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仙子(上)
廿八日,離除夕也不過幾天了。皇後只覺得自己累得很,整個人歪在榻上,若不是有許多瑣事,真是都不願起身梳妝。琥珀傷了手,皇後心疼她,并不要她服侍,于是琥珀只是站在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皇後講話,翻來覆去也就那麽幾句,不過是永安侯如何,當年在公府時如何,未央與顧寧年幼時如何。
琥珀看着皇後的面孔,這張臉的确不曾真的老去,一點點細微的皺紋,被脂粉藏得好好,眼睛也很亮,還是那種帶着點銳氣的,少女的眼睛。一個女人的眼睛不老,那麽是看不出來,她究竟有多少歲數的。而一個女人的心有多少歲數,從臉上是看不出來的。
話翻來覆去的說,皇後自己也覺得沒有意思,便望着鏡子裏面的自己沉默。她的妝臺上并不常放鏡子,只有在要用的時候才讓侍女捧出來,平時都用絲緞蒙得好好的。琥珀也沒什麽話好挑起來,便一并沉默着,她覺得,這麽多年,他們生活的所有依托,不在于別的,只在于這幾個人,幾句話,幾段回憶,除了這些,別的都是白活了。
有小太監撩了簾子,“娘娘,承平公觐見。”
皇後吓了一跳,她手上本來把玩着一支玉簪子,這一下直接砸在地面上。宮裏均是鋪的平整細膩的金磚,這一下子只把好好一根簪子摔成兩段,“呀”,琥珀不禁驚叫出聲,這并不是什麽吉兆,玉碎,連瓦都未必能保全,這樣一個節骨眼上,承平公怎麽會進宮。
承平公崔伯淵并不常進宮,一來,他畢竟是外臣,二來,即便是對着自己的妹子,他也是要講究那些君臣本分,遠不如崔季陵讨喜,皇後從小怕他,到了這個時候見他還是一絲不茍的,也就沒了家人相見的意趣了。
崔伯淵在殿上等着,除了飲宴,他從不進後殿,即使是此刻,他也要皇後在正殿上按照接見外臣的禮制來見他。
皇後心裏怕得很,不敢出門,這個時候除了崔季陵的事,她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麽理由讓崔伯淵進宮,她顫着聲,“琥珀,先幫我去問問,可是永安侯不好了。”
琥珀幾乎都要泣下,兩只眼睛拼命睜着,“是,婢子這就去問問。”
崔伯淵神色如常,從淚眼模糊中看去,琥珀并不曾覺得有什麽能夠安心,見了面,只是行了一個禮,就害怕哽咽得連話都說不出。崔伯淵對琥珀是很熟悉的,此時竟然笑了一笑,“去告訴三娘,并沒有什麽事情,只是十一郎醒了,讓我來給阿璀帶個好。”
琥珀一下子破涕為笑,“阿彌陀佛,還以為是什麽了不起的大事情,娘子都不敢先到前殿來,只讓我來問問消息,這便回去告訴娘子。”琥珀注意到,崔伯淵并不曾像之前,稱呼“皇後”與“永安侯”,只是用的家裏的稱呼,便明白了一些,也用了家中的稱呼,喚皇後為娘子,言語間也随便了些。
“這可是件喜事,咱們還不快去恭喜娘娘,讨個彩頭。”琥珀對前殿一個女官使了個眼色,那女官便招呼着大家一股腦兒地都湧去後殿,給皇後賀喜,讓皇後賞些酒錢。
須臾之後,琥珀跟着皇後出來了,前殿空曠,沒有旁人,琥珀仔細掩好了門窗,想出門去,卻被皇後喚住了,“這麽些年,你的心思我沒有不知道的,早就當你是自家人,現在說話也不避你,你若願意,盡管留下來聽聽,也好同我商量商量。”
琥珀頓時感動得雙目含淚,皇後抿着嘴笑不說話,崔伯淵的神色也很溫和。兩人分坐兩側,琥珀便搬了一個小杌子,坐在皇後下首。
“這便對了,只當是在家裏一樣。家事便是國事,國事也是家事,沒那麽多顧忌,總歸是自己人。大哥,有什麽事,就說吧。”
“峻平去靈仙宮,呂仙子告訴峻平四個字,國祚何繼,朝夕之間。”
皇後還是笑着,“我知道的,他活一日,我陪他一日,所謂朝夕,又有誰知道是幾個朝夕,又或許,是天上的朝夕呢?”
“俊平覺得,呂仙子不是那個意思啊,所謂朝夕之間,是在指,大行皇帝之後,該由誰承祚,就字面來看……”崔伯淵慢條斯理地捋着胡子,“雖然現在看來,皇上收了曹家的兵權,好像是大皇子矮了一頭,但是呂仙子的這句話,可不是一般的分量,就算是天命渺渺,人所不知,但不免有心思活動的人将這一句話演繹出許多故事來。呂仙子當日說這句話時可不曾避人,若不是峻平摔了馬,有人怕逃不了幹系,只怕此時早就跟曹家的事情一樣傳遍了。萬事都要占個先機,占了先機,就算是沒有主意,都多幾分篤定,趁現在,還是及早打算,我覺着想找一個不顯山露水的由頭,只有一條最方便不過。寧哥兒還不曾行冠禮,等他行冠禮的時候,求皇上給寧哥兒改個名字。”
“大哥心裏這是已經有主意了,本不必問我的,大哥做的,必定是有利于咱們的,不知道大哥給寧哥兒挑了個什麽字?”皇後淺淺地笑着,事情多了不愁,萬般事情都到了眼前,反而一點都不着急了,有一步走一步,走一步算一步。
“晨哥兒到底是大哥,就跟着他從日字,單字‘旻’,這個字不錯,意頭也好,皇上最重稼樯,不會不喜歡這個字,春季裏改這個名字,也算是一種吉兆,皇上要是答應了這件事,咱們的勝算變多了一成,別的先不說,只是這一條,為百姓計,‘旻’字可比‘晨’好避諱多了。”
“那就改這個字,橫豎喊起來也不差什麽,算是件好事情。只是還有件事,我之前就覺得不太對,現在想想,果真是我太縱着他們了,以為只是兄妹,不會出什麽岔子,現在倒叫我有些心慌。先前我托了十一郎替我尋覓世家子弟,但是十一郎摔了馬,還是得讓大哥幫着張羅了。”皇後怔怔地看着崔伯淵,除了大事,還有這麽一件風花雪月的事情讓她傷透了腦筋。人說亂唐髒漢,其實多少年皇室裏的事情,從來沒有能說清楚的,若是真的一分一毫都理得清楚,那也不算是個人了。感情這種東西,抓不住,摸不到,你只能模模糊糊感應着,但是她已經分明覺得不對,這一對小兒女,似乎做的有些過了。詩經誰都讀過,那樣的事情出來,颠覆家國的也不是沒有,多少年的盤算,要是壞在這件事上,實在是有些不甘心。兩個孩子都是她親手拉拔長大的,感情是一點一點積累起來的,傷了哪一個,哪怕只有一點,都會心疼的要死。若說為了什麽大是大非,真要做出個什麽決斷來,舍棄哪一個,又保住哪一個,這決定她做不出,需要另一個硬心腸的,替她将這件事了斷了,接受總比決定好,看着總比下手強。
“那又有什麽呢?漫說他們現在還是小孩子,一點點端倪,又做不得準,再說,即便是他們兄妹親厚些,旁人又看不出,當年你與峻平好的跟一個人似的,也沒人說什麽閑話不是。
你當年那個癡樣子,現在還來說自己姑娘?你就是想得太多,哪裏來這麽些閑事?說一千道一萬,哪怕真是這樣,還能翻得了天去?橫豎是一個婚一個嫁,真許了人家,娶了夫人,那點子心思早就不知道放到什麽地方去了。”
“但我還是擔心,未央從小是被咱們寵慣了的,性子驕縱,誰都說不住,如今這個歲數上,最是倔強的了,只怕我們這邊只有一點壓力,那邊馬上彈回來,皎者易污,強者易折,只怕她要做傻事。”
皇後話沒說完,就聽見窗棂上那只鈴铛叮鈴叮鈴亂響。平素那只鈴铛都是皇後自己在殿內時召喚宮女用的,一根絲線連着兩頭,一邊搖了,兩邊都響,但之前從未有過這樣的情況。皇後心裏一沉,琥珀立馬起身,“奴婢去看看。”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