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孫潇心裏算盤打得叮當響:自己這一番話,首先是誇贊謝瑾學識淵博,是在向他示好,以顯自己知禮懂禮。其次是可以借這女子來襯托自己的不落俗套、文采斐然。
妙哉!
雖不知她的水平如何,但京城中可少有能勝過自己的人。孫潇洋洋自得地等着桃桃站起來與自己“切磋一二”。
而與之相反的是,桃桃正一臉苦色地看着太後。
太後對此倒是滿不介意,娘不嫌孩醜,桃桃怎麽樣她都喜歡,況且她也知曉桃桃才習《論語》不過兩三日,這次“切磋”就當是讓她見見世面。
這麽想着,太後出聲給桃桃鼓舞士氣:“就用你剛學的那兩句與她探讨探讨。”
見母後是做不成救兵了,桃桃轉眼看向謝瑾。
謝瑾接收到她的求救信號,挑眉回道:“嗯。”
“?”桃桃眼神詢問。
“就如母後所說,你就拿朕教你的兩句去跟她探讨探讨。”
連師傅都這樣說,桃桃只好應承下來:“好吧……”
在孫潇眼裏,等待的時間被無限拉長:桃桃先是在那與謝瑾“暧昧”地小聲交流一番,後又磨蹭幾許才慢吞吞地站了起來。
于是她不滿道:“姑娘準備好了嗎?”
“……好了。”桃桃理了理裙擺,心裏雖慫,面上倒也沒怯場,“那我們就來讨論一下《論語》的第一則吧。嗯……既然題目是我定的,你就先說吧。”
孫潇聽後不以為意:“‘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如此簡單易懂的一句,有何可探讨的。孔夫子撰寫的《論語》學問可多着呢,姑娘還是挑句別的吧。”
“非也。”桃桃不知何時學會了謝瑾的慣用否定詞,自然地拿出來用着,“道理簡單,許多人卻難以堅持踐行。總覺得追求新學問、難學問比溫習舊學問厲害,再者真正認為溫習功課愉悅之人,少之又少,證明他們并沒有體會到溫習真正的效用與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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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辯證的道理謝瑾教過兩遍,桃桃的小腦袋也深以為然,底氣因此也充足。流暢地說到最後,一雙大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孫潇,滿是認真。
這道理雖非是桃桃自己想出來的觀點,但也并未照搬謝瑾所言,一字一句間皆添入了自己的理解與風格。
看來确實是自己領悟了。謝瑾擡起手臂以袖掩面佯裝飲酒,實則是為擋住自己止不住溢出的笑意。
喘了口氣,桃桃接着說:“再者,《論語》一書,并非由孔夫子一人獨自完成,也有其弟子與再傳弟子的編寫,你的第二句話也有纰漏。”
“你……”桃桃說的有理且有力,孫潇也不是當衆撒潑的主,有些氣惱,但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可不能就此收場,這樣的場面傳出去,我不就成了笑話?孫潇努力思索對策。
“你還有什麽想與我探讨的嗎?”桃桃見她一直不說話,便主動開口問她。不過自己在背後悄悄絞着手裏的錦帕。
其實我沒有什麽存貨啦,再探讨下去就要露餡了QAQ。
“自然有。這《論語》我六歲便習得,如今已過去十餘年,恕我有些遺忘了。”孫潇一計緩兵,随後話鋒一轉,“不過,我近日在研讀《墨子》,不知姑娘可有讀過?”
“……沒有。”桃桃:什麽磨子呀,磨豆汁的嗎?
“那姑娘還讀過些什麽書?”覺得自己小勝一籌,孫潇神色中又有了幾分得意。
“沒……”
“好了,不早了,此事你們私下再探讨即是。”太後見氣氛開始不對勁了,幫着桃桃說話,“苌楚,開宴吧。”
“是。”
孫潇聽清了桃桃單說出的那字,估摸着皇上離她比自己還近,應該也是聽到了。
既然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孫潇便也乖乖落座。
福身之時只見桃桃徑直坐下,孫潇又在心裏吐槽:真是沒規矩,這才應該叫藐視皇家顏面吧。
按照皇上的脾性,該是會訓斥她的吧……
孫潇将目光移向謝瑾。
沒有等來期待中皇上對她的訓斥,孫潇反而将謝瑾含着笑主動找桃桃說話的場景收入眼底。
這……
這女子究竟是何人,竟讓皇上與太後如此縱容!
孫潇氣極,收回視線,惡狠狠地盯着自己桌上的菜肴。
正因氣憤,她全然忘記了表情管理,這不巧落入了太後的眼裏。
太後悄然搖了搖頭:還以為是個知書達理的好孩子。
不過不幸中的萬幸,這一幕沒被謝瑾瞧見。
至于為何沒被謝瑾瞧見呢?因為他全程都在盯着桃桃。
桃桃被救場及時,慶幸地坐下後,開始想着自己該是沒有丢母後與謝瑾的臉吧……
謝瑾看着桃桃狀似低落的樣子,還以為她是有些不高興,便輕聲說道:“不錯,為師這十幾日的辛苦沒白費。”
桃桃将信将疑,把頭轉向他:“真的嘛?”
“沒聽說過帝王一向一言九鼎嗎?”謝瑾難得出說句玩笑話,來逗她開心。
“九鼎很重嗎?”桃桃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
“很重。”她問出來的問題為何總是這樣清奇,謝瑾笑意不減,不再不高興就好,“好了,用膳吧。用完膳早點回去溫書。”
“好。”沒人家讀的書多,桃桃覺得自己進步空間還很巨大,自是應下來。
謝瑾見她開始埋頭用膳,也擺正身子,正欲拿起筷子也開始用膳,就感受到好幾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探究心使然,謝瑾擡頭往目光投來方向望去。
皇上看過來了!下座的幾位女子嬌羞地收回視線,只有兩個膽大的在低頭後又擡眸快速掃了他一眼。
謝瑾:……
以前上學堂時,謝瑾便是同窗女子偷看、談論的對象,這種情形已有過多次。如今做了皇上,這樣的目光因着敬畏少了不少,幾乎是再沒有過了。
謝瑾心裏依舊對此毫無波瀾,繼續剛才的動作,拿起筷子開始用膳。
皇上又低下頭了,貴女們有些失望。
無法,便也開始用膳,期間時時注意着貴女的姿态。
可惜皇上再沒擡過頭。
……
一頓飯吃得安靜,有些人不願說話,不願費心費神;有些人不敢說話,不敢失了禮數。
宴畢,太後借口說自己乏了,讓謝瑾留在這替她招待賓客。
桃桃自然也跟着開溜了。
謝瑾對母女倆這甩手掌櫃的行為無可奈何。
本想将這差事二次甩手給德福,謝瑾想起自己的試驗。
其實今日已有幾次,幾名女子或是離自己近了些,或是向自己投來目光……
自己的反應無一不是排斥……
難道還需要刻意地試驗嗎?
……最後一次吧。謝瑾暗下決心。
于是,謝瑾讓衆人随意在禦花園中閑逛,不必過于拘禮。
皇上說不必拘禮,衆人可不會當真。
一個一個的不再像上午那般随意攀談,紛紛找個了伴,相攜在花園中散步消食。走的是蓮花步,端的是淑女态。
謝瑾站在鵝卵石小道中央,看着這幅場面,心裏突然覺得自己的試驗有些愚蠢。
正欲離開之時,對面緩緩走近一女子。
是翰林院編撰之女趙氏。
趙氏雖非武将之後,但喜讀兵書,去過軍營,是比普通貴女要更活潑、開放些。
這般沉默地四處走着實在是太無趣了,趙氏正這麽想着,轉角就遇到了皇上。
趙氏一驚,又一喜:自己裝束該是沒有亂吧?
随意理理頭飾,趙氏向謝瑾走近:“臣女翰林院修撰之女趙氏參見皇上。”
送上門來的試驗對象,莫不是一番機緣?謝瑾想着,只是自己對這番機緣已有些抗拒了。
“趙氏?”
“是,臣女名喚趙巧顏。”
“……是個別致的名字。”
趙氏見皇上對待自己的态度比對孫潇溫和許多,欣喜地少了幾分拘謹。
“皇上,您額頭上有薄汗,不嫌棄的話,可以用臣女的帕子擦一擦。”趙氏遞出自己一直執在手中的錦帕。
瞧皇上方才在席間與太後身邊的女子說話的樣子,應是不喜歡嬌羞型的,趙氏便主動搭話。
一雙白嫩的、帶着香氣的手湊近,謝瑾還是選擇往後躲避。
雙眉緊皺,他拒絕道:“不必,朕有帕子。”
說這話,下意識地想掏出自己的帕子,又想到之前已經把帕子拿給桃桃當擦嘴帕用了。
一想到她,謝瑾眉頭舒緩開來。
清楚地察覺到自己情緒的變化及變化的原因,謝瑾一時之間什麽都懂了。
還做什麽試驗,朕真是愚蠢。
也沒有看趙氏一眼,謝瑾:“朕還有事,過會子母後休息好了便會過來,你等自便吧。”然後轉身離去。
“?”趙氏條件反射地行過禮後,呆呆地停在原地。
就,就這麽走了?
賞花宴的主角一走,其他人自然也就興趣缺缺。
太後得知這個消息後,因也是在意料之內,只是無奈地準許貴女們盡早回府。
于是,賞花宴很快就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