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壽康宮自太後入住以來，便沒有過這麽“熱鬧”的時候：苌楚指揮幾個宮女端着熱水進進出出；德福領着一群“一聽見龍體有可能有損就拎着藥箱非要來”的太醫魚貫而入，得知謝瑾正在沐浴又趕忙讓小順子回紫宸殿給皇上取換洗衣物；正殿中，太後坐在主位上皺着眉頭，旁邊三個宮女圍着桃桃幫它擦幹毛發。
謝瑾還在沐浴，一群太醫堆在殿內，叽叽喳喳地議論着。
“咱們終于有用處啦，三年了幹過的活就只有請平安脈和請平安脈。”
“第一次給皇上看病還有些緊張！”
“待會兒我先上吧，老許你排我後邊！”
太後只覺得這群糟老頭子吵鬧，正想出聲輕呵，謝瑾便沐浴完畢走了出來。
“參見皇上，吾皇萬歲。”太醫們放下藥箱，朝謝瑾行禮道。
“衆卿平身。”謝瑾一身玄青色龍袍，兩臂各用銀線繡有正龍一條，随着謝瑾擺手的動作在空中來回舞動，襯得他是氣宇軒昂。
胡院首道：“皇上，您現在可有不适？”身後一堆太醫暗自興奮地搓手手。
“嗯？朕無大礙。沐浴後倒是神清氣爽。”謝瑾走至桃桃身邊停下，“你們來給小黑看看，它怎麽還沒醒。”
“這……這……”衆太醫我看看你，你看看我。這治貓之術，我們不會呀！
但皇命難違，老頭子們哆哆嗦嗦提着藥箱湊上前去。胡院首率先翻了翻桃桃的眼皮，而後許太醫看了看桃桃的鼻腔，趙太醫捏了捏桃桃的爪子以探體溫……衆太醫對着小貓使勁研究。
看着太醫們大膽地對着桃桃動手動腳，謝瑾忍不住沉了聲音：“看出來沒有？”
衆太醫收回手，大家都看着胡院首：你說你先上啊！
胡院首汗顏：“皇上，許太醫尤其精通這風寒之症，不如……”
許太醫暗叫不好，但只得硬着頭皮說道：“禀皇上，小貓落水不久，只是口鼻中吸入了一些池水，待排出後便無大礙。”我能有什麽辦法，死貓當活人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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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排出？”謝瑾問道。
“額……若是對人來說，則是持續性地按壓腹部。若是對貓，額……這……”許太醫也怕把小貓治栽了，不敢妄下定論。
謝瑾瞧出了他的遲疑，再問道：“若是不排出這些池水，會有何大礙？”
“若是吸入池水過多，肺部中會留有積水，影響正常呼吸，甚至還有可能引發感染。”
謝瑾看着桃桃，猶豫着沒有說話。桃桃身上的貓毛還是微濕的，軟軟地黏在身上，小小的一坨無生氣地側癱着，看起來非常虛弱，尤為可憐。
“那便依着這法子治吧，力道輕些，你們都在旁邊看着。”最後還是太後做下決定。
“是，臣自當盡力。”許太醫擱下藥箱，挽起袖子，雙手按在桃桃的小肚子上。他也不敢太使勁，依着按人的頻率按壓着。其他太醫也緊張地盯着桃桃，就怕它有什麽不良反應。
一會兒，桃桃吐出一口水來，又連着吐出好幾口。衆太醫松了一口氣。許太醫收回手：“皇上，娘娘，這樣便會無礙了。”又趁謝瑾和太後湊近盯着桃桃，偷偷擦了下汗。
“德福，賞。”
“臣，謝賞。”許太醫瞧着桃桃這又小又瘦的模樣，醫者本心地叮囑道：“小貓剛落水不久，切不可再受寒。待會一定要将毛發擦幹，之後洗澡也要注意水溫。”
許太醫言辭懇切，仿佛自己便是專業獸醫。胡院首在心裏向他豎起大拇指：老許以後就是我院第一治貓聖手了。
謝瑾讓德福領着衆太醫下去，自己挪身在桃桃尾巴一側坐下。太後示意三個宮女繼續給桃桃擦身。
落水事件妥善收尾後，兩人同時沉默地看着桃桃。太後是擔憂與憐惜萦繞心間，謝瑾則開始思索曾出現過的接二連三的“幻象”。
第一次是錯覺，第兩次是幻覺，那麽第三次呢？今天在水下，自己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少女窩在自己的懷裏，可低頭一瞥，也确确實實只是只小黑貓。
謝瑾從未信過民間話本上的怪事奇談，此時卻不得不動搖了信念：難不成……？
可惜當事者還昏迷着。詢問對峙的念頭只能暫且擱下。
謝瑾想清楚了便起身告辭：“母後，那兒子就先回書房了。”
“今日你也落了水，注意切勿太過勞神。”太後雖知曉兒子身體強壯康健，卻也忍不住囑咐一二。
“兒子省得。”謝瑾說罷，便轉身離去。
……
是夜，桃桃的貓毛已被擦幹，但小貓本貓還尚未轉醒。太後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到小榻上，替它蓋上被子，不放心地在一旁睡去。
桃桃雖未轉醒，但卻做了一個夢。
夢中的自己還在妖界，因玩耍時一不留心跌入湖中。正絕望掙紮間，晃眼看着一黃衣仙君駕雲而來，将自己救起，并輕聲撫慰。
桃桃縮在那溫暖的懷抱裏，滿身冰寒立即散了去，于是忍不住再往裏蹭了蹭。
……
清早，桃桃睜開眼睛。砸吧嘴回憶着夢中柔軟溫暖的觸感，意識漸漸回籠。攸地想起了自己落水的慘事，桃桃從小榻上驚坐起。
先是打量了一番自己：貓毛淩亂，但完好所損。
再是打量了一番四周：一室寂靜，太後還沒醒。
這是桃桃第一次先于太後醒來，想到昨天差點與太後天人兩隔，便黏糊地跳到太後身邊盤着坐下舔毛。
舔毛舔到一半，苌楚從外殿走入。看着桃桃在太後身邊乖巧地坐着舔毛，欣喜地低聲道：“小家夥醒啦，昨日可把大家擔心壞了。”
桃桃腼腆地收回翹着的貓腳，眨巴眨巴眼睛盯着苌楚。
苌楚伸手摸了一把貓頭，道：“該叫太後娘娘起床了。”
桃桃眼神一亮：我來！
桃桃将兩爪置于太後胸腔前，開始溫柔地踩奶。
“喵～”起床啦～
感受到胸前輕微的力道，太後醒來。看見桃桃小貓正在自己身上輕輕踩着，驚喜地将它整個按到自己胸前：“可擔心着哀家了！”
“喵～”桃桃輕聲安慰道。我都醒啦，沒事啦！
……
太後昨日确實狠狠地憂心了一把，今日一上午到哪都帶着桃桃。桃桃也乖巧地跟着。
傳上午膳後，太後又見到了桃桃餓鬼的模樣。心疼又慶幸地看着它進食，忍不住在用膳時開口說了一句：“幸好阿瑾救得及時，不然哀家恐怕就看不到我們桃桃這麽可愛的樣子了。”
“喵？”桃桃抽空擡起頭來。是哦，是有人救了我！原來是謝瑾啊。
謝瑾原先在桃桃心中的嫌惡形象早已被“溫柔撸貓人士”“助貓為樂人士”所取代。如今又成了自己的救貓恩人，這不給予點回報都說不過去啊！
桃桃盤算着自己的資産，到頭來發現自己沒有資産。好家夥，窮鬼竟是我自己QAQ無奈之下，硬要說目前桃桃所能擁有且寶貝着的，就只有每日的小魚幹了。
太後曾在宮宴上見過京中某貴婦所養的橘貓，這貓簡直是胖成了一個球，一般跑都跑不起來。因為着實擔心桃桃以後長成那副模樣，所以每日給桃桃的小魚幹都限制了數量。
桃桃留下了一個魚幹，趁着太後去淨手的空擋，霸道地按住盤子不準宮女收走。宮女沒有法子，只能先不管這一盤，轉頭收拾桌上的其他殘餘食物。
桃桃将小魚幹轉移到角落處，暗含得意地趴回坐墊上，等着太後回來。
“桃桃，今日有些炎熱，我們就不去遛彎了，随哀家去午睡吧。”太後朝桃桃喚道。
桃桃屁颠屁颠地跑過去，而後又故作乖巧地躺在小榻上。
一會兒後，确認太後已經熟睡。桃桃溜回正殿，叼起藏着的小魚幹，鬼鬼祟祟地往禦書房跑。
報恩時間有限，要趕在太後醒來前回來。幸好以前迷路走錯過，雖因叼着魚幹速度有限，桃桃還是順利地抵達了禦書房。
趁着守門的小太監午間打盹，桃桃悄無聲息地進了正門。擡頭望去，救貓恩人正在書桌後埋頭工作呢。
桃桃難掩激動的心情，噠噠噠地跑近，跳上禦桌。
謝瑾：？
見謝瑾擡頭看它，桃桃便将魚幹放在桌上，自己也蹲下，尾巴在後邊邀功似的搖晃着。
謝瑾：！
“喵喵！”謝瑾，謝謝你救了我嗷！請你吃魚幹！
謝瑾無語地看着黏糊糊的小魚幹，順着瞧見了桌下的幾滴醬汁。剛收回視線，又撞上了睜着大眼睛，滿臉殷勤示好地看着自己的傻貓。
剛皺起的眉頭又無奈松開。
“喵！”要涼啦！
“……朕不吃這個。”謝瑾艱難開口道。
可我沒有其它能給你的了啊。
小貓反常的舉動其實很好理解，謝瑾幼時也聽聞過貓用死耗子報恩的故事。不忍心在小貓面前直接丢掉魚幹，謝瑾開始側面勸說道：“小黑，你出來多久了，不怕母後罰嗎？”
桃桃當然知道自己時間緊迫，經一提醒，心裏更加不安。好像是要來不及了？
“喵～”那我就先走了哦，你還是可以趁熱嘗嘗，很好吃的。
小貓三步一回頭地走了。
謝瑾等到小貓的身影完全從視野裏消失後，便召來德福将禦書房清理幹淨。
德福瞧着這一小片狼藉不免驚訝。更令他驚訝的是這位既被弄髒了書房，又被耽誤了政務的皇帝陛下竟絲毫沒有惱怒怪罪的意思，甚至還反而偷偷彎起了嘴角。
這年頭，聖心是越來越難測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