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2014年5月28日,夜,德國,萊茵河畔。

23點47分:鐘研在橋洞下,準備點生日蠟燭。

23點50分:橋的東西兩側傳來警車嗚嗚的鳴笛,在夜裏格外驚心動魄。

23點53分:鐘研點完蠟燭,端正的坐好,雙手合十。

23點54分:尖銳的警笛聲由遠而近。

23點55分:鐘研在月亮和生日燭光中,喃喃許願:“保佑我在以後的日子裏,健康……”

23點56分:銀色轎車倉惶逃竄到橋上,前面是并排兩輛警車迅猛開來,後面是兩輛警車窮追不舍。

23點57分45秒:鐘研繼續許願:“富……”

23點57分50秒:前後的警車毫不減速,橋上的轎車越開越快

23點58分49秒:“砰!”五車相撞。

23點59分25秒:鐘研睜開眼,從橋洞下探出頭、向上仰望,倒吸一口氣,嘴越長越大……

23點59分45秒:火焰沖天,被爆炸的氣流沖上半空的四分五裂車輛和殘肢斷臂,噼裏啪啦往下落。

23點59分55秒:一個燒焦的上半身掉落在鐘研面前,一個鼓鼓的胃從敞開的胸腔裏滾出來。鐘研大張着嘴,雙眼發直,一動不動的盯着滾到自己眼前的那顆胃。

23點59分58秒:熊熊燃燒的車輪從天而降,砸在鼓鼓的胃上,“撲哧!”,胃被砸爆了,屍體生前留存在胃裏的殘羹剩飯四處飛濺,一個小東西筆直的沖着鐘研大張着的嘴飛去。

23點59分59秒:“咕~”喉腔受激,鐘研本能的閉上嘴巴,不由自主的咽下一秒鐘之前撞進嘴裏的東西,許下今晚願望的最後一個字:“有!”.

00點00分00秒:鐘研說完最後一個字,雙眼一翻,直直的暈死過去。

幾乎就在鐘研暈過去的同時,一個矯健的身影從橋上跳下。這人很高,至少1米85以上,而且比較瘦削,穿着一雙高幫軍靴。他跳下來之後就看見了生日蛋糕和旁邊地上的鐘研,不禁嘴角抽搐。他迅速看了一眼蛋糕上的字,确定昏迷的鐘研應該是個中國人,直覺告訴他鐘研應該只是個倒黴的路人,不過天生謹慎的性格讓他仍然與鐘研保持距離,以防不測。所以他只是大概目測了一下,發現鐘研身上沒有明顯的流血的跡象,應該是沒受外傷,現在的昏迷可能是這場意外驚吓造成的。于是他開始借着月光和橋上的火光,檢查落在橋洞和河岸草坪上的爆炸物碎片和屍體殘肢。

這時又有兩個胖乎乎的人連滾帶爬的沿着橋側的臺階下來了。後來的這兩個人穿着德國警察的制服,可惜都頂着個不大不小的啤酒肚,這導致他們動作遲緩,看起來十分笨拙,與之前跳下來的瘦高個兒截然不同。

瘦高個兒用英語說:“有個女人暈過去了,最好讓醫生檢查一下。”

後下來的兩個胖警察中的一個也用英語說:“你确定不是接頭的人?”

瘦高個看了他一眼,沒說話。鐘研出現在這裏确實太偶然了,在沒有進一步确定之前不能随意下結論。所以他只是堅持應該請醫生檢查一下。

其中一個胖警察說:“沒問題,法醫很快就到了,也許他不會介意順便看一位活人。”

橋上傳來一句中文:“獵鷹,橋下什麽情況?”

瘦高個兒說:“獵豹,發現二號目标的上半身,其餘沒有重要線索。”

橋上的人說:“車上發現一個完好的保險箱,東西可能在保險箱裏。屍體燒焦了,需要做DNA監測才能确定身份。”

橋下的獵鷹說:“明白!”

很快,後援和法醫都到了。法醫在鐘研的鼻子下噴了一點藥水,鐘研慢悠悠睜開眼,茫然的看着面前的人,一時間有點搞不清楚狀況。這時,旁邊傳來一句中國話:“你是哪裏人?”

鐘研下意識的說:“北京人。”

鐘研努力扭頭找向剛才問話的人,結果看見了旁邊那個“上半身”,猛然想起之前發生的事,一把推開面前的德國人開始劇烈嘔吐。

法醫聳聳肩膀說:“可憐的中國女人!估計你再也吃不下肉了!”

法醫不再管鐘研,開始給證物照相,并且搜集周圍的屍體碎片裝進證物袋;那個殘破的上半身被标着“2”的證物袋裝走,這是目前這場車禍裏唯一還能看出長相的“半個人”。

等鐘研吐完之後,一個德國女警察把鐘研和她那個蛋糕一起帶到橋上,在遠離爆炸現場的地方詢問口供。橋上以車禍爆炸現場為中心,周圍20米以內都被拉上了警戒線,警戒線外面停了四五輛警車,都開着大燈,照得現場恍如白晝。出事的一共是三輛車,其中兩輛警車是負責攔截任務的,如今這兩個車的前蓋都被撞癟了,其中一個側翻,就挂在橋梁邊上,感覺只要有人踹一腳就能掉下去。被撞飛的是一輛轎車,也是起火和爆炸的重點。如今只剩下個黑咕隆冬、冒着黑煙、蹿着火星兒的架子。

兩名警察傷員已經在第一時間被送上救護車了。現場留下的只有燒焦的兩具半屍體,這半個還是因為掉到橋底下才得以保存的。

因為是深夜,所以這場車禍沒有造成不必要的傷亡——鐘研不算。

女警察和鐘研站在警戒線內。女警察問,鐘研答,只不過一個問的是A,一個答的是C,完全不在一個頻道上。不能要求一個普通留學生聽懂警察的專業術語,最後沒辦法了,女警察把瘦高個兒請過來,意思是讓他代為翻譯。

鐘研看着女警察和瘦高個兒走向自己,兩人背後是火光将息、忽明忽暗的爆炸現場,瘦高個兒逆着火光一步步走近,鐘研感覺自己看到了真人版的機器戰警!

“同志,你好!”

耳邊聽見男中音和标準的普通話,鐘研的心瞬間鎮定了,“你好!”鐘研說。

女警察見兩人已經用中國話互相打招呼了,于是開始例行詢問,瘦高個兒居中翻譯。讓人沒想到的是瘦高個兒居然說得一口地道的德語。

鐘研出示了自己的學生證和護照之後,事情的進展就很順利了,她又按照要求詳細回憶了自己昏迷前的行為和當時見到的情況。

當鐘研說她不小心吞掉了一塊內髒之後,瘦高個兒一邊翻譯一邊和女警察一起用那種可憐的眼神看着她。鐘研忍不住翻翻白眼兒。

關于鐘研吞掉內髒的事,法醫過來問問了情況,用手在鐘研的胃上按了按,問鐘研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鐘研說:“當然有啊,我剛剛嘔吐過,你還這麽使勁的按我!”

法醫聽見瘦高個翻譯說鐘研剛剛吐過了,于是安慰似的拍拍鐘研的肩膀,說:“哦,那就沒問題了,應該是吐出來了,如果沒吐出來那也已經被消化了。不會有什麽大問題的。除了以後可能不想吃肉之外!”然後自以為幽默的攤攤雙手,走了。

鐘研瞬間整個人都不好了!

口供很快寫好了,鐘研簽字畫押。女警察拿起鐘研的護照,指着上面的日期給她看。鐘研立刻跳起來,喊道:“啊!我今天要回國的!”手忙腳亂的拉着女警察的手看時間:“幾點了、幾點了?我們6點鐘的飛機!”

女警察說:“我這邊已經沒你什麽事了,不過要保持通訊暢通,也許以後還會找你問一些問題。另外,你如果要離開,需要得到那兩個中國軍人的許可,只要他們确定你跟這件事沒有關系,你就可以走了。”

“好的,好的!”鐘研滿口答應着,然後跑到瘦高個兒身邊,仰着頭問:“那個……同志,我能走了嗎?對了,怎麽稱呼您?”

“還不行,再等等。”瘦高個兒回答。

鐘研急了,說:“我們今天要回國的,6點鐘的飛機!”

瘦高個兒說:“現在還不到1點鐘。”

鐘研呆呆的問:“那我不需要休息嗎?”

瘦高個兒說:“如果你被允許離開的話,将會有9個小時的時間用來休息。”

鐘研無力的問:“那我什麽時候能被允許離開?”

瘦高個兒說:“等!”

鐘研聽了,整個人都要傻掉了,心想:“什麽态度啊!長得帥了不起嗎?本姑娘什麽帥哥沒見過?你一個小小的警察……哼哼!”

瘦高個兒不理鐘研了,跟另一個叫獵豹的中國人和幾個警察繼續搜索現場。鐘研蔫頭耷腦的等在旁邊。一個小時後,鐘研湊過去,眼巴巴的看着瘦高個兒。她剛才聽見有人叫他“獵鷹”了,知道他們這種在國外執行任務肯定屬于機密,不能随便用自己的名字。

獵鷹無視鐘研的眼神,轉個身忙去了。

2個小時以後,德國警察開始準備收隊。獵鷹鑽進車裏,用特殊通訊儀彙報情況。

鐘研蹲在路邊的草地上,開始盤算:早知道就跟晶晶她們一起提前回去了。就因為想留在萊茵河過生日,結果現在就剩下她一個人了,護照又馬上到期,最主要的是自己已經沒有多餘的沒錢了啊啊……護照延期要怎麽補辦啊啊啊?這幾個警察能不能給自己作證啊?怎麽辦啊啊啊啊啊~~

獵鷹關掉通訊器,下車走向鐘研。看見她像個肉包子一樣蹲在路邊,又好笑又可憐。

鐘研正在地上畫圈圈,一雙軍靴進入眼簾,鐘研擡眼,看見那個獵鷹正站在自己面前。

“你可以走了。”獵鷹說。

“哦。”鐘研有氣無力的答應一聲,繼續蹲着。

獵鷹見鐘研沒動彈,略微提高聲音:“我說,你可以走了。”

鐘研懶洋洋的拖着聲音說:“聽見啦~”

獵鷹不耐煩說:“你剛才不是還着急回國嗎?”

鐘研生氣了,一下子站起來,叉着腰說:“我問的時候是幾點鐘?現在幾點鐘?我6點鐘的飛機,你當我是超人啊,只要把內褲露出來就能分分鐘趕到機場嗎?啊?”

獵鷹臉色一沉,說:“不該你走的時候就必須老實待着,該讓你走的時候自然會放你走,這是規定。”說完看看手表,“現在才3點鐘,機場又不遠,怎麽就趕不上了?”

鐘研眨眨眼睛,理直氣壯的說:“我還要回去收拾行李,還要打車呢,打車還不一定能打上呢,打上車萬一堵車呢?我……”鐘研話還沒說完,獵鷹已經完全失去耐心了,一把薅住鐘研的後衣服領子把她帶到自己身側,拎着她邁步朝警車走去。

“哎哎哎~”鐘研被他拎着,左腳絆右腳的跟着往前走。

獵鷹拎着鐘研,找到之前給她錄口供的女警察,用流利的德語說:“薇薇安警官,能否請你幫忙送這個女孩去機場,她今天必須坐飛機回國。我和同事實在走不開。”

女警察薇薇安笑着說:“送也可以,不過獵鷹,你可就欠下我一個人情,你們中國人不是說欠債還錢嗎?你打算怎麽還呢?”

獵鷹說:“希望你們有機會來中國旅游,我請你吃正宗的北京烤鴨!”

鐘研聽見“烤鴨”兩個字,突然想到自己吞下去的那塊肉,癟癟嘴,又開始犯惡心。

獵鷹和薇薇安看着她的倒黴樣兒,開心的笑了。

最後薇薇安開着警車送鐘研回宿舍。鐘研坐上車,忽然想到自己還不知道獵鷹的真名呢,以後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見面了,欠他的人情可怎麽還呢?

鐘研從車窗裏伸出腦袋,朝獵鷹喊:“嗨,高個子!”

現場兩名中國人一起看向她。

鐘研:“……”

鐘研重新喊道:“獵鷹,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麽呢?我替你付烤鴨錢啊!”

獵鷹笑笑,不說話,舉起右手,将食指和中指輕點額頭,輕輕一揮。

鐘研看着越來越遠的、漸漸融入夜色的獵鷹,心頭升起一股淡淡的失落。

因為有薇薇安這個警察在一邊監督,鐘研這個大磨蹭居然不到一個小時就收拾好全部行李,然後坐上警察,一路直奔機場。薇薇安回警局報道去了,鐘研辦理完行李托運等一系列事情後去做安檢。

鐘研經過金屬檢測儀的時候,儀器“叮叮”作響。

安檢員示意鐘研走過去在她面前站好,然後手持探測儀進行掃描。經過鐘研的前身時,儀器又響起來。安檢員是個女人,以為鐘研穿的文胸是帶金屬鋼圈的,于是從上到下再掃一遍,這次的速度比較慢。經過胸部的時候,沒響,經過胃部的時候,響了。女安檢員臉色凝重,旁邊的負責人也走過來了,鐘研也有點慌張。女安檢員這一次從下往上掃描,動作比剛才的還慢,依次是腳部、小腿、大腿、腹部,都沒響,到胃部的時候,又響了。

安檢員帶着一臉惶恐的鐘研去了旁邊一個房間,讓她站到一臺X光檢查儀前,這臺儀器比醫學拍片的儀器要小得多,是專門用來檢測人體走私的。鐘研按照要求做了正面、側面等各個方向的動作,1分鐘之後,負責人拿着片子問鐘研她胃裏這個圓圈是什麽?

鐘研看着面前的片子,腦子裏也是一團霧水:自己去年還做過體檢呢,沒這玩意兒啊,看上去像個戒指。鐘研搖搖頭說不知道。

安檢員讓她再仔細想想,鐘研想了想,說确實不知道。

安檢員說這個東西是金屬的,沒有放射性,不過為了安全起見,鐘研最好是能在他們的協助之下吐出來,确定沒問題之後才能放行。

鐘研同意了。她可不想自己的胃裏放一個不明物體。自己已經夠倒黴的了,過個生日都能……鐘研突然間靈機一動,想到自己之前在橋洞底下吞下去的那塊內髒,大概……也許……可能……不是內髒是戒指?

鐘研假裝鎮定的跟着安檢員又去了另外一間屋子。一邊走一邊想:如果真是那場車禍的遺留物,那麽自己的麻煩就大了!巧合太多解釋不通到時候把自己當成共犯……鐘研一想到這裏就渾身冒冷汗。

安檢員遞給鐘研一大杯藥水,鐘研二話不說就喝下去了。然後為了讓反應快一點還主動站在房子中間、在安檢員的監督下做跳躍運動。

鐘研的表現讓那個一直板着臉的安檢員表情緩和下來。鐘研幾個小時之前才吐過,之後一直沒有吃過東西,胃裏都是空的,所以不到10分鐘,她就開始吐了,把剛才喝進去的藥水又全都倒出來了,就在鐘研吐得死去活來的時候,只聽“叮”一聲脆響,金屬槽裏掉進了一個圓圈。

安檢負責人走過來看了一眼,什麽都沒說,耐心的等鐘研吐完,然後用夾子夾起這個圓圈沖洗幹淨,走出去了,剩下另一個安檢員繼續看着鐘研。

片刻過後,安檢員的通訊器傳來聲音,讓她帶着鐘研去辦公室。辦公室裏,負責人的桌子上擺着那個金屬圓圈,用一個透明塑料袋裝着。負責人說經過檢測,這是一個合金指環,從上面的花紋看應該是東方的東西,雖然看不出年代,但是可以确定不是古董。所以鐘研的這枚戒指既沒有安全隐患,也不存在文物走私嫌疑。

負責人又問鐘研知不知道這個東西來歷。鐘研假裝害羞的說,這是自己的戒指,就在北京潘家園地攤兒上買的,前段時間不知道怎麽回事不見了,還以為是弄丢了呢,沒想到竟然被自己吃到肚子裏去了,真是丢人~嘤嘤嘤~

負責人笑笑說,這很正常,你這個是個圓圈,還有人在不知道的情況下把求婚把鑽戒吃下去的呢。安檢員也笑着說家裏孩子前段時間把紐扣吃了。于是兩個人當着鐘研的面讨論起怎麽才能防止孩子吞吃紐扣的問題。

直到鐘研提醒他們自己快要登機了,負責人才抱歉了說:“我的孩子,你通過安檢了,現在可以帶着這枚中國指環直接去登機口了。祝你好運!”

鐘研謝過兩人,抓起那個塑料袋,走出安檢室。一直走到登機口,然後去了附近的衛生間。坐在馬桶上,鐘研一陣陳的後怕,內衣都被汗水浸濕了:太危險了!幸好自己随機應變,否則就麻煩了,搞不好要坐牢呢!

鐘研在衛生間裏待了十多分鐘,直到完全平靜下來。然後把那枚指環帶在手上,仔細研究了半天:确實就是個普通的戒指,除了花紋複雜一點外,沒什麽特別的。

鐘研坐上飛往北京的飛機時,心想:終于能回家了,在德國的最後一天充滿了傳奇色彩,算是給自己的留學生涯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再見,德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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