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節
江湖閑話 BY 告四非/告老四/酒漬梅/hinmay/大叔騎士
他看着那人的背影。
西下的日光橘得好似幻覺,那人拖曳在石板路上的影子還在他的鞋尖前,他只消跨個一步就能踩進那人的影子裏。他自然沒有踏出那一步,他們才剛道完別,怎能這麽快就離情依依?
也該離去了。他這麽想着,側了自己的身卻還是沒能讓自個兒的目光離開那人的背影。
他看着那人背上的劍。
那是一把很美的劍,有個潇灑的名字,叫「潑墨」。
他曾經多次瞧過那靶劍出鞘,劍光狠厲,殘在眼裏的餘光也當真如潑墨一般,在他心裏成了抹不去的山水。
他想着初次見到那人的時候,先瞧見的就是那人的劍光,然後才将那人映入眼簾。
自此之後他就想着,該好好與那人結識,不管用什麽手段。
※
江湖總是正邪不兩立,號召着要讨伐魔頭的聲音從未消停過。
他在一個商讨如何對付魔頭的聚會中再次遇到那人,他當然沒有放過攀談的機會。或者更正确的說法,他參加聚會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藉機認識那人,不然他向來對這種活動一笑置之。
那人看見他的時候,就如同對待所有不相識的人一般,給了他一個交會的眼神,然後挪開。
他連忙上前握着那人的右臂,笑道:「久仰了,連城兄。」
蕭連城瞪着眼前嘻皮笑臉、神情親熱的青年,微微皺眉,一發力便想将手抽回來。
青年在蕭連城使力的剎那間便收了手,換上一個真心誠意的表情。「自從那天見識連城兄的劍法之後,在下就極想跟連城兄結交一番。」
Advertisement
「你、」蕭連城只說了一個字便停住,似乎有些困惑。
青年善于察言觀色,見蕭連城欲言又止,立刻知道該打蛇随棍上,別讓他多想。青年笑着勾住他的手,往外頭走去。「走走走,我們找家店吃酒聊天去。」
蕭連城繃緊着身子一路被拉着走去,倒沒有對青年的舉動有何拒絕之意。
青年找了間幹淨的酒家,吩咐小二打來兩斤燒酒、半只雞,興高采烈地招呼蕭連城入坐。
酒菜還未上桌,青年便開始講起初見他時,對他的劍法有多麽驚艷雲雲。
蕭連城淡淡地聽着,問道:「敢問大名?以及何處見過我施展劍法?」他向來不是随意在大衆面前炫耀劍法的人,要瞧他劍招,只可能在比鬥之中。而他沒有與青年過招的印象。
「在下樓契慎。」青年那雙桃花般的眼眸登時燦亮,開始回憶那時的情況。「那天我窩在破城隍廟裏,餓着肚子想說沒事也只好睡了。就在我将睡未睡之際,你們就打過來啦。說真格的,那是我頭一次看見如此凄厲又霸氣逼人的劍,美得我的眼都要看瞎了。」
蕭連城失笑。「要真看瞎你的眼,那就是我的罪過了。」頓了頓,他又道:「那晚與我過招的人不下于我,你怎麽不去結交一番?」
「哎呀,我本來也有這個打算的。可是後來打探一下才知道那個人是二重春谷的舒小舒,叫我想結交也不知上哪找他啊。」
「上二重春谷拜帖不就成了?」蕭連城答道。
「連城兄,你也知道舒小舒向來不太待在二重春谷,要是他這麽好找,豈不是三不五時聽見有人圍剿他?」樓契慎眨眨眼,「還是你知曉他的行蹤?透露點消息給我吧。」
蕭連城看着他,沉默了會兒,道:「我不知曉。」
店小二端上了酒菜,他夾了一片雞肉,笑道:「連城兄真是個妙人。」
「為何如此說法?」蕭連城替青年與自己斟了酒。
「大家不都說『淫魔』舒小舒言行放蕩,終日淫亂,只要他看上眼的不論男女都會被他擄去一逞獸欲,至今不知道已經糟蹋多少人,人人聞之色變。而我與連城兄談及此人,連城兄卻無半分嫌惡之情,敢情另有高見?」
「何不說說你自身的看法?敢将結交舒小舒這話挂在嘴邊的人,比我還有資格稱為妙人。」蕭連城将問題推回給他。
「我只是不想人雲亦雲,有些事情還是得親自體會,方知真假。」他喝幹杯中燒酒,「比如說我現在就見識到連城兄的氣度不凡,确實與江湖傳言無二。」
「江湖傳言,聽聽即可。」蕭連城笑了笑,也一口飲盡燒酒。「顯然樓兄對舒小舒的評價與江湖傳言不同。」
「哎呀,我只是對劍術高明的人一心神往,至于為人嘛……傳言甚嚣塵上,但沒什麽聽聞真的有人出面指控舒小舒對他如何如何,所以我暫時不做評論。」
「這種事,不太會有人出面指控的。」蕭連城舉高酒杯,朝他一拱手。「不過樓兄不随傳言起舞,氣度才是不凡,我甚是欣賞。且讓我敬你一杯。」
他哈哈一笑,也回敬一杯。「所以說啊,連城兄與我相同,舒小舒都另有一番評價,不随傳言起舞。」
蕭連城這回沒有否認。
自此,兩人結為知交。
※
他也有一柄劍,一柄裝飾性質大于實用的劍。
那把劍沒有名字。
于是某次酒後,他拿着他的劍給蕭連城瞧。「我這把劍至今不知該起什麽名,連城兄,不如你給個意見吧。」
蕭連城接過劍,出了鞘看個兩眼便還鞘遞回。神情淡然,卻隐隐有些不快。「這非你慣用之物。」
「何以見得?」他笑着問,擺出一付洗耳恭聽的神情。
「劍鞘半舊而劍身新,劍柄除了褪色之外,沒有什麽人手的污痕,明顯極少出鞘。敢問它在你心裏當真是劍?」蕭連城一臉不以為然,顯然是覺得他污蔑了劍。
「不殺人、不與人争,自然不常用劍。」他笑了笑将劍擱在腿邊。「我配劍只為自保,能不用上就不用上,當擺飾又何妨?」
他聽見蕭連城喃喃念了幾回「不殺人、不與人争,當擺飾又何妨」,然後就是一陣沉默。
他不清楚這番話給蕭連城什麽樣的影響,但他知道蕭連城在想,于是他又打了一斤花雕,自斟自飲,偶爾看看路上行人,但大半的時間都在看蕭連城。
他覺得蕭連城長得好看。倒不是說蕭連城五官精致像女人,蕭連城好看就好看在那雙靈動有神的眼和直挺的鼻,還有那份孤傲的氣質。初看不令人驚豔,越是長久相處越能感受蕭連城的韻味,像品酒一樣,久了就讓人醉。
「樓兄。」蕭連城擡起頭喚他。
他咬着杯緣,笑着應了聲。「嗯?」
「不殺人、不與人争,但若旁人逼着你要争、迫着你得殺人,你又該當如何?」
「簡單。想打就打,不想打的時候就逃啊。」
「樓兄當真活得灑脫。」蕭連城突然笑了,像冬日裏難得一見的暖陽。「這方法我喜歡。」
他替蕭連城斟了酒,拎起自己的酒杯跟蕭連城的一碰,一口喝幹。「喜歡就把它學起來。」
蕭連城跟着一飲而盡。「哈哈,好,有何不可?」
「哎呀,當真?別說是我教壞你了。」他眨眨眼,又替蕭連城斟酒。
蕭連城只是一笑,然後道:「你的劍,還有起名的必要嗎?」
話裏的含意他自然是聽懂了。既然不争,劍就不是劍,不是兇器而只是個徒具形體的物件,又何必取名?
「所以,我才要向你讨個名字,有了名,這把劍就有擺飾以外的意義了。」他笑,真心誠意地。
蕭連城動作一滞,随即如常。他定定瞧着樓契慎,好一會兒才道:「若是如此,那就叫它『蜃樓』。」
他心頭一跳,擺出不解的表情。「怎取了這個名?」
「這名不好嗎?那我再想想。」
「呃……沒有,挺好的,就這個名吧。」他摸摸鼻子,心中惶惶不安,猜不透蕭連城取這名是不是意有所指,不過臉上仍是笑得燦爛。
蕭連城嘆了口氣,「要真的不喜歡,不用勉強。」
既然人家都察覺他的猶豫,不坦承以告就太假了。「沒有不喜歡,只是想知道為何是『蜃樓』?聽了我的理由,不都該取個漂亮或正氣凜然的字眼嗎?連城兄,求求你解解我的困惑吧。」
蕭連城又沉默了一會兒,方道:「……我覺得這個詞,像你。」
他到兩人分開之後都還在思考這件事。
像他?
蕭連城說那個虛虛幻幻的字眼像他?
那是不是一種試探?
雖然他自覺藏得挺嚴實的,但畢竟是真心相待,對蕭連城說的話幾乎每一句都是實話,不想觸及的話題便兜圈子避開,蕭連城也不太追問,應當沒有什麽好讓蕭連城懷疑的。
是他多想。他這麽告訴自己。
他還不想跟蕭連城反目成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