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襟懷(上)
顧寧獻寶一般給未央捧出了那一匹錦繡,就這樣一匹,還是顧寧花重金從織工處購得的,不管花多少金錢,也值得了這麽一匹,顧寧笑言,“哥哥沒用,沒能給你湊到做一套嫁衣的布料,但這究竟是好東西,你裁條裙子穿好不好?”
未央心裏是高興的,但面上卻顯出撒嬌的神色,“哥哥這麽說,那我可要生氣了,裙子我也不要,要是做不了嫁衣,我就不嫁了。”
“傻話,就知道說傻話。”顧寧還從江南帶來了一些其他織物,這時候幾個長随擡着箱子,一一打開讓未央過目,滿室浮金,寶光奪目,俱是天工。“別的不說,這裏的你做四季衣服都是足夠了,這樣的料子,前朝都是事先按照人的身材織成的,做成衣裳,所有的花紋都能拼接上,分毫不爽,現在到是沒有那麽考究了。”
未央随手扯了一件在身上比劃,看了一會便扔了回去。“我問你,別人也有麽?”顧寧已經坐在椅上喝茶,聽見未央撒嬌,便把茶碗放在桌上,“我到來問你,別人,是些什麽人?”
“別人,可多了,母後,曹貴妃,或者是太後,還有別的太妃,還有潞國公家的小姐什麽的,沒準還有将來的二嫂子。”未央賭氣般地坐在顧寧旁邊,卻不去看他,只顧着盤弄自己的小辮子,辮梢均用五彩絲線捆紮,整齊漂亮。
“這個別人倒是多了,有些別人,卻也沒有些別人,母後那邊自然是有的,但是沒有你大嫂子的,自然也沒有二嫂子的了。若說是別人沒有,只有你有的,你方才已然看見了,你要是不裁裙子,看不上,我就自己收着,将來湊足了,給你嫂子送去。”
“誰說我不要了,你是給我的,我不要也是我的,斷不能讓你給了別人!”未央聞言,眼圈竟是一紅,眼看就要泣下,眼睛瞪的大大的,直直地盯着顧寧,顧寧被這目光一刺,想說的話便又說不出來了,只得打哈哈,“這時候倒厲害了。”
未央看着顧寧的眼睛,目光灼灼,“哥哥,別人不要我不打緊,要是你也不要我了,我就真的不活了。”
這話裏的意味實在太直接,一時間氣氛尴尬,未央不說話,顧寧也不說話,那樣的目光刺得顧寧什麽也說不出來,只是這樣對峙着,未央眼中不言而喻的情愫,顧寧心中一時不知該如何處理,他到底是年輕,這樁事情又太棘手,實在是找不到一個打開場面的法子,若是他那個小舅舅在此,必然三言兩語便排解開了,而此時,他只能硬着一張臉,裝作看不見,互無言語。
未央終是覺得這樣不好,硬生生收回眼神,片刻就恢複如常,“哥哥這裏有好吃的沒有,我在臺山上半年,可是忍得難受死了,每天都是些豆腐蘑菇的。”
未央笑語晏晏,顧寧心中松了口氣,“還不去傳膳,想把公主餓着還是怎麽?”幾個內侍一溜煙跑下去準備,氣氛重新變得歡樂起來,顧寧在心中偷偷抹了一把汗,這可的确是他這幾天來最難受的時刻了,小刀子割着肉,當斷不斷,只好慢慢地磨。
此時心裏難受的,倒是不止顧寧一個。顧晨生自己的悶氣,連飯也不想吃,打發了幾發人,勸他多少吃些,卻都被他掀了盤子。跟着他的總管還是先前曹府的舊人,眼見着小主子不吃飯,倒是真的着急了,下人們都不知道為什麽好好的,從宮裏回來,怎麽就變成了這副模樣。先前還是神清氣爽,興致勃勃地看梅花,現在倒好像叫什麽魇住了。
老管家想來想去,只怕是主子沖撞了什麽,但是大節下,沒什麽隐晦的地方,又一想,只怕是去承平公府探病時沾染了病氣,這可不得了了,連忙打發人去太醫院請太醫,給主子瞧瞧。
丁景玉此時還在承平公府裏戳着,太醫院裏所有的太醫輪着班地上,都是累的不行,然而大殿下又根本不能怠慢,丁景玉急得在庭院裏來回亂走,他此時要是去了大殿下那邊,慢說皇後娘娘收拾他,就是崔伯淵也能叫他不能活着出這府門一步。崔伯淵看他着急的好玩,倒是有意放他一馬,指一條路,“丁醫正打發人去求施大人吧,醫者仁心,施大人定然不會推辭,何況又不是什麽大病。”
丁景玉一腦門子的汗又出來了,“說是這麽一說,但是施大人畢竟是大學士,是國家的棟梁之才,我等只是皇家的奴才,如此支使,施大人只怕要動氣,我也實在是不敢開口的。”
“哪有什麽,橫豎是救人罷了”,崔伯淵心中有些打算,卻又不能明說,他是非得讓施柏村走這麽一趟的,他得知道施柏村的态度,此時便一力要求丁景玉去請施柏村,“你若是開不了口,盡叫我去便可,我崔某人的薄面,他到底還是賣兩分的。何況是去給大殿下請脈,關乎國脈。所謂國之棟梁,實際上也只是國家的奴才,為國脈計,施大人也不會不肯的。你不方便上門,我便叫我的長随拿了帖子去請他,好不好。”
“好,好。”丁景玉本就糊塗如今窘境已除,不管是怎麽個解決法,他都是沒有疑議的,崔伯淵便派了一個長随,帶着帖子上門去請施柏村。
施柏村前天晚上累了一宿,昨日回家好好睡了一覺,他雖是文官出身,但是是杏林世家,從小便學些五禽戲之類,又會騎馬射箭玩鷹打獵,身子骨比一般文臣要健旺得多,說一句文武雙全,也不算是多誇。只這一夜的休整,早已是神清氣爽。施柏村此時正在聞香,他那日正巧從香塢裏取來了預定好的沉香,俱是上了年月的好東西,雖然只有一星半點速沉,滿室早已香煙缭繞。從香囊裏取出來的那一串珍珠,原先大約有二十多顆,此時只剩下十八粒,他便親自取了絲線,重新連綴成一條佛珠,此刻在手中把玩,覺得觸手瑩潤無比,好比美人肌膚。漫漫的香煙中,拈着一串珠子,腦海中莫名其妙浮現出一個笑容,他雖不曾見過,但已經認定她笑起來便是這般模樣。雖然不是傾國傾城,但此時在他的心中,這個笑容便是最美。
施柏村年已三十許,但仍然不曾娶妻,如今朝野,三十餘歲不娶妻的倒是也有,但是都是存了一兩分找個好媳婦好升遷的意味。施柏村已經是年少得志裏的第一人,但他的父母倒也是不着急,只說講究惜福養身,太早娶妻只怕傷了元氣。可是施柏村當年為了隐藏銳氣,沒少做過流連花叢的風流事,一時頗有聲名,但是他其實是個專一又癡情的人,現在他做了大學士,便也就真的潔身自好起來。
正在沉醉的時候,仆人來通禀,說是拿了承平公的帖子,上門來請人。施柏村心裏一驚,莫不是崔季陵的病情又有了起伏,但是轉念一想,若真是這樣十萬火急,定然是不會這樣慢條斯理,打發人還送帖子的,心神一定,約莫知道了是為什麽。那日顧晨進宮的事,雖然朝野裏尚未傳開,但他也有自己的路子,知道了幾分樣子,依着顧晨的性子,那日在承平公府,自己遞一盞茶給他,他的情緒明明白白寫在臉上,自己就有了幾分計較,現在又不知道想什麽心思,居然能讓崔伯淵上門來請自己,崔伯淵也倒是有趣,這個時候巴巴地替顧晨遞這麽一張帖子,自己是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手中把玩着那串珠子,叫人來給送信的那個長随上茶,那人倒也不客氣,便在堂上坐了,大馬金刀,背脊挺的很直,一股子精神氣韻,全在眼中。施柏村覺得眼熟,便又看了幾眼,原來是那日以指碾碎珍珠的那個,心中嘆了一口氣,知道不去是不行了,招呼人備馬,這就要往顧晨的府邸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