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3
零
我願銜一枝桃花,看落雪鋪滿天下。
壹
正逢清明臨近,路上都是行色匆匆的旅人,即使此時春意正濃,萬物新生,也不能讓被淅淅瀝瀝的小雨粘着的行人松開眉頭。
韓國都城鬧市,一家不算起眼的酒樓臨窗位置坐了兩個容貌出色的人。
墨色長發的妖豔男人看着樓下來來往往的人群,時不時對經過的年輕女子評頭論足,那花花公子的架勢聽得對面的白衣少年額頭青筋直跳。
白鳳捏着尖銳的羽刃,在手裏轉了兩圈,好不容易才将把這個喋喋不休的男人紮成馬蜂窩的念頭壓下去。
暗自嘆了口氣,紫藍色頭發的白衣少年把臉扭向窗外,看着遠處在雨中被模糊的綠意,對隔了一張桌子的男人眼不見為淨。
酒樓斜對面是一棟有些年頭的房子,門窗緊閉,大約是沒人居住。
一個灰色衣衫的人撐着傘踏着路上的積水走進那間房子,白鳳望着那個灰色的背影,莫名覺得有些眼熟。
在哪裏見過呢?白鳳皺起眉頭想。他記性不錯,能覺得眼熟,必定是有留下過印象的。
墨鴉又點評了三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子,其中一個還跟他打了個照面,被他瞧着笑了笑,紅着臉垂下傘,遮住人小步跑走了。
半晌沒見同桌的少年有所反應,墨鴉擡眼一看,正看到對方出神的模樣,瞬間樂了:“怎麽?看到喜歡的了?來來來讓我看看是什麽樣的大美人兒能讓你……”墨鴉順着白鳳的目光看去,只看到一個撐着黑傘的削瘦身影,傘遮着臉,只露出骨節分明的纖細十指。
傘在墨鴉期待的眼神中緩緩放下,露出一張削瘦得過分的清瘦臉龐來。
持傘的少年有着一頭異色頭發,淺色的劉海散散翹起,有幾根在臉頰兩旁垂下,後邊顏色稍微深一些的頭發被高高紮起,發間插着幾支開得嬌豔的桃花。
少年擡頭看了看陰雨綿綿的天空,驀地彎起眉眼,露出一抹絢爛的笑來,似乎是應和着他的好心情,淺金色的陽光刺破層層積雲灑落下來,照在空中滴落的雨絲上,一瞬間,滿目金光。
墨鴉一時間有些呆了。
那明明只是個普通的少年,十五六歲上下,不是他喜歡的美人,甚至長相只能勉強算得上清秀。
然而這樣的他只是站在那裏,屈起腳踢去鞋面上沾上的水漬,又輕輕揮去油紙傘上滑落的雨滴,舉手投足間卻帶着一份常人難以言語的自在。
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話,這個人就好像蒼穹之上的薄雲,天地之間的輕風,張揚又不會讓人覺得礙眼。好似他就應該是這樣自由自在的。
灰色衣衫的少年很快轉身,推開緊閉的房門走進房間。而那一縷陽光也漸漸消散,厚厚的雲層再次覆蓋住天空,将雨中的一切都抹上一層青灰色。
良久,墨鴉才喃喃着感慨了一句:“眼光不錯。”
說完墨鴉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莫名覺得自己認同了白鳳看中的人就差了對方一截,忍不住加了一句:“可惜了,是個男的。”
白鳳扭頭遞過去一個白眼,懶得理會。
貳
春雨下起來綿綿不絕,墨鴉磨蹭到夜幕降臨,才不情不願回雀閣。
墨鴉和白鳳的身份比較特別,他們雖不入官職,負責的事情卻很重要。
相傳,在韓國的某處封印着一只強大的魔,名為“贏”。而稍微更了解這個傳說內情的人則清楚,這個魔就封印在韓國都城鄭的那座雀閣之下。
一旦贏被解除封印,六國終有一日會迎來一場無可避免的浩劫。
墨鴉是這一輩的雀閣守護者,而白鳳則是他親自挑選的繼承人。
墨鴉還記得當年他去天山把這個孩子接回來的時候,這個孩子還是個柔軟可愛的小肉團,才幾年過去……
黑色長發的男人斜眼瞄了走在身側的白衣少年一眼,望着他那張美玉一般晶瑩剔透的冷臉暗自嘆氣:才幾年時間,怎麽就變成一坨冰塊了呢?
墨鴉不禁又想到午後時分在酒樓外看到的那個沐浴在淺金色陽光下的少年,擡頭望着黑漆漆的夜空,不由地感慨:笑的真好。
“什麽?”旁邊突然傳來白鳳略帶疑惑的聲音。
墨鴉扭頭看着白鳳一愣,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居然說出了聲。
白鳳卻是順着墨鴉原先張望的方向看過去,那邊是雀閣最中央的閣樓,半掩在雲層裏的最高處,被将軍帶回來的那個女人正坐在窗邊。
屋子裏的燈光籠罩在女人身上,那一團小小的暖光,是黑暗夜空中唯一光亮。
那個冷冷的女人,即使笑了,這樣遠的距離他也能看到?
白鳳自覺看透墨鴉心裏所想,涼涼扯了扯嘴角,冷哼一聲,足下輕點,像羽毛一樣輕盈地飄過高高圍牆,幾個起伏後落在自己居住的院子裏。
再一次被自己挑選的繼承人哼了一臉,在外人面前冷豔高貴又雍容華貴的墨鴉忍不住沒形象的翻了個白眼:這個死小子!死小子!如果不是顧及這小子臉皮薄,真想抓他打一頓屁股!
在腦子裏把白鳳搓扁了揉圓了□□一頓,墨鴉才恢複平常模樣。
他知道白鳳剛才誤會了什麽,然而實際上,不管雀閣之上那個女人有多美,他都不會對她産生興趣。
別人圈養的獵物,他從來沒有興趣。
這個女人據說是個高超的琴師,演奏的琴曲甚至可以引來白鳥聆聽。
将軍雖然管轄這一代,對雀閣鎮壓的那只魔卻從來沒有半分畏懼,在自傲的他看來,即使真的被雀閣之下的魔頭掙脫而出,他也能分分鐘讓他灰飛煙滅。
所以,自滿又驕傲的将軍把那個有着神奇琴藝的女人帶到雀閣,将那裏打造成給她居住的金絲籠。
天真。
自大的人,總歸是天真的。而要為這種天真付出代價的,首先是其他人。
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在這個階級等級差距在站立與跪下的世界,一貫如此。
白鳳卻是不知道墨鴉心中所想,他回到院子,眼角掃過院子裏那株巨大的桃花樹,看着枝頭即将綻放的飽滿花骨朵,心情略微好了幾分。
叁
白鳳是在一片清香中醒過來的,花香裏夾雜着幾分冷冬特有的冷清味道,吸一口氣,涼意從鼻尖一路蔓延到胸膛裏。
紫色短發的少年人睜開雙眼,清晨特有的冷清日光從窗棂間照射進來,灑在房間裏低垂的紗幔上,暈染出一片模糊不清的美好顏色。
白鳳想起什麽,猛地從床榻上跳下來,赤着腳踏着冰涼的地板幾步跑到門口。
拉開門,鋪天蓋地的粉色随着帶起的風迎面撲來,面容精致的少年微微眯起藍色的眼睛,透過長長的睫毛往天空看去,目之所及,漫天飛舞的都是輕薄到能透過陽光的粉色花瓣。
白鳳猛然想起昨天驚鴻一瞥的那個年輕人。
他想起在哪裏見過他了。
上次他遇到那個人的時候,那個人還是稚嫩少年,在天山腳下那樣寒冷的地方,他頭上卻依然帶着幾枝開得鮮豔的花。
那時他年紀尚小,還有些孩子氣的愛好,為了看一看傳說中的□□,便一人偷偷跑下山去。可惜,山下除了比山上多了幾分世俗以外,什麽也沒有。
然後,他看到一個少年從一棵枯樹上掉下來。
那個少年臉上有點肉,眼睛很大,看到人的時候,會眯起眼睛笑起來,他笑的時候,似乎連他頭上亂七八糟別着的幾枝桃花都會綻放得更燦爛。
白鳳第一次見到桃花,在那之前他見過最鮮豔的花是臘梅,但是梅花是冷豔的,即使是火紅一團,依然透着濃濃涼意。
少年看出他眼裏的驚奇,笑着看着他,歡快地問:“你想看嗎?一樹桃花,漫天花雨,站在樹下,似乎天都變成暖暖的粉色。”
少年說着張開手,背後那株枯樹迅速長出新芽,結了花苞,只是眨眼間,眼前便是一樹開得燦爛的桃花。
那時的桃花也像現在一樣,給周邊染上一層粉色,風一吹,就有無數花瓣洋洋灑灑飄落下來。
少年說,他看了很多年漫天飛舞的花瓣,他想看看漫天飛舞的雪。
少年說,聽說天山之上,到處都是白色,銀裝素裹,連花兒都是白的。
少年說,他上不了天山。
白鳳能理解,天山太冷了。
更何況這個少年雖然看起來有幾兩肉,實際上卻瘦得厲害,骨節分明得像那棵桃樹上的桃木枝。即使是只小妖,也是只纖瘦又羸弱的小妖。
少年還說了很多,那個平常又不尋常的午後,他聽那個少年念叨了整整一個下午。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他被墨鴉帶回雀閣,連聲道別都沒能跟那個少年說。
風帶來一串琴音。
白鳳恍然驚醒,擡頭望風吹來的方向看過去,只看到那個高高的閣樓上,将軍帶回來的金絲雀正在撫琴。
那琴聲似乎能讀懂他的心,随着他的思緒跳躍,回旋,最終停在跟心律重合的旋律上。
白鳳突然覺得心口有什麽東西在輕微碰撞,不酸痛,只是有些發麻,眼淚卻不知不覺順着臉龐滑落。
那真是個神奇的琴師。白鳳想。
白鳳并不知道,弄玉此刻彈奏的是一首心弦之曲,那是只有至情至性之人才能聽到的旋律。他本聽不見,卻是這一樹桃花觸動了他掩埋在心中的那根弦。
他自己的心彈的曲子,怎麽可能感動不了他?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