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夜宴(下)
果然是下雪了。晚宴還沒有開始,庭前便積了薄薄一層,萬年青的葉子綠的更加喜人,珊瑚般的紅果子也鮮亮的耀眼,宮女近侍來來回回也不顧雪,踏的地上的雪很快成了雪泥,深深淺淺的鞋印子,女官命人連忙清理幹淨了,細細地撒上一層銀縷炭的炭灰,看着也是雪白一片,倒與庭院裏無人處積起的雪未有分別。
雪下得緊了,寧哥兒先踏雪過來了,先見了崔季陵,他向來跟這個小舅舅熟得很,原先總是恭敬地行子侄禮,崔季陵不肯,于是只行半禮。“小舅舅今天來的好早。”
“二殿下好,一路風塵,勞乏了吧,可曾回過府了?”
“不曾,昨日在郊縣歇了一歇,略休整了一日,今日一進京便先進宮看望父皇母後。”
“好,我方才已經跟你母後說了好長一會子話了,你也該有好久不曾見她了,先前她說自己是個老妖精,但現在自己又躲在裏面打扮上了,待會出來可得好好誇誇她,也讓她好好高興高興。”
“外甥省得,母後一向不重打扮,就已經是天仙化人,今天若是好好裝飾了,定然稱得上是傾國之色了。”顧寧大未央一歲,今年十七,已經在外面建了府,年前才跑了一趟江浙,故而剛剛到京,還未回府,便先進了宮。
顧寧的長相,與崔季陵竟是有五分相似,外甥像娘舅,向來不錯,都是一樣玉樣的面龐,清秀的眉目。雖是家宴,但是在年下,崔季陵按爵位穿戴,通身氣派,但是眉宇間那一份斯文氣,怎麽都掩不過去,他是黃初三年的探花郎,當年那一榜進士幾乎都是人中龍鳳,青年才俊,論學識,論風姿,崔季陵俱是出衆的,只因為他體弱,故而只做了三年翰林,便隐退了,他名峻平,字季陵,是本家四子,崔家的本家長子襲爵承平公,今上即位後,封的永安侯。顧寧年少,沒有他舅舅的好氣派,但是天潢貴胄,骨子裏的氣勢,自小便是有了,一路風塵,倒磨砺得少了幾分稚氣,添了幾分成熟。
崔季陵最是會說閑話的,甥舅二人立在亭中,閑閑扯了小半晌,女官引着皇後出來,皇後果然着意修飾了一番,豔光照人,花絲的鳳凰在高髻之上展翅欲飛,含着的一串珠正好垂在眉心,美豔不可方物。
“寧哥兒來,讓母後好好瞧瞧,可曾黑瘦了。人老了便是多嘴多心,寧哥兒不準煩我。許久不曾見你,母後天天心裏惦着你,寧哥兒,你可曾想過母後?”
皇後扶着女官的手,先在左側上首坐下,顧寧從女官手中接過一盞茶,站到皇後身邊,“兒沒有一日不惦着母後的,只是數月未曾得見母後,母後竟然又年輕了不少,兒子幾乎不敢認了,方才看見,都要不信自己的眼睛了。”
“就知道胡說,哄母後開心,你從小就最有辦法,有什麽認得出認不出的,你父皇難道還能有兩位皇後麽?”
“兒子胡說,母後千萬別放在心上,兒子實在是看呆了,所以胡言亂語。”
“又騙母後開心,你這三個月在江南,什麽樣的美女沒見過,母後老了,總漂亮不過那些鮮花兒似的姑娘。寧哥兒,你可有喜歡的姑娘,你今年就滿十七了,我嫁給你父皇的時候,你父皇也是十七。人老了,母後沒什麽別的求的,只想早些抱孫子。”
“母後盡管催大哥去,我不急。”
“傻孩子,這怎麽一樣……”
女官打了簾子進來,柔柔地回禀“娘娘,曹貴妃到了宮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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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懶得動彈了,寧哥兒,幫我去迎迎你曹母妃。”
“是。”顧寧恭敬地起身,皂底官靴踏在銀縷炭燼上,一路出了月洞門。崔季陵站在皇後身側,出身地看庭中飛雪,“十一郎,這樣的日子,我還是不願意見她。”
“三娘,你應該習慣了。”
“我已經習慣了二十年,只是如今,我已經不想再習慣了。”
曹妃進得門來,皇後略微點了點頭,“曹姐姐到了,快來這邊坐,好幾日不曾見到姐姐了。”
曹貴妃愣了一愣,仍是笑着迎了上去,坐在右側上首第二位,“前幾日天氣和暖,我不曾留意,反倒是着了涼,恐過了病氣,故而幾日都不曾敢來給皇後請安。”
“既然曹姐姐不舒服,太醫院去請過脈了嗎?珍珠,你這孩子,怎麽越發不聲不響地,自己主子有了病,都不知道來通報一聲,若是耽誤了,看你怎麽賠得起。”
曹貴妃身邊那個叫珍珠的女官穿着一身粉紅宮裝,在衆女官之間與衆不同,這時候倒也不曾跪下來請罪,只是福了一福,“皇後莫要怪罪曹娘子,都是奴婢的錯,曹娘子向來身子弱,一時受了風也是有的,奴婢本打算來向皇後禀報,只是曹娘子說些許小病,不必告知皇後了,也未曾宣太醫,奴婢自己偷了懶,故而不曾到永壽宮中來,千錯萬錯都是奴婢的錯,皇後是玄女轉世,心胸闊大,必不會為了這些事情跟奴婢置氣的。”
“便饒你這丫頭一次吧,以後可不能有二次了。”
珍珠又福了一福,“珍珠記下了,萬萬不敢再犯二次了。”
“即便是這樣,我還是得罰你。今日席上,再弄一次上次調的‘鶴鹿同春’的酒來,讨個好彩,便饒了你了。”
“是,奴婢知道了,奴婢這便去準備。”
“去吧。”皇後回過頭來看向曹貴妃,“曹姐姐眼見得清減了不少,我這裏還有些參茸,待會讓琥珀找來給你。”
曹貴妃站起身,“謝娘娘賞賜了,臣妾宮裏還有不少,多謝娘娘費心。”她站起身來的時候,頭上一只累金步搖跟着一起顫悠悠晃動,擊的下面一支玳瑁橫簪琳琅作響,兩只手均是留滿的指甲,金絲嵌寶的指甲套子金閃閃的只是晃眼,與她的氣質倒不太相配。
“這套東西我可是沒見過,真是漂亮得很。”皇後探過身,執着曹貴妃的手細細地看了,曹貴妃有些不好意思,“是晨哥兒孝敬我的,雖說臣妾素來不喜黃白之物,嫌它晃眼,但這套東西倒是晨哥兒專門找了名匠打造的,臘八的時候帶給臣妾的。臣妾看這孩子是用了心的,便不忍駁他這片心意了。”
“晨哥兒有這心思是好的,但姐姐也得提點着,莫為了這些微末小事誤了朝堂上的大事。”曹貴妃臉色微變,“皇後說的是,臣妾也已經說過他了,晨哥兒還小,還得皇後多多照拂。”
“不小了,可不小了呢。晨哥兒是今年三月娶正妃吧,先恭喜姐姐了。”
曹貴妃倒是真心笑了出來,“我也沒什麽別的心願了,只希望晨哥兒早日給我抱個小哥兒來,這輩子,便也是滿足了。”
“姐姐這話說的,姐姐的福分可不止是如此呢。”
門外傳來女官的聲音,“大殿下到了。”
“兒臣見過皇後,見過母妃。”顧晨進了門,他比顧寧要高些,也結實些,雖然都是碾玉一般,但他很是威武少年兒郎的樣子,不像顧寧那般秀氣,總是笑着,他跟顧寧狠狠地擁抱,拍了拍弟弟的肩頭,“寧哥兒,好久不曾見過你了,你好像又高了些,但是瘦了,改天哥哥給你打狍子,咱哥倆一起烤着吃去。”
“大哥,我也想你呢,只是大哥要娶新嫂子了,這幾個月只怕有的大哥忙的,我可不敢勞煩大哥。”
“這哥倆生的,都是一般的齊整漂亮,感情向來也好,這也是玄鶴之福。”顧晨看見了崔季陵,準備行禮,崔季陵笑着止住了他,“可不敢,大殿下在戶部,年下可忙?戶部尚書是我的同年,當年便是出了名的苛刻,大殿下雖是皇子,只怕日子也不好過吧。”
顧晨苦笑,“永安侯說的不錯,楊尚書可真是,可苦了我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