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進了大殿，桃桃大步流星走到自己的專座上坐下。因着壓上來的是個九十斤的人，軟墊迅速凹陷下去，本停留在軟墊表面上的貓毛撲棱着飛了起來。
桃桃輕輕皺眉，身子略微向後躲避，且伸手在面前揮舞兩下：“呀！怎麽這麽多毛。”
謝瑾早已是一個成熟的主人了，也不覺得有何詭異之處，熱心地向桃桃人兒傳授經驗：“以前你還做貓時，走到哪，哪兒就會留下你的一堆毛。德福撚都撚不過來，朕便随它們去了。你習慣便好。”
“哈？你很嫌棄我的毛咯？”桃桃不知怎的品出一股陰陽怪氣的味來，便立即反擊，“那你以前怎麽還摸摸摸，摸個不停呢？”
“……”好好的怎麽又扯到這個。此事還是朕不占理的，三十六計，走為上策。謝瑾輕咳一聲，扯開話題。
可憐謝瑾根本沒有過要去細細研究一番自己怎麽就不占理的想法，就被桃桃帶着走歪了。
“咳。朕平日裏有多少折子要看你是知道的，所以在白日便教不了你了，只得挑其它時間。”見桃桃也頗為認真地看着他，謝瑾繼續說道，“思來想去，朕覺得在傍晚給你授課最為合适，這樣你回到壽康宮時也不會過晚……你以為如何？”
謝師傅表示願意充分參考桃弟子的意見。
“甚為合适，甚為合适。”桃桃文绉绉地回了兩句。文化的事嘛，自然什麽都要沾着點文化的氣息啦。
“那好，今日下午你就在禦書房裏自己去翻閱一些古籍雜談。”謝瑾記得桃桃曾經說過她自己是已經過了及笄的年歲了，便猜測她也是有一些底蘊在身上的，字至少是能識些吧，“興趣自古均是最好的師傅，你需得先自行領悟一番書中的妙處才是。”
“師傅說的甚是，甚是。”在桃桃的印象中，“甚什麽甚什麽”是太後最常挂在嘴邊的，于是便又學着說了兩句。
老成的話語在桃桃嘴裏蹦出來顯得格外奇怪，謝瑾也琢磨不出這小家夥在裝什麽腔，作什麽勢。不過應該影響不到什麽，念着該開始處理政務了，謝瑾：“……那你就去吧。朕批折子了。”
“好！”桃桃雄赳赳地站起來，拍掉軟墊上的貓毛。
那就從左邊書架開始吧！桃桃開始在禦書房裏晃蕩。
之前桃桃做貓的時候也沒怎麽仔細看過這些東西，畢竟她大部分時間都是縮在謝瑾腿上睡覺的……
禦書房中藏書衆多，政效論策相關的書占了一半。其它的皆是因謝瑾的個人喜好而置，種類繁多，不乏有地理類、醫藥類、兵法類等藏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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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無論是什麽類的書，桃桃以前都沒見過。于是便在瞧着某本書籍封面精美，亦或是插圖較多時，就會把它搜羅起來，堆在小榻上。
桃桃來來回回弄出的動靜不小，謝瑾不時就要因這響聲擡頭看她一眼。
小姑娘今日穿了襲鵝黃色百褶裙，搭了根月白軟帶子在臂彎裏。頭上素素扠着只白玉簪子，發髻後一支鵝黃步搖給她添了些俏皮活潑。
這身裝束使她看起來像是位溫婉娴靜的主，謝瑾想着勾起了嘴角。但她只要一說話一動作，怕是就會畢露原形吧。
在謝瑾的視線裏，桃桃時而踮起腳尖去夠一本冊子，頭上的步搖會因為她踮腳不穩而晃得厲害；時而又會像只黃蝴蝶一樣，從左書架“飛”到右書架去。
絲毫不覺得這不定時傳來的聲響是一種打擾，謝瑾反倒覺得有些溫馨。這殿裏的氣氛，是那麽的融洽……
間隔一會兒便擡頭看她一眼，然後專心看幾份奏折，然後便再擡頭看她一眼……
這行為，是不是不大君……不對，朕現在是她的準師傅，朕這是在擔心她磕着碰着了，再者要是有了什麽意外，也不好和太後交代……定不是因為些其它的……
好了，又該批幾份折子了……
張禦史怎麽天天來跟朕請安問好……
看來雲埋治水效果尚可，那便好……
怎的還有個催選秀的……
嗯……
怎麽沒聲響了？
謝瑾疑惑地擡起頭，發現桃桃已經乖乖坐在小榻上看書了。
滿頭的細汗，這還能累着她了？謝瑾覺得好笑，這小家夥當真是有趣的緊。
禦書房的小榻不大，但也不算小，現在整個榻上都不留一絲縫隙地堆滿了書。桃桃就蹭在小榻邊緣坐下，雙手端端正正捧着一本地理圖冊，正一臉好奇地翻閱着。
嗯，是可教也。謝瑾感到欣慰。
那朕就專心看奏折了。
嗯……
昨日京畿的巡邏情況……
大理寺呈上來的近月犯罪情況……
嗯……
怎麽翻頁翻得這麽快？禁不住好奇心的驅使，謝瑾又打破規律，悄悄擡頭。
桃桃先前的好奇求知神色并沒有改變。
許是挑着每頁感興趣的部分在看吧，可以理解……
繼續看奏折，看奏折……
謝瑾想着要是傍晚前批不完，今日可就沒辦法教她了……小家夥看着興趣大着呢，可不能食言……
于是謝瑾也沒再怎麽擡頭，專心效率批文。
……
兩人就這麽安安靜靜，互不打擾地度過了這個下午。到點後，又安安靜靜地在偏殿用完了晚膳。
桃桃覺得自己整個貓都升華了，如今應該勉強算得上只知識貓子了。
而謝瑾從政務中收回神後，就想着晚上是先從《論語》開始講，還是用《詩經》更為合适。
《論語》為儒家思想精華，語言簡練，生動形象，全書以語錄體為主，将人生道理寄于對話中。對初學者桃桃來說，不僅好學易懂，還對其人格的塑造大有益處。
《詩經》也是儒家經典，孟莊等夫子都曾以《詩經》為引，講述立言、立行的标準。且此書記錄的是社會風貌，詩句中帶有音律美，學起來別有趣味，還能助桃桃了解人類社會面貌。
要不待會還是讓她自己選吧……
漱過口，兩人回到大殿中。
謝瑾坐到龍椅上，桃桃“噠噠噠”地從小榻上把她最喜歡的幾本書給搬過來，然後盤腿縮在德福給她放的在禦桌旁的椅子上。
“這是下午看過的書中你最為喜愛的幾本？”謝瑾發問。
“嗯嗯。”桃桃點頭。
謝瑾随意挑出一本：“那你不妨試着說說這本—《山海經》有何突出之處啊？”
“嗯……裏面有許多我沒見過的……妖獸？”桃桃努力組織語言，“而且花花綠綠的，很好看！”
誠實的小貓，将自己真正的想法和盤托出。
“……”還以為是自己的耳朵出問題了，謝瑾，“……然後呢，就沒了？”
“……”然後？桃桃認為自己說的這兩點已經足夠了呀，“還得有……嗎？”
“文字內容呢？”
“……我不認得你們人類的文字啊。”桃桃也不愛為了吹牛硬撐，老實繼續交待，“其實妖界的字也不怎麽認得。”
“……那你下午都在看些什麽？”謝瑾有點慌。
“看圖啊！可不是每本書上都有圖的。”桃桃将禦桌上的書一一攤開，“剩在軟榻上的那麽多書，有的一張圖都沒有。”
“……”
現在也不用想着要教《論語》或是《詩經》了，畢竟她連字都還識不得……
謝瑾好氣又好笑：“那你為何不事先與朕說明。”
桃桃眨巴眨巴眼：“你之前也沒問吶。”
“……”居然還有點理……
哎，那還有什麽辦法呢，只能接受眼前的事實了，“那朕就從識字開始教你吧。”
“好的。”虛心受教桃徒弟快速就位。
“嗯。”謝瑾取下一支狼毫筆，“這個叫毛筆，是書寫時握在手中的器具。這個是硯臺，由文房四寶，筆墨紙硯，硯臺中……”
謝瑾沒有過做師傅的經驗，但貴在講授細心。且對着自家小貓，謝瑾早已被磨得特別有耐心與包容心，一遍又一遍地講解、示範。
“好了，講了這麽多遍，你該動手試試了。”謝瑾将狼毫筆遞給桃桃。
桃桃接過，右手僵硬地擡着，左手也一動不動地貼在桌面上。
握筆的姿勢應該是這樣的……桃桃仔細調整着手指的位置。也不枉謝瑾重複講解了三遍，桃桃最後握筆的姿勢十分标準。
“嗯，沾墨，然後書寫。”
桃桃顫巍巍地伸出右手，将毛筆尖在硯臺中點了兩下。無需謝瑾提醒，自己就在硯臺邊将狼毫毛刮蹭整齊。
謝瑾見此決定不再出聲，因為這個徒弟好像并不笨。
要開始寫字了，這是桃桃最怵的一步。
筆尖觸上紙張，桃桃覺得自己寫字并沒有謝瑾、太後書寫時給人的行雲流水之感。
桃桃有些着急，還有些緊張，手指緊緊攥住筆杆。
再怎麽用力，寫下的筆劃還是歪歪扭扭，不平不整。桃桃不甘心，始終沒有放下右手。
謝瑾在一旁看着，一邊欣慰，一邊隐隐約約有些心疼。
直到聽到桃桃右手臂動一下發出骨頭扭動般的“咯”的一聲，謝瑾釋放出自己的心疼，擡手握住桃桃的小臂，帶着它垂下：“好了，不必如此着急，書法從來不是一日便可練好的事情。”
桃桃癟癟嘴不說話。
謝瑾持續寬慰：“朕初習字的時候，寫出來的字也是這般如蜈蚣爬過似的。當時還被阿姐與母後嫌棄過。”
“真的？”桃桃半信半疑，謝瑾在她心中從來都是一個很優秀的人。
“自然，你等會回去可以向母後求證。”謝瑾瞧着桌上的煤油燈要燒完了，這代表着時間不算早了，于是收尾總結道，“你的姿勢是正确的，平日裏只需用心多寫多練，定可以做到橫平豎直，下筆有力。”
“你也是這樣練習才寫好的嗎？”
“是的。欲速則不達，此事必須得要長久苦練才行。”
“我明白了！”接收了謝瑾附帶鼓勵意味的經驗分享，桃桃相信自己也是能行的，“我明日定要練一早上！”
說完又嘿嘿一笑：“說不定，我有可能比之前的你更快練好呢！”
這只小貓的好勝心怎麽這麽強啊。謝瑾失笑，哄着她：“是有這個可能。”
“嗯嗯。”桃桃不舍得放下這支陪她啓蒙的狼毫筆，“這個可以送我嗎？我想帶回去用。”
“可以。”這狼毫筆本就是謝瑾随意取下的。不過雖是随意所取，但是作為放在禦書房供皇帝專用的筆，這支筆至少也是價值不菲，稀有珍貴。
“時候不早了，朕送你回壽康宮。”
“小順子送就行啦！”桃桃念着謝師傅今日也是辛苦了。
“若是有何意外，小順子能頂什麽用？”
小順子：……您禮貌嗎？
“……”
小順子明明很靠譜的啦。桃桃對他的印象不錯，但還是乖順地選擇不反駁師傅。“好吧！”
“嗯。走吧。”
兩人起身往外走，德福随後領着一衆人默默跟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