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老莊總

賀初也松了一口氣。

他是很愛莊子懸,可他跟莊子懸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如果真因為莊子懸而辭職,他們恐怕将會沒有共同話題,賀初不想讓自己的生活變得那樣單調……即便他是如此地愛莊子懸。

還好莊子懸松口了,否則不知道後面後悔有怎樣的争吵。

賀初不想跟莊子懸争吵,他愛莊子懸,所有的事情都想順着莊子懸。可是愛有深度,也有廣度,兩者不是一回事。

賀初笑了一下,對莊子懸說:“你真好。”

莊子懸皺着眉頭,他覺得這不是賀初應該對他說的話。

賀初重新窩進被子裏,問莊子懸:“繼續睡嗎?”

賀初有點兒怕冷,完完全全地躲進了被子裏,就連下巴也被掩蓋得嚴嚴實實,看起來就像什麽憨厚的小動物一樣。

也不知道是因為害羞還是別的什麽,賀初的臉頰紅燙燙的,看起來特別可愛。

莊子懸沒回答,賀初就朝莊子懸賣萌地笑了一下。

可,賀初越是好看,莊子懸越是會想到任天縱。

他拿手遮住賀初的臉,掌心在賀初的鼻子處按壓了一下,說:“別這麽讨好的笑。”

看着心煩。

賀初一愣,笑得更開心了,說:“那,你困了嗎?要睡覺嗎?”

莊子懸頓了頓,不去看賀初的臉,說:“不了,我還有事。”

……

Advertisement

第二天上班的事後,賀初總是會想到昨天。

莊子懸霸道而有錢,願意花三倍價錢來養自己。這是愛的表現。

自己表露出了一點點不情願,莊子懸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他尊重自己。這是愛的表現。

莊子懸明明忙得要死,卻還是要抽空回來與自己溫存。這是愛的表現。

跟莊子懸好了七年,這是第一次,賀初如此密集地感受到,莊子懸愛自己。

所以他覺得很幸福。

可不知為何,這種幸福有些虛無飄渺,像是天氣預報宣稱的“天晴”,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變得烏雲滿天,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毀約下雨。

賀初心裏隐隐有不好的預感,卻不願意細想。

劉濤給賀初打了個電話,主要是道歉。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拉着賀哥去喝酒了……本來我應該回去陪婷婷的。可能我這段時間太累了吧……還好昨天婷婷住在醫院,有護士陪着。要是因為我喝酒而出了什麽事情,那我……那我真是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才好了……”劉濤的語氣格外悔恨。

賀初卻覺得沒有必要,“人生在世,都是很難很難的。濤哥你已經堅持了這麽久,有時候感到累也是可以理解的。婷婷那麽聽話,她會很乖很乖的。”

“不是這樣……”劉濤停頓了一會兒,又說:“明明說好是我請你喝酒,最後卻是賀哥付款。賀哥還替我開了個房……我實在過意不去。飯錢和房錢一起要多少,我轉給你。”

賀初知道劉濤很難,連忙說:“不必了不必了,也不是什麽大事。你今天要陪婷婷嗎?還看房嗎?”

劉濤說:“我在工地……這裏有很多活,我應該能找到一些。”

“那婷婷呢?她還小,不是要家長陪着嗎?”

劉濤停頓了一下,愧疚地說:“實在是沒有辦法了……婷婷她……應該會理解我的吧。”

劉濤又說:“所以我馬上就有錢了,賀哥你不要可憐我。我不是故意喝醉不想買單的……我……”

說到後面,劉濤竟然有一些哽咽的意味了。

只有仍有餘裕的那一方可以說“沒關系”,尊嚴是很難用錢買回來的。如果一頓飯錢和一間酒店的錢就能讓劉濤覺得有尊嚴的話……賀初就不再堅持了。

賀初把房費打了個折,說了一個數字,報給了劉濤。

劉濤說:“好,我下次去找您看房子的時候,就一并給您。——您還願意帶我看房子吧?”

賀初說:“當然。還是老樣子,有空了找我就行。”

挂掉劉濤的電話,賀初有些唏噓。

單親爸爸真的太難了。

同事見他唉聲嘆氣,說:“怎麽,又是那個王濤?”

“是劉濤。”賀初糾正。

同事笑了一下,說:“劉濤王濤都可以,不過他是不是纏上你了?覺得你善良,好說話。他是可憐,但誰不可憐啊?你幫了這個就幫那個,幫不過來的,你又不是聖人,你一個月賺多少錢啊?”

賀初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他不是聖父,只是這種事情撞到自己面前,他沒辦法視而不見。

房子租給誰不是租,對于房東來說沒差別,那他能幫一個是一個吧。

“哎對了,你沒有買房嗎?”同事拆開一杯奶茶,說:“你業務量挺高的,提成應該不低吧?我們公司有這麽多房子,新的舊的,靠譜的不靠譜的,你就沒有看中任何一套?”

賀初笑着說:“還在看。”

嚴格意義上來說,賀初賺得不少。再加上這個行業特殊,能夠清楚地知道哪個開發商靠譜不會跑路,能夠知道哪裏的物業盡職盡責不敷衍,也能夠接觸到很多低價脫手的房子。

在沒認識莊子懸之前,賀初靠着倒賣二手房賺了一些——這是合規的,只要他能拿出那麽多錢就可以了。

可在認識莊子懸之後,賀初的錢就潤物細無聲,完全不知道到哪裏去了。

同事說:“不過像你這樣也好,賺多少花多少,生活應該很惬意吧?”

賀初沒有說話,只是笑。

只要有莊子懸,他的生活就很惬意了。

同事說:“今天要不要去吃燒烤?我有優惠券。”

賀初中午是不回去吃飯的,很多時候也會跟同事一起吃。賀初點點頭,說:“好啊。”

莊子懸今天要去國際會展中心開會,這是一個很重要的項目,公司裏已經為此忙碌了很久,就等着今天能有一個好結果。

莊子懸的父親也來了。他是一個很有儀式感的人,為了今天的會議,老莊總穿上了專門定做的西服,出門之前還特意換了一雙新鞋。

老莊總說:“這次很重要,關系到莊氏集團以後的發展。一定不能掉鏈子。你那些員工都管理好了吧?不會掉鏈子吧?”

莊子懸胸有成竹,只要不出意外,大概率能成功。

莊子懸說:“爸爸放心,一定沒有問題。”

老莊總滿意地點點頭,說:“我眯一會兒,到了叫我。”

車行駛地快速而無聲,莊子懸坐在車裏,不知為何就想到了任天縱。

他跟老莊總的關系沒有那麽好,十八歲以前因為任天縱的事情吵,十八歲以後因為酗酒抽煙而吵架,吵到了斷絕關系的地步。直到二十歲那年冬天,莊子懸遇到了賀初。

或許是因為賀初緩解了莊子懸的執念,那情傷竟然自己消弭掉了。

莊子懸跟賀初昏天暗地地過了幾周之後,自己收拾收拾,回到了莊家。

老莊總一看兒子回來了,胡子刮了,眼睛不紅了,神情也沒有那麽頹唐低迷了。老莊總打開門,說:“要想真正回到莊家,你還得接受考驗。就以你之前感情用事的樣子,我不能夠信任你,不敢把家族交到你手裏。”

然後莊子懸接受了七年的考驗,老莊總逐漸開始信任他了。

可從二十歲開始,父子倆就再也沒有提過任天縱的話題。他們兩個人保持了一定的默契,好像彼此都清楚這是一個□□桶,只要一點兒火星就能把暫時的平靜吞噬殆盡。

莊子懸放不下任天縱,所以等任天縱回來了,他一定還要再試一次。

只要這一次老莊總還會不會大發雷霆,就不在莊子懸的考慮範圍內了。

他只需要做好自己的部分,“通過考驗”,讓莊氏集團離不開自己。

所以今天的會議,一定不能出意外。

正當他想到這裏的時候,車子忽然急剎車。莊子懸整個人都震了一下。

老莊總睜開眼睛,皺着眉不快道:“怎麽了?”

司機說:“好像撞到人了。”

老莊總說:“你下去看看,死了沒有。”

司機連忙下車查看。

莊子懸側頭看了看,依稀看見是幾個統一西裝的男男女女被撞倒了,聽聲音罵罵咧咧的,應該沒出什麽大事。

司機跟那些人交涉了幾句,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麽,最終那些人走到了路邊,就這樣讓開了路。

司機回到車上,說:“沒什麽大事,就是幾個中介走路不看路,被車子擦到了。我問他們要不要去醫院,被撞的那個人拒絕了。”

莊子懸皺着眉頭說:“房地産中介?”

不是別的原因,只是他唯一“認識”的中介,只有一個賀初。

司機說:“是的,他們好像吃了午飯,聊得太高興了,沒有看路。”

老莊總嫌棄地說:“不要說這麽詳細,我不想聽。”

司機連忙道歉說:“是,我這就開車。”

車子緩緩發動,由于聯想到了賀初的關系,在經過那一群人的時候,莊子懸側過頭,透過車窗觀察剛剛那群人。

老莊總指着莊子懸的襯衫領口,說:“這裏沾上了咖啡,怎麽回事?”

莊子懸說:“應該是剛剛急剎車的時候,杯子裏的咖啡溢出來了。”

老莊總皺着眉頭說:“晦氣。”

司機連忙道歉,“對不起,是我沒有開穩。”

莊子懸緩緩收回了目光,說:“沒關系。”

……

“你沒事吧,初兒?”同事急急忙忙地問。

賀初回過神,說:“沒事。”

“你剛剛盯着那輛車看什麽呢?”

賀初好像看到了莊子懸,但他不能說。

賀初垂下視線,說:“你說那車,得要多少錢啊?”

同事說:“好幾千萬吧,怎麽了?想買啊?就是把你賣了都買不起!”

另外一個同事說:“不管那車要多少錢,我看裏面坐的都不是什麽好人。剛剛司機那個頤指氣使的樣子,你們都看見了嗎?那狗腿子肯定是跟狗主人學的!一點都沒拿人命當回事。賀初你也是太沒脾氣了,被撞了擺擺手就過去了?你也不看他們有多有錢,趁機拿點精神損失費什麽的,不是應該的嘛。”

“沒大礙,那司機說他們趕時間,就不勞神去醫院了吧。”賀初笑着揉了揉膝蓋。

同事連忙問:“疼不疼啊?要不要去醫院啊?他們不願意出錢,你可要對自己好一點。”

賀初擺擺手,說:“我好着呢,沒事。”

其實彎膝蓋的時候有點兒疼。

賀初摸了摸自己小腿,心想:還好沒找那司機賠錢,要是耽誤莊子懸的事情,那可怎麽辦呀。.

莊子懸和老莊總到了會場,老莊總笑着說:“這一回就看你表現了。”

莊子懸松了松領帶,說:“會場裏是不是有點兒悶?”

老莊總橫了他一眼,說:“怎麽可能。把領帶打好,這樣松松垮垮的,像什麽樣子!”

老莊總很在意這些,兆頭啊,禮儀啊,這些。

莊子懸有時候會懷疑,老莊總之所以跟自己斷絕關系,是不是因為那兩年自己實在是太不修邊幅,老莊總看不下去了。

莊子懸沒有動,老莊總就自己動手,把領帶又拉緊了一些。

莊子懸覺得自己的喉嚨被什麽膈住了,不太舒服。但老莊總在旁邊死死地盯着,他也沒能把領帶解開一些。

老莊總對領帶滿意了,又對着襯衫挑三揀四起來:“這咖啡污漬怎麽辦?雖然是在衣角,藏進西裝裏就看不見了,但一想到有污漬,我就渾身難受。”

莊子懸說:“不會出問題的,爸爸。”

老莊總皺着眉頭說:“都怪那幾個中介。要是這個會議出問題了,就該把他們找過來,讓他們賠償。”

“他們賠得起什麽?”莊子懸笑了笑,說:“相信我,爸爸。”

老莊總點了點頭。

可世界上的大部分事情,遵循墨菲定律。

越是不想出問題,越是會出問題。

輪到莊子懸演講的時候,他站在臺上,被聚光燈照着,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熱量。

他額頭開始冒汗,有些呼吸不過來,甚至還聞到了一絲若有似無的咖啡香味,正是從他的西裝裏、衣角處飄出來的。

臺下有那麽多人,忽然變得模糊起來。莊子懸唯一能夠辨認出的,是老莊總那嚴厲而擔憂的表情。

下一秒鐘,他眼前一黑,栽倒在了地上。

“莊總……莊總!”

……

再醒過來時,莊子懸看到了潔白的天花板。

消毒水的味道傳過來,明明白白地告訴他,這是在醫院裏。

會議呢?演講呢?客戶呢?

莊子懸心裏一驚,猛地坐起來。

被一旁的護士按回去了。

護士說:“小莊總,您還在輸液,還是躺着比較好。”

老莊總的聲音傳過來:“哼,現在裝什麽着急?早幹什麽去了?在那麽重要的場合暈倒,是我們家沒給你吃飯嗎?”

老莊總的語氣很難聽,護士悄悄看了莊子懸一眼,想着自己是不是應該離開。

莊子懸躺在床上,說:“對不起。”

老莊總說:“對不起有用嗎?早知道會這樣,為什麽不多做準備?多吃兩口早飯,別喝咖啡,帶兩件換洗的襯衫以防意外,這些事情很難做到嗎?”

莊子懸躺在床上,心想:可我沒辦法早知道。

莊子懸沒有反駁。

老莊總說:“都怪那幾個人,非要在那個時候出現在車子前。一定是他們破壞了我們的氣運。要是這次的客戶沒有談下來,我一定要調取監控,把那幾個人找出來看看,是不是別家的間諜……”

老莊總語氣激動而篤定,在莊子懸耳邊旋轉不停。

莊子懸還有些頭暈,老莊總的話語更是讓他的腦袋要炸掉了。

賀初不可能是別家間諜。

“別說話了。”莊子懸突然說。

老莊總停頓了一下,然後變得更加激動。

“你沖我吼?!你覺得你翅膀硬了,敢沖我吼了?這點事情都辦不好,你有什麽用!”老莊總罵着罵着,忽然站了起來,他的口水濺到了莊子懸的臉上,莊子懸也懶得去躲。

“從小到大你都不聽話,以前被任家那小子蠱惑,要跟個男人在一起。現在還要對我發脾氣?是你暈倒,不是我暈倒。”老莊總聲音越來越大,說:“哼!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這幾年這麽聽話,都是為了隐忍蟄伏。今年任家那小子快回來了吧?你心思就不在公司上了,對不對?你該不會是故意暈倒的吧?”

老莊總竟然知道任天縱要回來的消息?!

莊子懸差點兒從床上跳了起來。

可聽到“你該不會是故意暈倒”的時候,莊子懸又沒有了說話的力氣。

他任由自己陷在枕頭和被子裏,閉上了眼睛。

即便不能屏蔽,眼睛看不到也可以。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