶了一絲痛苦,他皺着眉,難受道:“我頭疼。”

沈岸的面上終于出現了一絲裂痕,忙問道:“疼得厲害嗎?”

“嗯。”鄢純點了點頭。

沈岸不再猶豫,抱着他轉身進了屋,将他小心地放到了床上,用被子蓋好,然後拿起自己的衣服準備穿上。

“我去請大夫。”

他剛說完,便見鄢純坐起身來,笑的像一只狡黠的小狐貍。

“你!”沈岸瞬間明白了。

他放下衣服,嘆了口氣,上前把他的被子蓋好,說道:“你想睡在這兒就睡吧,我去睡書房。”

鄢純一聽,圓滾滾的雙眼眨了眨,眼尾處泛了紅,“為什麽?我們以前不是經常一起睡嗎?”

“不一樣了。”沈岸看着他盈潤的雙眼,聲音都低了下去,生怕一個不小心,藏在那兒的淚水會傾瀉而出。

鄢純撇過頭去,聲音艱澀,“因為你要成親了嗎?這裏從此以後要睡別人了是嗎?”

鄢純說着,拍了拍身旁的玉枕。

沈岸隔着被子拍了拍他的胳膊,似是安慰,“再過幾年,你也該成親了。”

鄢純聽了這話,掌心微微顫抖,握緊了懷中的酒壺。

酒壺原本已經被他暖的溫熱,不知何時,又是一片冰涼。

沈岸看出了他的難過,卻強自壓抑着,什麽也沒說。

許久,他站起身來,對着鄢純說道:“早點休息。”

剛準備走,手腕卻被人一把抓住,一陣大力襲來,他被重新拽了回去。

剛坐定,便見鄢純從被子裏爬了出來,跪坐在他面前。

“哥,我覺得我有些不太對。”

他們之間的距離有些過于近了,沈岸覺得呼吸都困難了起來。

“什麽?”

鄢純半垂着頭,大片的紅從脖頸蔓延至耳尖。

“我不想你成親。”

沈岸聞言,眼中閃過一絲痛苦,聲音幹澀,“一時不習慣總是難免,我保證,無論成不成親,你在我心中都是最重要的。”

“不是不習慣。”鄢純抓住了他的手,将它抵到自己的胸口。

沈岸如同被火灼傷一般,想要往後退,卻被緊緊地按住。

鄢純強忍羞赧,望着他,道:“是這裏很難受,也很……嫉妒。”

“別胡說。”沈岸輕喝道。

鄢純再也忍不住,淚滴了下來,他撲過去,抱住了沈岸,哽咽道:“哥,你說這是為什麽?這種感情好奇怪,我不想看你和別人成親,一想到陪你共度餘生的是別人,我就嫉妒的發狂,哥,你說我是不是喜歡你?”

聽到最後一句,沈岸再也忍不住,一把伸手摟住了鄢純,用力将他箍在懷裏,仿佛要把他融進自己的身體一般。

他眼睛一酸,幾乎也要落下淚來,聲音卻依舊冷硬,“不是,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你只是不習慣而已。”

鄢純一聽,瘋了一樣掙開他的懷抱,雙眼通紅,怒視着他。

“不對!”他恨恨地說,“不是不習慣。”

沈岸扭過了頭,起身欲走,卻又一次被鄢純拉住。

“是喜歡,我是不是喜歡你?哥,我是不是喜歡你?”鄢純把頭埋在他的掌心,有淚滴了下來,灼的他生疼。

沈岸狠狠閉上眼睛,許久,他嘆了口氣,終于下定了決心。

然後重新坐下,把鄢純摟進了懷裏。

鄢純一靠近他,哭得更兇了。

沈岸拿袖子給他拭淚,溫聲哄道:“別哭了。”

鄢純卻覺得更兇,一邊哭一邊問,“哥,我是不是喜歡你?”

沈岸聞言,嘆了口氣,額頭抵着他的額頭,眼睛對着他的眼睛,反問道:“你不知道嗎?”

鄢純抱緊了他,眼睛埋在他的肩膀上,聲音嘶啞,發自內心,“喜歡,喜歡。”

沈岸側過頭,看着懷中的人,眸色微暗,嘴唇輕輕碰了碰他的長發,也啞着聲音回了句,“喜歡。”

鄢純哭累了,終于止住了眼淚,頭抵在沈岸的肩膀,一轉頭就看見了他微敞的衣襟和凸起的喉結。

鄢純突然有些緊張了起來,他的手指緊緊攥住沈岸的衣袖,額頭在他脖子上蹭了蹭,然後慢慢擡起了頭,向他的脖前湊去。

一點點靠近,将嘴唇貼了上去。

然而只是一瞬,便被沈岸推開。

鄢純有些失望,他剛碰了一下,于是不滿地擡頭叫他,“哥。”

沈岸沒理他,急匆匆地把他往被子裏推,嚴肅道:“睡覺。”

鄢純撇了撇嘴,委屈道:“你剛剛還說喜歡我,親一下都不行嗎?”

沈岸眸色微動,扭過了頭,沒詞一般重複道:“睡覺。”

鄢純見他态度堅決,只好躺下,一側頭,看到了剛剛被随手扔到枕邊的酒壺,眼睛一轉,有了主意。

床上半天都沒了聲音,沈岸以為他睡着了,這才緩緩轉過了頭。

誰知一轉過來,鄢純的臉便在他的面前放大,唇上碰到了什麽軟軟的東西。

沈岸剛反應過來那是鄢純的唇瓣,口中便被人渡了一口酒。

不知這是什麽酒,着實醉人得很,沈岸的眼前一陣眩暈,整個人都要飄起。

然後他看到鄢純的唇瓣一張一合,問他,“哥,我們都喝醉了,總可以了吧。”

沈岸想回答,卻說不出話來,幹脆直接伸手扣住鄢純的腦袋,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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