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鄢純為何會死?”簡修蘊追問。

沈岸似乎被這個“死”字刺到,神色一凝,修長的手指瞬間緊握,艱難道:“我回鄢陵那一日,他正好……大婚。”

簡修蘊聞言一窒,沒想到會這麽狗血。

“那日整個安王府喜氣洋洋,滿目鮮紅,我本沒想在那日動手的。”沈岸喟嘆一聲,繼續道:“但後來又想,他是安王唯一的孩子,安王最想看到的無非就是他成家立業,功成名就。今日想必安王最是開心,那我偏要他樂極生悲。”

說到這兒,沈岸的眼神恢複了冰冷。

“所以鄢純剛拜完天地,禮還未成,我便出現了。安王沒想到我還活着,見我時的表情如同見了鬼一般。有士兵上前攔我,但他們并非我的對手,我提着刀,如入無人之境。像當年他掐着我一樣,我掐緊了他的脖子,将刀送進了他的胸口。”

沈岸的唇角帶着笑,眼中卻只有漠然,語氣中也無半分快意,仿佛只是向他們轉述一件無關于己的事情。

“安王府瞬間亂了套,安王妃暈了過去,鄢純瘋了一樣撲到安王身上查看傷勢,哭着喊他父王,我站在一旁,握着滴血的刀,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覺得,時機好像選錯了,我不應該當着鄢純的面殺安王的,但後悔已經沒用了,我正準備離開……”說到這兒,沈岸突然頓住,“鄢純突然叫住了我,他喊我……哥。”

沈岸聲音一啞,擡手碰了碰自己臉上那道疤,笑容發苦,“我以為,他認不出來了。

“他大步走過來,抓着我的胳膊盯着我使勁兒看,估計問題太多,一時也不知道先問哪個,說話颠三倒四,上一句問我戍邊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麽?下一句就是為什麽要殺他父王?”

“為什麽?”沈岸笑了起來,聲音中透露着悲涼,“我該怎麽告訴他,這一切是為什麽?是告訴他安王對沈家和我做了什麽?還是什麽也不說,就讓他當我得了失心瘋。”

“你還是告訴他了?”簡修蘊問道。

“是。”沈岸承認,随即閉上了眼,似乎不願回憶,“我想離開,他卻抓着我不放,我一時氣急,将一切和盤托出。”

時至今日,沈岸一閉眼,面前還是會清晰地浮現出鄢純崩潰的神情。

他曾悉心呵護的寶貝,在他面前寸寸碎裂。

然後就是史書上的一筆。

Advertisement

乾元二十三年六月。

安王鄢承澤遇刺身亡,帝震怒,下令徹查,然終無果。其獨子鄢純拒襲爵位,自毀雙目,不知所蹤。

只是史籍上短短的兩行字,沈岸卻用了全身的力氣才念出。

“自毀雙目!”簡修蘊低下頭望着懷中的屍體,驚訝出聲。

鄢純的雙目一直緊閉,所以簡修蘊并沒有看出來,他的眼睛竟然已經毀了。

簡修蘊突然覺得心中有些難受,鄢純自小出身尊貴,自然沒吃過苦,這樣的人自毀雙目,離開安王府的庇護,之後的生活可想而知。

沈岸似乎說累了,他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依舊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模樣,但簡修蘊卻看到他的手在顫抖,語氣中壓着火,“他恨我,也恨自己有眼無珠,白長了一雙眼睛卻什麽都看不出,所以幹脆不要了!”

沈岸越說越激動,手下用力,杯子瞬間碾為碎末,“我倒是沒想到,三年不見,他竟有了這麽大的出息,明明之前嬌氣得連馬步都不願意紮,竟狠的了心自剜雙目。”

沈岸站起身來,死死盯着鄢純,眼中滿是惱怒,臉卻帶着扭曲的笑,顯得有些可怖,“他離開鄢陵的時候我等在城門口,看着他一身布衣,手持盲棍慢慢走着,有小孩兒欺負他,把泥巴扔到他身上,他躲不開,幹脆不躲,任由他們欺負,我看着他風餐露宿,靠着一棵樹也能睡着,連野狗都能和他奪食,明明是天之驕子,卻偏偏把自己這弄成這樣。”

“簡直有病!”最後一句話,沈岸後槽牙緊咬,明顯是氣急了的模樣,眼眶卻紅了。

他撇過頭,繼續道:“一次,他夜宿在一家人門口。早晨,那家的刁蠻婦人端着水出來,一見他,二話不說便潑在了他的身上,我沒忍住現了身,将那潑婦踹進了河裏,他聽見這動靜,站在那兒許久,突然叫了我……但叫的卻是沈岸,他說安王對不起我在先,但我也報仇了,一切到此為止,讓我也不要再跟着他了,我沒應,繼續跟在他後面。我替他采野果,替他買飯菜,可是他一口也不吃,也不肯再同我說一句話。”

“那幾年我看着他走路跌進坑裏,艱難爬起,我看着他被人故意絆倒,我看着他差點被野獸吃掉,直到他來了古石城,境況才稍好了些,但也只是稍好。我看不下去,又不是他欠我的,為什麽他要白白賠上一雙兒眼睛,所以我取了一個人的眼,給了他。”

簡修蘊只覺得一顆心都提了起來,他直覺事情就是從這裏起了變化。

果然,接着就聽沈岸聲音艱澀道:“我以為他會高興的,誰知他一睜眼看見我,便瘋了一般想要将那雙眼睛摳下來,我不許,他便推開我跑了出去。我想讓他冷靜一下,便沒有跟上。誰知再見到他時,是在山崖下,四肢碎裂,雙眼鮮血淋漓。”

沈岸說着,牙齒咯咯作響,雙目望向鄢純,神色瘋狂,“為什麽?為什麽不能好好愛惜自己?為什麽非要氣我?他不想活,我偏要讓他活,我要把他煉成陰屍,永遠的活着,不想要別人的器官,那我偏要為他做一副新的身體,除了頭,每一個部位都來自別人的身體。”

“哈哈哈哈……”說到這兒,沈岸突然笑了起來,聲音中滿是蒼涼。

“我迫不及待想看他的反應,可是煉制時才發現,陰屍只有用瀕死或死去不久的人才能煉成,他死去太久了,練不成了。”沈岸說着,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散去。

“我不信,于是便開始不斷尋人煉制,沒想到我殺光了一鎮的人,都沒有辦法。後來想到修仙之人的金丹或許有用,便讓裏正去請了須臾之間的人。”

沈岸的望着他們,聲音中帶着挑釁,“沒想到他們不僅派了金丹期,還有元嬰和分神的修士,我可真是不勝榮幸。”

沈岸說完,張開了手,沖簡修蘊道:“我說完了,把他還我。”

簡修蘊冷冷地望着他,道:“瘋子。”

沈岸眸色一暗,又一次道:“把他還我。”

簡修蘊抱緊了鄢純向後退去,“他情願自殺也不願再同你糾纏,你還不明白嗎?他承受不住你和安王之間的糾葛,放過他吧,你還要他保持這不人不鬼的模樣多久?”

沈岸沒應,上前一步,似乎想強奪,這時眼前突然閃過一道人影,阚聞蕭擋在了簡修蘊的身前,提劍對準了他。

簡修蘊的手握住阚聞蕭,随即一道暗紅色的火焰在他掌心出現。

“你要幹什麽?!”沈岸怒聲問道。

簡修蘊猶豫了一下,點燃了鄢純身上的長袍。

沈岸目眦欲裂,瘋了一樣向他們沖去,卻被阚聞蕭攔下。

簡修蘊将鄢純放到了床上,火焰與被褥相觸,瞬間燃燒得更加猛烈。

沈岸敵不過阚聞蕭,一直被他阻攔,火燒的越來越大,他停住了動作,雙膝一軟,跪坐在了地上。

他雙目赤紅,盯着簡修蘊和阚聞蕭,怒聲道:“你們怎麽敢!你們怎麽敢!”

他的胸膛起伏,目光落在了一旁的小喜兒身上。

沈岸沉默了下來,死死盯着燃燒的拔步床,待簡修蘊放松了警惕,這才猛地起身,一把沖到小喜兒身旁,将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你幹什麽?放了她。”簡修蘊忙叫道。

“你們停下來我就放了她,不然我現在就殺了她。”沈岸說着,手上用力,小喜兒的脖子立刻滲出血來。

“你……”簡修蘊咬牙道。

正準備同意,卻聽小喜兒一把抓住了沈岸的刀,明明怕的眼淚都出來了,卻還是顫着聲說道:“神仙哥哥,別答應他,你們殺了他,給我哥哥,爹娘還有古石城的人報仇。”

“小喜兒。”簡修蘊聲音微啞。

小喜兒沒有再看他們,而是回過頭,狠狠地瞪了沈岸一眼。

不知為何,沈岸的手忽然松了力。

一旁的阚聞蕭見狀,猛地上前用劍挑開了他的刀。一把将小喜兒拉了過來,轉身送到簡修蘊懷裏。

接着,直直向沈岸刺去。

沈岸竟然沒躲,他靜靜地望着全部燃燒的拔步床,眼底有一道水光閃過。

簡修蘊伸手捂住了小喜兒的眼,所以她只聽到了“噗嗤”一聲,接着,便是重物倒地的聲音。

許久,她眼前的手才移開。

小喜兒将眼睛睜了一條縫,偷偷地向沈岸那邊看了一眼,沒想到他正看着自己。

小喜兒吓了一跳,又往簡修蘊的懷裏鑽了一些。

沈岸見了,有淚從眼角滑落,嘴角卻勾出一個笑來,他嘶啞着聲音,艱難地喘着氣,每一字都似乎用盡全力。

他說,“你的眼睛真像他,我第一次見時,便這麽覺得。”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