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永夜(下)
琥珀親自将鏈子遞到施柏村手裏,仍略帶些溫度,施柏村的手稍微抖了一下,還是淡然道,“太貴重了。”
“若是救命的東西,那還分什麽貴重不貴重。婢子的一切都是皇後娘娘賞賜的,婢子只當專程為皇後娘娘送一回藥來,施大人,還請趕快入藥吧。”琥珀側身立在崔伯淵身後,她頭上的風帽仍未摘掉,可能是因為來得急,頭發掉了一縷漏在衣服上,她也不以為意,施柏村戀戀地看了一眼,回頭喚丁景玉,“丁大人,研粉的石磨想是沒有,搗藥的藥缽呢?”
丁景玉連滾帶爬地從醫箱中找出一只黃銅的藥缽,遞給施柏村,他此刻不敢說自己已經想起來珍珠粉放在什麽地方,額上冷汗,直滲到他骨子裏去,冷得他兩腿都在打顫。
“太慢了!現在再搗珍珠粉要等到何時!”崔伯淵一拍桌子,一只建窯的小茶盞一震之下,被摔在地上,摔了個粉碎,聞聲進來一個長随,手腳利落地清掃幹淨,卻不急走,徑自去角落裏用銅盆裏的水淨了手,恭恭敬敬站到崔伯淵面前,“老爺,小的來試試吧。”見崔伯淵微微點頭,也不多言語,從施柏村手裏接過珍珠與藥缽,将藥缽放在桌上,也不見他手上多大動作,已經将珠鏈扯開,置于桌上,“施大人,幾顆珠子便好?”
“需得和成藥劑,大如桐子,七八粒足矣。”那長随點了點頭,算是知道了,從珠鏈上取下八枚珍珠納在左掌中,右手拇指食指取一粒珠,似乎只是輕輕一擰,珠屑便如飛雪落入缽中,轉眼的工夫,已經成了。那長随行了禮,便又退出去了,衆人都不說話,施柏村托着銅缽面有喜色,卻疑惑得不肯作聲。
“波臣,此刻可用藥了否?”
“可,需取鮮血,和珍珠屑,成丸,大若桐子,撬開峻平的嘴逼他吃下去,想必氣郁壅塞立解。”
“好好,這邊取血,來來。”崔伯淵大喜過望,已是将自己的手腕伸了過去,然而卻快不過琥珀,她已然從醫官那裏取來一柄小刀,對準掌心毫不猶豫的劃了下去,頓時鮮血淋漓,“施大人,敢問多少才夠?”
血順着指尖瀝瀝而下,丁景玉看得目瞪口呆,施柏村定住心神,不知用了什麽法子,将人血與珍珠屑一同變作兩枚桐子大的藥丸,色如琥珀,丁景玉拿了一把木勺去翹崔季陵的牙關,居然能夠撬開,忙忙将藥丸遞了上去,連喂了兩粒,用黃柏湯送服下。等了還未有半柱香的時間,崔季陵哇的一聲嘔出許多血塊來,臉上神色明顯舒緩。崔伯淵長籲口氣,“這下子算是好了,好了。”
“不急,這只算是解了一時之困,之後還得麻煩幾位太醫再給方子,在冬日裏又落了水,又傷了肺,定然會有寒症,別的不說,這七天兇險之極,若說定然無虞,只怕要到半月之後。”施柏村在侍女端上來的銅盆裏淨了手,“這裏還是交給各位太醫吧,承平公,潞國公,咱們先到外面去。這位姑娘,怎麽稱呼?”
琥珀用一塊絹子包紮傷口,先前各位太醫全聚集在崔季陵榻邊,不曾顧到她,此時衆人醒神,怕怠慢了這位皇後身邊的紅人,但誰又不願意先出頭,怕日後被同僚排擠嘲笑,故而現在只是任由琥珀在邊上站着。
“婢子琥珀,賤名不足挂齒。”琥珀想斂襟為禮,卻又牽動了傷口,她原本就包紮的不好,傷口仍未止血,這一下染得宮裝上血跡斑斑。
“姑娘大義,波臣替永安侯記下了,他日必禀明皇後,不敢擅自專功。如今衆位太醫均有要務在身,波臣不才,略承家訓,先替姑娘包紮可好。”施柏村今年不過三十出頭年紀,面目俊秀,氣質清貴,向來是一段風流态度示人,尋常女子,總是屬意這般男子,施柏村假裝風流慣了,因着這個也暗地裏頗為自得,今日放低了姿态,與這女官虛以委蛇,但人家卻一眼都不多看他,真是不知是宮規森嚴還是自己實在不能入人眼目,想到如此,施柏村不由又多看了琥珀兩眼。琥珀循禮低着頭,臉上仍是淡淡的,原先施柏村想去抓她那只傷手,此時她便自己托着,“勞煩施大人了,婢子還須立刻回宮複命,承平公若有什麽話,婢子一并帶去。”
潞國公夏冶平開腔,“無妨無妨,琥珀姑娘便随我一并回宮吧。包紮耽誤不了功夫,但若是直接進宮,只怕會驚了兩宮聖駕。”
“婢子恭敬不如從命,還請施大人為婢子療傷吧。”
早有機靈的奉了承平公長子從雲南捎回的的白藥來,施柏村先道了一聲,“唐突了。”便先用溫水給琥珀洗了手,清理幹淨傷口,上了白藥,止住血,用細麻布纏好。“這便好了,回宮自有太醫換藥,姑娘自己仔細,近日不要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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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婢子記下了。”
潞國公便領着琥珀進宮去,崔伯淵仍守在堂內,不時有太醫出來,回禀內裏情況。施柏村算是個高參,也不能走,便陪崔伯淵坐在一旁,喝濃茶,苦熬時辰,施柏村與崔季陵同年情誼不虛,丁景玉有幾斤幾兩他也還是清楚的,雖說做事為人不太牢靠,但做到醫正,手上還是有兩把刷子的,崔季陵的病症來的雖說又急又重,但是也未必是不治之症。施柏村啜着濃茶,承平公府的普洱陳的夠味,心思散漫,夜深人靜,風清月白,又不願想那些朝堂上的瑣事,肚子裏爛了些文章,此時便拿出來反刍,入了境界便外物不覺,但今日卻好像有個影子,在這境界中揮之不去,窈窕高挑,露出的一縷烏發,看不清神色,燭光映得臉色微紅,瑩潤得像他桌上那只汝窯的筆洗,鵝黃衫子,鵝黃裙子,略微露出一點鞋尖,仿佛間辨認出纏枝蓮花的紋樣,伸出手便是水蔥似的,去摘那一串珠子,那一串珠子呢?
施柏村睜開眼,那一串珠子就在一旁的桌上放着,絲線被扯開但沒有崩斷,珠子還都好好的穿在上邊,施柏村心思一動,想起今日本打算去香塢取香,身上帶着一個絲綿錦囊,便珍之重之的将那串珠子收了起來,放在錦囊裏揣了起來。複閉上眼,境界中那個影子又更鮮明了些,也罷,紅袖添香夜讀書,另一種境界了。
這一段缱绻心思,崔伯淵是一點都感受不到的。崔家是鐘鳴鼎食的大族,繁盛了幾個朝代,家中兄弟姐妹頗多,只是近支裏按大排行便有十餘個兄弟,但崔季陵幾乎是他一手帶大,感情深厚不同別人,此時最心急的只怕便是大哥崔伯淵與宮裏的小妹妹阿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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