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禦花園中,貴女們早已打得火熱。

翰林院修撰之女趙氏撫上一朵枝頭薔薇:“孫姐姐,你看,這薔薇開得多嬌豔啊。但姐姐你的臉,倒是完全不輸這嬌花呢。”

“孫姐姐可不止有美貌,我聽說啊,姐姐在十五歲時曾在吟詩會上奪得魁首,從此便有了京中第一才女的美名。”忠武将軍之女王氏也跟着奉承。

這位被衆人捧在中心,被喚作“孫姐姐”的女子名喚孫潇,是文閣大學士的嫡長女。

孫潇作為家中唯一的嫡女,從小自是百般寵愛地長大,同時也被寄予着厚望。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須得是樣樣精通。

在這樣的門第中長大,孫潇的禮儀自然也是學得周全。可雖如此,她到底還是心高氣傲。在不得不對看不上的人行禮時,姿勢、語氣雖樣樣不落,但卻毫無謙意與敬意。

“太後娘娘邀咱們來是來賞花的,可不是來賞我的。”孫潇輕甩了一下手帕,神色沒什麽變化。這樣的奉承之詞在哪都能聽到,來來回回就那幾句話,也不甚新鮮了。

“姐姐此言差矣。以往太後娘娘辦賞花宴,發帖子邀請的對象可不是咱們。”

“诶,是啊,這次這麽反常,太後娘娘怕是別有打算吧。”

“是啊是啊。”衆女紛紛附和,看來大家對這次賞花宴的真實性質都心知肚明了。

賞美人宴,美其名曰賞花宴。

即使是位重如文閣大學士府,也對此次賞花宴頗為重視。在宴會前兩日,大學士夫人也對即将赴宴的孫潇叮囑過,太後此次辦賞花宴應是為了給皇上物色後宮人選。

孫潇用手指一圈又一圈地繞着錦帕:“別有打算便別有打算,再怎麽也是太後娘娘的心思,我等最好別妄加揣測。”

衆女聽她這麽說,明面上便不再對此事踴躍發言。

孫潇嘴上這麽說只是想顯得自己不附皇室,不慕虛榮,與衆女有所不同。但心裏自是以為琢磨透了太後娘娘的意思,已有了些打算。

孫潇想着,自己雖犯不着上趕着去獻媚于皇帝,但他畢竟是九五之尊,是天底下最尊貴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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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任大學士,官居正二品,自己也是京城中數一數二的才女,該是這樣尊貴的男人來配自己。

不過皇上登基三年,卻從未有過選秀的風聲,歷朝歷代皆少有這樣的事發生,莫不是皇上有什麽隐疾……

或是他奇醜無比,膀大腰圓……

孫潇被自己想象的畫面惡心了一瞬,捏着手帕順了順胸口。若真是如此,那自己定不能成為他的皇後。

不過,此次賞花宴皇上應是會現身的,本就是給他選妃,自己也就有機會先試探清楚他的情況。

若皇上的外表真如想象中的那般不堪入目,那自己便謊稱不适,先行告退,以免被他選中……

“孫姐姐,孫姐姐?”一女在旁邊輕輕推了推她的手臂,喚她,“這薔薇叢也賞過了,不如我們轉道去禦池賞魚吧?”

皇家禦池的魚兒的确是遠近聞名的珍貴稀罕。

“嗯,此議尚可。”孫潇下巴輕點,不動聲色地越過諸位女子,走到了衆人的最前面。

薔薇叢離禦池不遠,一行人晃晃悠悠沒多久就走到了禦池邊兒上。

“咦?這禦池怎麽被圍上了個圍欄啊?”貴女們之前随家中長輩進過宮,大多都來禦池旁賞過魚。

“不僅多了個圍欄,池中的魚兒也比之前少了許多。”

多了個圍欄,人在涼亭中坐着就無法直接看到池面;魚兒數量大大減少,導致浮出水面的更少。兩者均會降低禦池的觀賞性。

“古籍中記載,‘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動’,魚兒靜态可人;‘俶爾遠逝,往來翕忽’,魚兒動态喜人。如今都沒有魚兒來‘似與游者相樂’了,咱們不如走吧。”孫潇說道。

“姐姐,這是在宮裏,慎言。”有人小聲提醒。這禦池如何,該是皇室說了算,她們是議論不得的。

“宮裏又如何……”年齡到底才及二八,孫潇心中沒有多少敬意,端着的漂亮架子也很容易被她放下。

“又如何?朕與太後素來對這些事物不上心,竟給了你等嚼舌根的機會?”男子暗怒的聲音傳到孫潇的耳朵裏。迅速反應過來是誰才能用這專屬的自稱,孫潇一慌,連忙轉過身去。

“皇上駕到——”德福卯足了勁,長聲通報。

“臣女參見皇上,皇上萬福金安。”衆女都恐怕自己被算在“你等”的範圍內,戰戰兢兢地齊齊下跪。

“平身。”謝瑾本是過來看看為了防止桃桃再次掉下去而修的圍欄規格是否合适,沒想到竟能聽見這幅言論。

“你,繼續跪着。”只聽見了為首女子一人所言,謝瑾選擇不在未确定時濫傷無辜,故只将孫潇單獨指了出來。

不得直視君王,孫潇便沒有擡頭。

雖只聞其聲,未見其人,但頭頂上的這聲音清冷淡然,沉穩中帶有威嚴,憑此可以想見這幅嗓音的主人該是氣度不凡。

孫潇幾乎見遍了京中各家公子,但怕是沒有一位能比得上身前這位的氣度。

“臣女有罪,請皇上責罰。”思及此,孫潇一改之前的傲慢态度,将語氣中的傲氣盡數隐藏。

看穿她的隐藏,謝瑾:“那你說說你是犯了何罪?”

“臣女……”孫潇斟酌用詞,“臣女言行不當……”

“何止是言行不當!”謝瑾聲音沉了幾度,“你當衆藐視皇家顏面,太後一向推崇的節儉實用作風竟被你如此看待。”

皇上好像生氣了……聽見身後衆女輕輕吸氣的聲音,孫潇害怕自己是真的會被責罰,身子輕顫:“臣女知錯了……請皇上不要責罰臣女。”

之前奉承孫潇的貴女們沒有一個出言為她求情。

謝瑾也沉默地睨着她。

若在平時,對于這種人,自己是會直接讓德福帶下去處罰的。但今日是太後的賞花宴,于情于理都應如之前的做法,将她放過,算是以示對太後的敬意。

可……

長久沒得到回應,孫潇跪在地上的膝蓋開始又疼又麻,卻因謝瑾當衆的呵斥不敢輕舉妄動。

實在忍耐不下,只得用帶有哭意的聲腔再次為自己求情:“臣女真的知錯了,求皇上看在臣女是初犯的份上,繞過臣女吧!”

這次,孫潇擡起頭,意圖用蓄褶淚水的雙眸打動謝瑾。

什麽膀大腰圓,什麽長相粗鄙!眼前這位是位實實在在的俊男子啊!

孫潇被眼前人相貌所驚,一時忘掉懼意,牢牢地将視線鎖在謝瑾身上。

這股熱烈的視線讓謝瑾下意識地感到排斥,想要立即遠離,再加上心中原本的想法,于是便道:“沒有下次。”然後拂袖繞過衆人離開。

德福也一眼沒看她,麻溜地跟緊謝瑾走了。

待皇帝一行人走遠後,衆女才圍近将孫潇攙扶起來,但又一時無言以安慰。

倒是孫潇自己先開口了:“這事原是我不對,皇上要罰也是應該的。”說完眼底是一抹慕意。

地位尊貴,容貌俊朗,身量挺拔。他定會是屬于自己的。

衆女七七八八地順着她的話:“孫姐姐真識禮數。”“孫姐姐有理。”“孫姐姐……”

無視衆人的話,孫潇沉浸在自己的思想裏。

方才與皇上的初次見面屬實不愉快,但自己也不需将此事放在心上。就算皇上對自己的初印象不好又如何,早晚他會看到自己的真性情、真才學、真涵養,也定會為此所迷醉,就如同自己見過的多數男子一般。

“皇上已經來了,咱們快返回宴會上去吧,以免失了禮數。”忠武将軍之女王氏輕聲說道,禮數,禮數……

一個武将之女,天天将“才學”“禮數”挂在嘴邊,她怕不是在暗諷自己?孫潇想着。

自己不以為意是一回事,他人反複提及自己的失禮之舉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是,武妹妹可真知禮數。”孫潇說完擦過王氏的肩膀,徑直往前走去。

“我不姓武……”王氏小聲回了一句,可自己父親的品階低于孫潇父親的品階,也不敢當衆向她回嘴。

旁邊的人真情實感地安慰了她兩句,也提着裙子尋着孫潇的步伐走了。

……

另一邊,太後與桃桃未乘轎辇,手挽手慢慢在禦花園中走着。

“母後,待會兒我能不說話,只坐着吃東西嗎?”

“嗯……待會你就待在母後身邊,應該是可以的。咱們把累活都扔給阿瑾。”太後笑笑。

難得謝瑾肯主動來一次,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這次宴會的主角絕不能是哀家。

“好的。”桃桃沒懂太後話中的深層含義,對這場宴會抱有自己與衆不同的期待。

待兩人走到宴席時,衆人已經落座完畢。

謝瑾率先對太後行了一禮,衆女也随後施禮,其中孫潇的聲音顯得格外洪亮。

這吸引了太後的注意:“你是……文君的女兒?”文君是大學士嫡妻,孫潇有七分像她。

“是,臣女孫潇,給太後娘娘請安。”這是獨一份的榮寵。孫潇行了個标準的請安禮,沖太後乖巧地笑着。

太後應下:“好孩子,快坐下吧。”然後帶着桃桃走向上座。

這是桃桃首次以人身在宮外的人面前出現,衆人對她眼生。不過太後與謝瑾不解釋,衆人也知趣地不問。

謝瑾從落座起,除了向太後行禮,就沒給過衆人一個眼神,也未曾說過什麽話。這讓孫潇有些着急,謝瑾如此做派,自己該如何找機會扭轉他對自己的印象。

于是,這才有了行禮時的刻意表現。

但太後坐下後,謝瑾又收回視線了。

桃桃坐在太後桌旁,靠近謝瑾那一側。

謝瑾見她坐定,自然地問道:“今早《論語》溫了嗎?”

“溫啦溫啦!背給你聽:‘慎終追遠,民德歸厚矣’,是曾子他老人家曰的。那麽短,昨晚你教的時候我就背下來啦!”桃桃正欲向盤中雞腿伸爪,臨時被打斷便快速敷衍道。

謝瑾眉頭一皺:“溫書是叫你着重溫其意,不是只将句子背下來。”

“意思我當然也知道的,不就是吧啦吧啦……”

孫潇還急着呢,在底下瞧見謝瑾與桃桃身子不自主向着對方傾斜,越靠越近,終是按耐不住,起身開口:“皇上,臣女聽見您與這位姑娘在談論《論語》,臣女也習過此書,不知能否讨教一二?”

整個席間一下安靜下來,衆人停止私下交談,紛紛看向孫潇,不知她這突然的舉動是什麽意思。

桃桃坐直身子,本以為這不會關自己的事了,畢竟自己才學幾句呢,是無法讓她讨教的。嗯……謝瑾應該會教她的吧。

誰知謝瑾沉默着不說話,一時氣氛有些尴尬。

孫潇對此也有打算,自顧自說道:“臣女自知比不上皇上學識淵博。既同為女子,不如就請這位姑娘與臣女探讨一番吧,姑娘不會不應我的請求吧?”

聽見此,桃桃心裏咯噔一聲:哦豁……半個皇家顏面要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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