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難重頭
“咕咕……咕咕……”不知道從何處飛來的一只白鴿,撲棱着翅膀落下來停在窗臺上,漆黑的小眼睛一動也不動地盯着白玉堂看,呆頭呆腦的感覺,小小身影籠在煙紗月光中,偏偏神态有幾分天真無邪,宛如孩童。
白玉堂忍不住笑了起來。
“真不像爺養出來的鴿子……這麽呆,倒有幾分随那只貓兒。唔,改天五爺将你送給那貓兒用如何?”白玉堂一邊取出鴿子腿間綁着的傳信小竹筒,勾出信箋,一邊懶洋洋地逗弄着那只鴿子。
白鴿“咕咕”地叫了一聲,很是懵懂。
信中不過寥寥數語,白玉堂看得卻是劍眉一皺,神色間有幾分狠辣。半晌,門外漸漸傳來腳步聲——如飛雪曳地,然而多了幾分沉甸甸的心事。
白玉堂不動聲色地趕走了鴿子,又将那信箋收入袖中,這才趕步搶在來人推門之前開了門,俊顏上露出燦爛的安撫笑容。
“貓兒,你回來了。”
展昭疲倦一笑,問道:“你怎麽還在我房中?這麽晚了,還不去歇息麽?”春季河道危險,屢有事端災情,也總有奸邪之輩趁機作亂,開封府漸漸忙碌起來。白日公務纏身已是磨人,且他心中還記挂着旁的事情,自然更累。
他才從沐風雪房中出來,又遇到公孫先生和包大人在賞月,不由多說了幾句話。
這貓神色累得緊……
白玉堂拉着展昭的手臂半抱半推地把展昭帶進了房,口中難得絮叨道:“怎麽就累成這樣?你師父又找你說了什麽?大人和先生勸你什麽?”
他一連串問題丢出來,倒是絲毫不避諱什麽。
許是那日将話都說開了,二人相處多了幾分親昵依戀,凡事也多了幾分一同擔當的自覺——白玉堂自不消說,便是展昭竟也如此。展昭既不應,卻也更不曾明言拒絕,隐隐有默許之态。白玉堂是何等心思玲珑之人,心中早已透亮。
展昭搖搖頭:“并沒有說什麽,只是商議些我師兄的事情……”他聲音頓了頓,反過來有些奇怪地問了白玉堂一句,“你是怎麽了?不休息,可是有事找我?”
晚飯後這老鼠就不見了蹤影,只說是有事,也沒說到底有什麽事,展昭自然不會問。
白玉堂難得遲疑了片刻,他既不願隐瞞展昭任何事情,也不願意拿自己也不太确定的消息去擾亂展昭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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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兒……?”
“你怎麽了?”
展昭忽然嘆息一聲,上前一步,竟主動将白玉堂擁入懷中。二人交頸相偎,臉頰相貼,那一點柔軟如休憩的白鶴,寧靜淡泊,倦倦欲眠,肌膚間溫度交融流轉,親密無間,令人感覺到一種安心的充實和熨帖。
有那麽一瞬間白玉堂的腦子空白了一下,只本能地伸出雙手,牢牢将展昭抱緊。
往日他也常偷偷占展昭幾分便宜,大多是在對方走神或不太清醒的時候。情欲熬人自是一個原因,但他白玉堂從來都不是那麽輕佻薄幸的人,他知道肢體碰觸能給人帶來怎樣的溫暖和安心……他想撫慰他,想在他疲憊的時候,給他一點休息的時間和空間……
并非輕視了這只貓,只是不忍。
總是不忍。
懷裏的身體清瘦如許,不過短短數月……可見這段時日心緒多麽難熬……
白玉堂目中頓露憐惜之色,更待開口勸慰,卻忽感懷抱一空,展昭已不動聲色掙開了去。
“貓兒……”
白玉堂不解地望着展昭,俊美面容難得有迷茫天真之色。展昭雖心事沉重,仍然不免被他此刻模樣逗得一笑,心底一片柔情湧動。但他并沒有回答白玉堂,只是展開手中的信箋,慢慢地把消息看完……
那內容寫的是什麽白玉堂豈能不知,他望着展昭,神色間略有憂色,倒也沒繼續追問什麽。
展昭半晌沒有說話,只是一雙漆黑眉宇皺得越來越緊,眉眼間竟有幾分厲色,仿佛将出鞘的冷劍,鋒芒寒刃再不掩藏分毫。
白玉堂試探道:“貓兒,你可相信?”
展昭沉默良久,方淡淡地笑:“你可相信?若不是确實消息,蔣四哥又怎麽會把這封書信傳給你……玉堂,你說我信是不信?”
這信乃是陷空島蔣平傳回來的,當初白玉堂在酒坊見展昭那般失态,才請的四哥蔣平替他查探。蔣平素來智計無雙,人脈極廣,整個陷空島,若說誰消息最為靈通,當是蔣平無疑。且他常年在外打理陷空島的生意,三教九流,官商江湖,無一不熟——要查消息,非蔣平莫屬。
信中寫到,沈鈞确實不是自己查出來的趙宇未曾謀反,而是刑部之主将消息明确告知于他的,目的便是要沈鈞放棄追查此事。
至于消息是真是假,是如何查出來的,就不是白展二人需要關心的了。
白玉堂自然信自己四哥的手段,“貓兒,那刑部之主是何人?你可知道?這消息……”
“這消息八成是真的。”展昭無意識地捏着那張信箋緩緩摩挲,神色冷淡,“當年我師兄入刑部時,就是刑部尚書朱明月大人邀的。早年我師兄也曾在江湖行走過一段日子,因牽涉到案情,與朱大人相識。二人性情相投,交情甚好,朱大人得知我師兄的身世和想法,才力邀他入刑部,就是想給師兄一個調查的機會。”
白玉堂微微皺眉。
盡管他非常不喜歡展昭和沈鈞的師傅,但從行事上來說,白玉堂其實更加贊同沐風雪的手段——趙宇那等人,一刀殺了便是幹淨。沈鈞果然是将展昭一手帶大的人,為人處事也與展昭一般,光風霁月,總要求個正大光明,才覺得坦蕩。
可世間卻有太多人事,便是要快意恩仇,方為男兒本色!
“那朱大人當真與你師兄性情相投、交情甚好?”白玉堂不禁挑眉,語氣中頗有幾分輕嘲之意,似乎對此不以為然。
展昭疑惑地望着他:“玉堂有何見解?”
白玉堂輕輕搖頭,只道:“也談不上什麽見解,只是你我二人行事方法頗為不同,是以五爺的想法與你可能不同。試想趙宇何人?雖然五爺瞧不上他,但真要說,那人是個王爺,是皇帝的堂兄弟,你師兄調查他謀反,何其危險?弄得不好,兩邊不巧,都是容易招致危險的。莫說趙宇要找他麻煩,趙祯也會疑他……如此危險之事,若換了師兄是五爺的朋友,我定會勸他聽你師傅的話,直接去找那趙宇小兒報仇雪恨,不去以身犯險。”
畢竟是自己的朋友,怎會看他去火中取栗?
所以朱明月這番是好心還是無意,五爺不予置評,心底卻覺得那刑部之主有幾分不是真心。
展昭一怔。
他為人素來光明磊落,從不曾看透人心,倒是一次也沒往這方面想過……
“可是玉堂,”展昭忍不住解釋道,“若是這樣說,我師兄和師傅直接去殺趙宇,不是一樣在以身犯險?”
謀害皇親,也是大逆不道的罪名。
白玉堂卻劍眉一揚,桃花眉眼生生笑出刀光劍影的狠厲:“貓兒,你這話便透着英雄氣短。照五爺說,管他什麽皇親國戚,如此為非作歹,堪比畜生,殺了便是殺了。縱然事敗,亦是我輩揚名的俠義之舉,有甚可懼怕?再者,憑你師傅和師兄的能為,宰了個畜生,難道還不能做得幹幹淨淨麽?當然若是換了五爺,定要做得轟轟烈烈,不枉來人世一場!”
展昭聽完,一言不發,只怔忡地望着白玉堂,那眼神極其複雜,有羨慕有欽佩,也有幾分迷茫和凄惶……
“貓兒,你怎麽了?”白玉堂唯恐自己說得戾氣太重,惹那貓兒不喜,忙問道。
想他一生縱情随心,除卻對待展昭,一腔真心系在他身上,半點也不留給自己,幾時如這般失了潇灑,不敢放縱?
然而這羁絆是甜蜜的,白玉堂萬萬不能舍棄。
展昭沉默久矣,忽然喟嘆一聲:“玉堂。”那聲音清潤,聽起來依然溫和端方,卻又與往日有了幾分說不出來的不同。
白玉堂心中莫名歡喜,只覺得愛煞了這個聲音。“貓兒?”
展昭輕輕一笑,複又撿回了往日的沉穩大氣,動作輕緩地将那信紙疊起來收入自己的懷中,他對白玉堂笑道:“我常覺得自己哪裏都不輸你,往日裏幾番争鬥你我亦是不分上下,便是在感情上,我展昭也坦蕩,絕不扭捏。如今看來,我還是有一點,萬萬不如你。”
這話聽得白玉堂心花怒放,通體舒泰,千萬沉重心事都丢到一旁。他本是極潇灑之人,幾分憂色也是為着展昭。此刻見展昭灑落如此,言談間大有終身為伴的情思,便是前方有刀山火海亦甘之如饴,忍不住湊上前,捉了展昭手臂,很想湊得更近一些,在心上人玉石般的臉頰上親一親。
“貓兒今日怎的如此乖覺,叫五爺萬分驚喜!貓兒你倒是說說,你哪裏不如五爺了?”白玉堂笑吟吟地望着展昭,戲谑道。
展昭果真坦蕩,春風一笑,道:“展某從來迂腐,只是君子,不及白玉堂驕傲潇灑,是個英雄。”
白玉堂雙眼倏然燦亮如星辰紛墜,毫不猶豫地将展昭拉到身前,微微側頭低下去,狠狠地吻上了情人豐潤的雙唇。
唇齒輾轉碾磨,一問便是地老天荒,無盡疏狂熱烈!
貓兒……
擁吻間白玉堂低聲呢喃道:“貓兒……五爺縱是潇灑的英雄,面對你這君子,也寧願一生一世不要這潇灑……”
展昭靜靜地望着他,忽然伸手輕輕探入白玉堂的發間,與他更靠近一點,聲音溫柔而堅定:“展昭願陪玉堂一同潇灑人間。”
說罷他再不猶豫,擡手一掌滅了燭火。
滿室淡淡月色,春風入戶。
白玉堂驚喜地抱住展昭,如将月光擁入懷中,旖旎而溫存。
作者有話要說: (拉燈,以後番外補全……正劇太嚴肅了,不想寫字母_(:з」∠)_ 以及解釋一下,這個情節放在這裏的意思是——五爺那番話,回應他的不是禦貓展昭,而是南俠展昭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