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彩票

話一說出口,莊子懸就愣住了。他像是自己也沒想到一樣。

賀初立刻轉身離開,莊子懸旁邊還有一個人,他不想自取其辱。

看到賀初決然離去的背影,莊子懸下意識想要追上去,下一刻看到慕白,卻又頓住了腳步。

莊子懸冷着臉說:“不用管他。”

慕白放下水杯,說:“我有個朋友住在附近,我今晚還是去他那裏睡吧。”

慕白也離開了。

莊子懸沒挽留。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腦子一抽把人帶到家裏來,不過回來之後看到鞋櫃裏空出的一半空間,莊子懸就冷靜下來了。

再看慕白,也就沒那麽像任天縱或是賀初了。

賀初沒來之前,莊子懸正打算讓慕白“休息夠了就送你回去看看,說不定路已經修好了呢”,沒想到賀初就來了。

現在慕白自己走了,倒也不用麻煩了。

莊子懸甚至沒有送慕白,而是獨自進入了書桌。

賀初說他要找落在這裏的文件……那應該就在書房裏。

莊子懸找了一會兒,竟然真叫他找到了。那是一個有些舊了的文件夾,裏頭有打印出來的地圖和标注,連小區周圍幹洗店的位置都标注出來了,還有許多塗改的痕跡,應該是店面換了之後,賀初更正的。

還有一些手寫的資料。

莊子懸盯着賀初的筆跡看了一會兒,評價道:“小學生字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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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初是那種一絲不茍的人,所以字也橫平豎直,格外死板。并不是不好看,只是少了一些飄逸——任天縱的字就潦草且好看,帶着名字一般的潇灑自如。

賀初腿受了傷,所以走得很慢。

不知怎麽的,卻被慕白追上來了。

慕白走到他旁邊,說:“我叫慕白。你呢?”

慕白眼神純粹幹淨,想個小太陽似的。何況他臉上還帶着笑……

做賀初這一行的,最講究與人為善。賀初都能做莊子懸的生意了,自然也不會給慕白甩臉色。

賀初艱難地扯出一個笑容,說:“你好,我叫賀初。是個房地産中介。”

慕白說:“我知道啊,我還沒畢業,畢業了就找你租房子。”

想到自己馬上就要離開這個城市了,賀初沒來由地感觸良多,表情也變得複雜起來。

慕白說:“別笑了,你現在根本不想笑。”

賀初說:“你怎麽出來了?”

慕白說:“我沒跟他暧昧,也沒睡覺,就是去他家裏坐了一會兒,你不要誤會。”

賀初愣了一下,說:“誤會什麽?我跟他……沒有關系。”

慕白笑了一下,沒有否定賀初。

可剛剛那一段對話,只要是個人都能聽出來他們倆不對勁。

賀初忍不住解釋,說:“真的沒有關系。”

慕白輕松地點頭,說:“我知道啊。你去哪裏,要拼車嗎?”

賀初愣了一下,同樣的小區門口,同樣的“拼車”,他不自覺地想到了李強,一下子沒有說話。

慕白說:“你不拼嗎?不拼的話我就自己打車了?你不會還要回去找他吧,那種爆粗口,還羞辱人的男人,就算長得再帥也不能要啊。”

慕白的話把賀初從發呆裏拉了回來。

賀初說:“我去醫院,你去哪裏?”

“你生病了嗎?”

“我腿有點疼……可能是複發了。”賀初說。

慕白說:“我也差不多是那個方向,那我們打一個車吧。”

慕白性格挺大方的,還有點自來熟,三下五除二就安排好了一切。賀初也沒提出反對意見。

出租車上,慕白完全沒提莊子懸,而是找賀初詢問房價相關的事情,看起來真要租房子似的。

賀初接待過很多剛畢業的學生,知道他們的消費水平不高。于是推薦了幾個還算不錯的小區,離地鐵站進,有座位,周邊設施齊全,價格還不高。

慕白一一道謝,然後又問:“你剛剛說他的房子要賣……他那房子大概多少錢啊?”

賀初說:“市價兩千五百萬吧……根據買賣雙方的意願,可能有些浮動。”

慕白“哦”了一聲,沒說話了。

賀初問:“怎麽了?”

慕白說:“我在算,我能不能買得起那套房子,要不要找爸爸借錢。”

賀初一愣,他沒想到慕白能這樣輕松地考慮那套房子……

慕白說:“那房子位置挺好的,裝修風格我也很喜歡。買下來也不虧。”

賀初說:“可是這個價格……”

“價格不是問題,”慕白轉頭看着賀初,說:“只要房子賣出去了,你跟他聯系也就不多了吧?我沒別的意思,我就是讨厭渣男罷了,還沒分手呢,就帶人回家,不是什麽好東西。”

“我沒有沒跟他分手……”這句複雜的話說出來之後,賀初才發現不太對勁,又補充道:“我跟他……不是你想的那種關系。我們倆沒有談過戀愛。”

慕白立刻反應過來,說:“炮友啊?”

賀初:“……”

慕白說:“那也還是他不對。在床之外,你們就是陌生人了,他對着陌生人那麽說話,也還是個渣男。”

賀初惴惴不安地看向司機。慕白這樣直接地在車廂裏說這些,讓他覺得很不自在。

慕白說:“你是不是很在意別人的目光啊?”

賀初一愣。

慕白說:“其實沒關系的,大家都是陌生人,其實也沒那麽關注你。”

慕白說完之後,那司機竟然開口說話了:“哎,的确。我每天在車上聽到的奇葩事情多了去了嘞!一點也不影響我為你們服務啊!”

賀初:“……”

原來司機真的有在聽。賀初覺得困窘,臉慢慢紅了。

司機卻明顯是個健談的,說:“不說你們吧,就我自己,也有不能對外人說的傷心事……我老婆出軌了,我不願意跟她離婚。”

賀初:“……”

司機一邊開車,一邊描述自己是怎麽發現老婆出軌的,語氣平靜之中帶着哀傷,聽得賀初很是共情,一下子都快忘了莊子懸的事情。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糾葛。

在閑聊之中,很快到了醫院。

慕白竟然一起下了車。

下車之後,慕白對賀初說:“你看,下車之後你就忘了那個司機的故事。”

賀初愣了一下。

慕白說:“你一個人去醫院,需要我幫忙嗎?”

賀初說:“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搞定。”

慕白笑了一下,說:“那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啊,再見。”

一直到出現在診室,賀初還在想慕白說的話。

下車之後就忘了那個司機……麽。

離開莊子懸之後,是不是就能很快忘了莊子懸?

正在賀初發呆的時候,叫號到了賀初。

賀初一走進去,又看見了岳浦。

“……岳醫生。”

岳浦對着他點點頭,語氣卻很嚴肅地說:“又是晚上才來?你今天又去上班了?”

賀初說:“沒怎麽動,就在那裏坐着……應該,不影響吧?”

賀初略帶不安地看着岳浦,把岳浦氣得笑了出來:“你說呢?腿伸出來,我看看。”

賀初伸直了腿,岳浦走到賀初旁邊,半跪在地上,撩起了賀初的褲腿。

腿的情況比之前好了許多,至少消腫了。岳浦修長的手指在不同的地方按來按去,過了好一會兒,說:“恢複還行,就是真的不能再幹重活了。”

那天帶莊子懸“看房子”并不影響什麽,這真是太好了。賀初松了一口氣。

岳浦說:“我給你開個藥。你記得吃。”

岳浦飛快地給賀初開好了藥,賀初拿着醫保卡要往外走的時候,忽然聽見岳浦在身後說:“你來得真是時候,我馬上就要換班了。”

賀初愣了愣,下意識地說:“那……我請你吃飯?”

岳浦還沒說話,賀初就意識到這句話不對。他咳嗽了一下,換了另外一句話:“那我等您下班?”

岳浦沖他笑了一下,說:“哎。”

賀初拿了藥,在大廳等了十幾分鐘,岳浦就下班了。

跟護士擦肩而過的時候,護士說:“岳醫生,今天不加班啊?”

岳浦說:“我去吃飯。”

岳浦上次幫了自己那麽大的忙,總歸是要道謝的。兩人一走出醫院的大門,賀初就說:“岳……岳浦,我請你吃飯吧。”

還沒等岳浦回答,賀初解釋道:“我不是在醫院問的,也沒叫你岳醫生。我只是想個人請你吃一頓飯。”

岳浦看着兩步之外的醫院大門,哭笑不得,說:“這麽精确嗎?”

賀初有些窘迫,問岳浦:“岳醫生,你想吃什麽?”

岳浦想了想,說:“既然是我請客,那我選地方。”

“當然。”

“跟我來。”岳浦對賀初笑了一下,然後轉身朝停車場走去。

……

賀初怎麽也想不到,岳浦讓自己請對方吃飯——親手做的那種。

岳浦載着賀初到了一處公寓,離醫院不遠,小區很安靜,安保也好。賀初職業病犯了,第一時間評估起這房子的價值來:“位置好,樓層好,小區規劃也不錯……岳醫生這房子是租的嗎?”

“買的啊,”岳浦說:“別看我這樣,我其實很有錢的,不一定比你前男友差。怎麽,要不要考慮一下我?”

岳浦說話的語氣太自然了……以至于賀初反應了一會兒,從真正理解了對方的意思。

賀初說:“岳醫生,您別開玩笑了……”

岳浦說:“這時候就說‘您’啦?太生疏了。”

賀初說:“畢竟您是醫生。”

賀初有些緊張,這六個字說得磕磕絆絆,聲音也很緊繃。

他害怕岳浦繼續談論這個話題,還好岳浦轉頭說了一件別的事情,把話頭輕輕巧巧地帶過去了。

岳浦家裏什麽都有,讓賀初看着做,還說了謝謝。

賀初笑了一下,說:“我不知道我的口味跟你合不合,我盡量。”

賀初不算特別會做飯的類型,他會在莊子懸提前通知要過來的時候,特地去超市買菜做飯。

他對自己,一向是粗糙的。

賀初做好了飯菜,要端到餐桌上的時候,卻因為太燙,差點兒把盤摔倒地上。

好在岳浦接了一下,才沒有發生事故。

賀初說:“诶……岳醫生,你不燙嗎?”

岳浦把盤端到餐桌上擺好,說:“你坐着就行,我來端菜吧。你腿不好。”

賀初:“……”

賀初有些無語地坐在餐桌上,有些拘謹地看向周圍。

這裏顯然只有岳浦一個人住,不過整潔幹淨,非常符合“醫生”的形象。

岳浦把飯菜端出來之後,給賀初盛好了飯,說:“吃吧,吃完我送你回家。”

賀初說:“不用了,我待會兒坐地鐵。”

岳浦說:“你家住得很遠吧?不然第一次過來看病的時候,也就不會坐出租車了。”

賀初羞赧。

他的确對自己敷衍,要不是那天實在痛得受不了了又沒有地鐵,怎麽也會選擇更便宜的方式。

賀初說:“我……搬出來了,現在就住在附近,地鐵幾站路,還挺近的。”

岳浦說:“從那個前男友家裏搬出來了?”

賀初愣了一下,然後輕輕地點點頭。

即便莊子懸的定義很不一樣,但在賀初眼裏,他們依然是戀愛過了。

這一句“前男友”,也擔得起。

岳浦說:“那就好,開始新生活吧。他不适合你。”

他不适合你。

今天已經有兩個人說這句話了。

岳浦和慕白。

而這兩個人的共同點,就是都說過要找他買房子。

莊子懸也要找他賣房子。

說到底,自己活在這世界上唯一的意義,好像就是這一份職業。

抛除跟莊子懸的肉/體關系,自己跟所有人的關系都止步于買賣。

好像自己不是個人似的。

賀初低着頭說:“在一起的時候,我幫他買了一套房子,那時候上一任業主急着脫手,抄底拿下來的。便宜了将近一百萬,我以為他會很高興,沒想到他一點也不當回事。現在他讓我幫他賣了,因為我住過了,他嫌髒。”

“我第一次遇見他,他喝醉了酒,跟個乞丐一樣躺在路邊,那時候我不知道他有錢,也不嫌他髒。現在他覺得我髒。”

“我是配不上他。我沒他好看,沒他年輕,沒他有錢,學歷沒他多,賺的沒他多。我一直都這麽平凡……可能我就不該撿他吧。”

“我馬上就要調走了,是升職。可他就露了一面,領導就讓我好好伺候他。現在不賣掉他的房子,我就沒辦法離開這座城市。我也想開啓新生活,但我要怎麽做呢……”賀初聲音越來越低,還帶着一點沮喪和迷茫。

“如果可以,我真想自己立馬買下那房子!就可以離開這個地方了。

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賀初自己也吓了一跳。

他幾乎從沒有過類似的想法,但這句話就是這麽自然而然脫口而出。

岳浦在一旁聽着,并沒有露出同情的神色——這讓賀初稍稍安心。

“唔……”岳浦想了一下,說:“他的樣貌、年齡和家産,都是他爹媽給他的,這不是你的缺點。你認真工作,善良,性格好,這都是你的優點,你自己的優點,他卻是沒有的。在我眼裏,你比他優秀多了。”

賀初驚訝又赧然地看着岳浦。

他從沒想過,竟然會有人說自己比莊子懸優秀。

可偏偏,岳浦眼神是那麽真摯。

“如果你需要盡快賣出那套房子,我可以幫忙。”

賀初連連擺手,說:“不不不……不用了!”

賀初接受不了這樣的好意,這會讓他覺得……沒辦法還。

岳浦笑了一下,說:“那如果你想要自己買下那套房子,說不定可以試試彩票?”

彩票?賀初愣住了。

“兩塊錢買個寄托。畢竟,”岳浦說:“好人有好報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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