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舊事蹤
待手中公務了結,展昭即刻便和白玉堂一道趕赴襄陽。
因耽擱了幾天,展昭心中甚急,不知道師傅如今到了何處。二人一路星夜兼程,白玉堂見展昭趕路甚苦,只好由了他幾天,待望見展昭溫潤面容上濃重的風塵倦色與青黛的眼圈,再不能忍,态度極堅決地要求停下來暫歇片刻。
荒野寒苦,卻也挑剔不得,白玉堂和展昭撿了些幹枯的木枝,坐地休憩。
白玉堂看不得他憂心,便耐着性子勸慰道:“貓兒,襄陽離開封有一段距離,你師傅縱然再快,也不可能四五日就到了襄陽,你別太擔心了。”
展昭微微蹙眉:“玉堂你可知道?襄陽王手下有一支箭隊,雖然人數不多,卻是個個久經訓練,不說有百步穿楊之功,箭術也是一流。師傅他武功高強,尋常陣仗是難不倒他的……可是……趙宇對我師門中人早有防備,我擔心他會用那箭陣來對付我師傅……”
他緩緩摩挲着掌中的長命鎖,心中微澀。
師兄……
展昭身世坎坷,幼年時吃過的苦頭實在太多。饑寒還是其次,過多的離散令他格外重情重義。沈鈞對展昭先有救命之恩,後又教養之義,實是他生命中最為重要的親人,展昭為人處事的脾氣都跟他學了大半……如此重要之人在自己面前慘死于箭陣之中,留下的何止是傷痛……
十幾年的指點,十幾年的愛護……如兄如父的情誼,有沈鈞在,展昭便是有家可歸之人;沒有了沈鈞,他展昭與浮草飄萍又有何異……
白玉堂見展昭摩挲着那長命鎖,目光神态漸漸凄惶,便知他又在追憶師兄沈鈞,心中不禁一痛——他原本不明白沈鈞之死何以能給展昭那樣大的打擊,後來聽了展昭敘述舊事,就隐約明白七八分……想來在貓兒心中,沈鈞不但是他的至親,更是他對于家的具象渴念。
一個被迫習慣了離愁和漂泊的男人,對于家的牽挂和期盼,自不是白玉堂這樣家庭完整之人可以體會得到的。
“貓兒。”白玉堂劍眉輕皺。
展昭有些茫然地望向白玉堂,目中略露一絲脆弱。
他內心深處依稀記得,在白玉堂面前,無須掩飾什麽,白玉堂也不需要他掩飾任何情緒來遷就照顧。
月光下白玉堂俊顏如冰似玉,目光卻甚是溫和沉靜,他伸出手,輕輕拍着展昭的肩膀,遲疑了片刻,還是微微探過身子,将展昭擁入懷中。
即使有過最親密的關系,他對展昭還是太過珍視,決不敢輕慢。再者二人性情俱不黏糊,向來灑落,故而也少有親密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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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此時此刻,除了一個溫暖堅實的懷抱,白玉堂不知道自己還能給展昭什麽……
“玉堂?”
白玉堂湊到展昭耳畔,沉聲道:“貓兒,沈鈞之死,我知你心中悲苦,爺能體諒,你不必強撐,痛便說,爺不笑話你。只有一點……莫要在五爺面前露出這般寂寥模樣,貓兒……展昭,你何曾是浮草飄萍之人?縱然從前是,遇上了五爺便再也不是!爺便是你一生一世的歸處,任你幾時倦了,白玉堂立即能給你一個家!男子漢大丈夫,不必過分悲苦,否則豈不是失了英豪氣度?你師兄一家死得冤枉,你我替他讨回個公道便是,也當是爺謝謝沈鈞那些年對你的愛護與照顧。展昭,你真的別再以為自己是無家可歸之人,這般叫五爺情何以堪……”
這番話白玉堂說得坦白犀利,既有情人的熨帖,更有知己的勸誡,果真是他一貫的潇灑不羁,只是話到了最後,難免還是露出幾分柔情……
展昭聽罷在他懷中渾身一震!
良久,展昭擡起頭,萬般珍惜地收起了那長命鎖,這才凝視着白玉堂,灑然一笑,雙眸清湛沉靜,已與往常無異,甚至多幾分豁達之意:“玉堂所言,實乃金玉良言,展昭受教了。我不該如此消頹……堂堂南俠,若只知悲痛,何等氣短?既挂念師兄,更該打起精神,為他洗刷冤屈!”
他此前過分沉溺于喪親的悲痛之中,難免失了幾分往日的潇灑。此番得白玉堂點醒,只覺心中通透,再不似陰霾籠罩,不由十分感激白玉堂,忍不住握住白玉堂的手,溫和而真誠地謝道:“展昭此生有白玉堂為知己,長伴左右,實乃三生有幸。玉堂,謝你如此知我,及時點醒我。”
白玉堂見他果然聰慧,很快振作起來,心頭不禁歡喜,按捺不住情思,俯身在他額頭輕輕一吻,呢喃笑道:“傻貓,跟五爺道什麽謝……你是重情重義之人,五爺怎能不知?”
二人此前有魚水之歡,是為情潮翻湧、心情激蕩之故,終歸少了幾分纏綿之意,更多是江湖兒郎潇灑俠氣與放縱不羁,自不比此刻心意相通的宛轉情熱。
定情以來,此番可謂是他們之間最為缱绻的時刻……
只是此刻卻不是纏綿之時。
白玉堂這一番話如撥雲見日,令展昭胸懷開闊。他不再沉溺于悲痛之中,冷靜說道:“那日我雖到得晚,也聽到了趙宇與我師兄的對話。那趙宇分明對我師兄早有防備,知道我師兄來歷,才準備了箭陣對付他。想來這些年,趙宇的瘋狂不減反增,對當年之事還耿耿于懷……他也知道當年是我師傅救走了我師兄,此次師傅回襄陽,只怕趙宇會……”
“聽你這樣說,那箭陣似乎十分厲害?”白玉堂微微皺眉,低聲自語道,“兵士貴精不貴多……那趙宇暗中訓練這樣的箭隊,用心也是怪異啊……”
他猛地回過神,想到那夜在尚書府聽到的對話,心中就是一驚。
展昭與他心意相通,同時擡起頭望着他。四目相對之間,二人很快明白了對方所想與自己一致……
白玉堂忽然譏诮一笑:“這麽說來……朱明月說的可能是真話。那趙宇是個瘋子,也是個危險的瘋子。官家表面仁厚,不疑他用心,其實心中還是防備着的吧……”
展昭握緊了拳頭,面沉如水:“正是,我想……當初他們故意将消息洩露給師兄,也許就是為了讓我師兄去找趙宇報仇吧……”
若能一舉殺了他最好,就算殺不了,也可以試探出趙宇府中的真實實力。
帝心九重,果然深不可測……
白玉堂眼底一陣怒意翻湧——固然是因為沈鈞待展昭極好,他便也敬重沈鈞幾分,更重要的是,五爺一生光風霁月,最厭恨此等虛僞狡詐之人!
“此番若能順利替沈鈞報仇,爺定然要讓那人好看!”
展昭心中感動,卻不願白玉堂為自己涉險,只溫和說道:“玉堂莫惱,此事容後再議。當務之急,是盡快趕到襄陽,我怕師傅出事。”
白玉堂雖不欣賞沐風雪為人,卻還是點頭:“貓兒放心,爺曉得。”
罷了,氣也白氣……
那人終究是貓兒恩師,小時候也曾給過他三分溫情,若是此番死了,貓兒難免傷心難過。他一生孤苦,親人已是盡數凋零,縱有五爺長伴身側,終歸是畢生憾事,多一個沐風雪,也算是聊勝于無吧……
如此寬慰自己之後,白玉堂倒是真對此事上了心。
無論如何,不能讓沐風雪死在襄陽王府……
二人一路飛馳,總算到了襄陽。城門口正戒嚴,進城不易。展昭心中一驚,便有幾分不好的預感——數月前他來時,襄陽城還是繁華如昔,人流往來絡繹不絕,怎地忽然就戒嚴了?
“站住!你們是什麽人,為何進城?”才準備入城,便被守城的兵士攔住,怒聲喝問。
展昭乃習武之人,目力極好,一眼便望見城牆上貼着的畫像,寥寥幾筆神韻全出,正是沐風雪,臉上不由微微變色。
白玉堂見展昭走神,自去應付那兵士。當即橫眉立目,一股子冷煞之氣叫人膽寒:“爺來襄陽辦事,有何不可?普天之下皆是大宋之地,我等身為大宋子民,何處不能從容來去?”
兵士被唬了一跳。
他們一向欺軟怕硬,見白玉堂通身富貴氣派,生的又是這般華美冷峻,身側帶劍,眸光晶亮,明顯是個江湖高手,也不敢得罪,只色厲內荏地大聲抱怨幾句,就這麽放白展二人進城了。
待進了城,白玉堂先拉着展昭找了家客棧住下。
客棧房中。
展昭沉聲道:“玉堂,方才我見那城牆上的通緝告示,說是有賊人闖入過襄陽王府,劫走了王府中的一位貴客,他們正在全城緝拿。那畫像上的人……”
“就是你師傅。”
白玉堂搶過了話,又皺眉道:“貓兒,你師傅闖襄陽王府我能理解,可是那位王府中的貴客又是什麽意思?敢情那襄陽王府中還有你師傅故人不成?”
展昭也不解道:“不可能啊……”
白玉堂突發奇想,忽然問道:“會不會你師兄的爹根本沒死啊?!”
展昭大駭:“玉堂,你什麽意思?”
白玉堂方才只是靈光一閃,脫口而出的猜測,此刻卻越想越有幾分懷疑:“貓兒,你想想看,你師傅與襄陽王府唯一的幹系便是沈家人。如今沈鈞已死,當年沈夫人的屍骨也是你師傅親自收殓的,那如今襄陽王府中唯一與你師傅有關的人還能是誰?不就只剩下你師兄的爹爹了麽?”
這個猜測雖然離奇,卻不無幾分道理……
展昭蹙眉說道:“可是……當年師傅不是聽說沈伯父與沈伯母一起亡故了麽?”
白玉堂搖搖頭,肯定地說道:“不對,貓兒你不記得啦?你師傅的說法是,當時聽說趙宇害死了他夫妻二人,可是只在亂葬崗上找到了你沈伯母一個人的屍體,并沒有發現你沈伯父的……也就是說,并無證據證實你沈伯父的死訊,這只是襄陽王府中人的一個說法而已。”
“若沈伯父并未身亡,趙宇囚禁他幹什麽……?”展昭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白玉堂譏诮道:“瘋子做的事情,五爺怎麽能猜到?貓兒,你莫要以常人的心态去猜測趙宇的作為。”
展昭遲疑片刻,點頭道:“玉堂,你說的有理。這樣吧,咱們先找到我師傅,再問清楚。師傅若真的救下了沈伯父,此刻一定在一處安全的藏身之所。襄陽王府的人到處在找他們,咱們得比王府中人先行一步找到我師傅才行。”
“貓兒放心,五爺自然陪你。”白玉堂一笑,握住了展昭的手。
至于以後該怎麽辦,如何報仇,白玉堂全不在意。
這天下他只在意一個展昭,縱然是生死,只要是陪着這貓兒,五爺自然也是無懼的。
T B C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