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夜宴
這世界沒有桌椅,宴請也是分餐,像在青樓裏當中一大案衆人圍而坐之的狀況多是私下裏,卻難登大雅之堂,因為在正式場合被看作近而不恭,是不會出現的。都是像現在一樣,一人一方小案,擺着小碗主食與幾種多是煮蒸制成的配菜,即便已算是一國的最高水平,因條件限制也寡淡無味,甚至及不上現代街邊用衆多調料做出的小炒。雖然勝男也在盡力習慣,但如果不是為了飽腹也實在沒有多加品嘗的欲望。何況此時在場的衆人也确實不是為了吃。
勝男默默嘗着面前清淡的炖菜,不時看看面前嚴肅的安平君,俊美随意帶些不羁的梁王,以及似乎還有些茫然若失的盛煜。除了安平君在晚宴開始時面無表情的說了幾句客氣話,這頓飯氣氛竟就這樣一直沉默。若說安逸安平的表現還算正常,盛煜就似乎真的有些不對了,難不成真是看見自己觸景生情想起老情人了?勝男帶着些惡趣味的在心裏揣度,不知他是否會如梁王所說,一會便想起來給他兒子立後成婚。正胡思亂想着,侍人突然禀報大夫安思懷求見,盛煜一愣神,皺起了眉頭,還未來得及說什麽,門已打開,那安大夫似已直接進來了。
勝男一眼看去便發現也算熟人,正是在梁王殿外看到的那位面容嬌美的黃衣少女,只是此時換了一身赭色衣袍,比下午見時顯得多了些穩重。勝男直覺的便知蹊跷,向梁王看去,發現他在那安大夫恭身行禮時微笑着向自己投來了一滿含深意的一瞥。只是等安思懷一起身梁王便将目光收了回去,繼而滿面笑意的注視着廳下的安思懷,溫言讓她起身,任誰都能看出梁王見到面前之人後極為高興。
勝男挑挑眉,看着梁王的這番做作,似有所悟。再看向那安思懷,似乎因梁王的注視有些羞澀,卻又有壓都壓抑不住的喜色露出來,帶些癡迷的看着梁王妖豔的面龐。
兩人正正深情對望,情意綿綿之時,盛煜的眉頭卻皺的更緊了,不悅開口道:“思懷,這是家宴,你怎的這般擅闖?”
安思懷回過神來,不舍的轉向了盛煜,行禮說道“思懷自小聽聞晉國八殿下君子之名,得知王上與您設宴款待,迫不及待想與八殿下相識相交,冒犯之處請您恕罪。”
勝男無奈的起身謙讓幾句,心中默念,真是找不出更假的借口了,說什麽想見我,既然這麽迫不及待,你倒是先看我一眼啊!
“父親,思懷乃昀陽君之女,論起來也與表妹沾親,這家宴她到了也不算失禮冒犯。”這是梁王迫不及待的為安思懷開脫了。
安思懷聽了這話也不理盛煜反應如何,當即轉向梁王謝過了,因心上人的維護,看着梁王更覺喜悅,眉眼都笑得彎了起來。
原來是這樣的身份,難怪了!勝男看着兩人旁若無人的互動,瞟了眼一旁盛煜越來越不善的面色,不禁感嘆,真是嚣張,還好這安思懷是昀陽君的女兒,否則早已活不到現在了吧,将敵人之女迷到這般地步,梁王在這方面的本事真是不容小觑!
或許是顧及安思懷母親的身份,盛煜雖眉頭越皺越緊卻并沒有對她們發難,而是開口說道“既是如此,坐下吧。”
因着這變故,盛煜也似是清醒了過來,不再回憶,對梁王說道:“逸兒,你為王也快十年,至今未婚,還是該早立王後,生兒育女才是大事。”
來了!勝男心中一動,看向安思懷,果然這女孩聽了這話瞪大了雙眼,忙搶在梁王前面開口道:“怎忽然提起立後之事?王上這般地位風姿,諸國裏又有誰堪為王後?”
盛煜并不理她,而是看着梁王繼續說道:“你表妹盛岚素有賢名,幼時便名傳諸國,又是晉國王女與你年紀相近,與之成婚算是最合适了。”
安思懷一愣,轉頭看向梁王,見他面露驚訝,卻一言不發并未拒絕,不禁有些急躁,猶豫一下還是忍不住的站起來高聲道:“不可!”
盛煜這才看向安思懷,面色不悅,一直沉默的安平君也淡然的看着她,面露詢問之意。安思懷感受着衆人目光似不知說什麽好,有些無措,片刻突然說道:“盛岚乃亡國之女,怎能為我大梁王後?”
盛煜怒了,擡手拍下桌案,喝道:“我如今也是亡國之子,大晉遺民,是不是也該自盡明志,免侮我大梁之名?”
“王父恕罪,思懷焉敢有此意!只是盛岚非我王良配!”安思懷剛剛話一出口便也覺不對,忙請罪解釋,只是到底不願讓此事定下,一陣不安,片刻似想到什麽一般平靜下來,看着盛煜,擲地有聲道:“總之,此事不可行!便是母親也不會同意!”
看安思懷抗出了她母親昀陽君的大旗,盛煜怒氣更盛,便是安平君也不由平靜的開口反駁道:“此乃君王之事,便是你母親是昀陽君,也不過一介臣子,又有何權置喙?”
安思懷雖是被慣壞的嬌女,也心知肚明自己母親與一般臣子不同,但到底不會不管不顧到當衆反駁這樣的話。只是卻也未曾認錯,立在廳中一言不發,神态倔強。
梁王看鬧得差不多,目的也基本達到,便也開口勸道:“父親息怒,思懷年幼,這些都是無心之語,您不必介懷。”
盛煜深吐口氣,看向勝男:“岚兒,不知你意下如何?”梁王都幫她把理由找到這地步了,勝男自是借着臺階往下下,做足了亡國貴女受辱,強自忍耐的樣子,站起來躬身行了一禮,看了眼安思懷和梁王,卻是面露不愉,抿着唇一言不發。
盛煜見這狀況,搖頭無力的揮了揮手,說道:“罷了,此事容後再議,思懷,你退下,也回去向你母親學學什麽是臣子之儀!”
安思懷張張口,似還想說什麽,扭頭看向梁王,發現他也正看着自己,幾不可察覺的搖搖頭,目光含着勸解安慰,甚至還帶着幾分感動。雖然思懷依然不安,到底心裏也覺好受幾分,向梁王微微點頭後行禮告退了。
在一旁目視了兩人全程互動的勝男,再看安思懷的背影只覺一陣感嘆。在場衆人都是各懷心思,只有她,雖是驕縱不知世事了些,卻是全心全意的将自己一腔的少女情懷交付給了面前妖孽的梁王,重要的是這份真心卻被他玩弄手掌之中,毫不在意。雖知梁王也算事出有因,可親眼目睹了這一幕的勝男還是對着玩弄他人感情的梁王心生厭惡,再難生出好感。
一場家宴就這樣不歡而散,盛煜起身也讓勝男先回去休息,明日再召她來見,說罷也轉身向後去了。安平君卻走到盛岚身旁對她說道:“雖說是思懷年幼無知,今晚之事卻也怨我大梁招待不周之故,我便代梁國向岚妹賠罪了,失禮之處,還望岚妹見諒。”說完對她深深躬了下去。
勝男忙将她扶了起,雖看她雖面容語言依然都一日既往的平淡,卻不知為何确實感到了她這是誠心致歉,便也真心說道“哪裏,您這般到讓盛岚無法自處了。”
安平君看她一眼,沉吟片刻:“既是如此,我改日再與岚妹相聚,王上,父親此時怕是難過,若無事安平便去瞧瞧父親。”見梁王随意點了點頭便依然認真行禮告退,出門去了。
等安平君身形不見,梁王也起身一聲冷哼:“哼,整個王室,也就只有我這好妹妹最幹淨!”語氣難辨,說不出是單純感嘆還是羨慕嘲諷。勝男猶豫一下,不想再說什麽,也與梁王告退出門。
出了屋門不遠,卻遠遠看見那安思懷并未離去,而是站在不遠槐樹下面,手撫樹幹,似有所待,低着頭面目難辨,身形卻顯得落寞了些。勝男一頓,覺得現在她估計也并不願看見自己,也不想近前,便讓引路的侍人繞些路,錯開她去了。出了王宮大門,不遠處司武已在等候,勝男上了車,有驿館的仆從駕駛,司武騎馬跟在車後。
在車輪滾滾的搖晃中,勝男無力的靠在車廂上,只覺一陣陣的疲憊慢慢襲來。勝男一動不動注視着晃動的車簾,,卻只感自己此時是如此的迷茫,想起了小時候的倔強好勝,只為了祖父一句承認。現在想起,雖然可笑卻也算目标堅定過得充實,後來得知自己身患絕症,又看到了爺爺的真心,雖也埋怨不忿過,但到底想通,放下一切,只等着死後輪回往世了。可誰知自己卻從那般遙遠的時空到了這地方,這又是為什麽?自己到這是為了什麽呢?勝男慢慢閉上了雙眼,自己,可還有可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