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玲珑(上)
呂萱說話的時候并不看人,她只是自顧自低着頭,看自己的腳尖。她是仙子,足下一雙雲履與別人的不同,是硬玉的鞋底,看着倒是晶瑩剔透十分可愛,但其實硌腳得很,鞋頭墜的珍珠寶石,金絲掐起來的花朵,将那些都填在裏面,其實是累贅。仙子就跟這鞋子一樣,除了看着是個好樣子,夠漂亮,其實一點都不貼心,不合意,不舒服。端着架子,離了人間,喜憂不言,悲歡自嘗。
她的眼神太飄忽,未央捉不到,只能随着她去看她腳上的鞋子的花樣。那圖案她說不出來是個什麽樣子,看着是華麗得很,花朵,祥雲,好像是那個樣子,但又好像不是那個樣子,好像在雲端上,凡人是看不清楚的,哪怕此時近在眼前,也好像隔了一層霧。
“你是比我有福氣的。”呂萱淺淺地笑着,她并沒有酒窩,笑起來也是冷淡的很,只是這個時候可以看見嘴邊與眼角的紋路,的确不是少女了。她笑得有些敷衍,“這孩子絕對是個有造化的,我算過了。絞了頭發,這可不好,身體發膚均是父精母血,一點都不能傷害,尤其是頭發,當年魏武也曾割發代首,公主今日剪了頭發,也算是将之前的所有一筆勾銷了,日後斷斷不可再提了。”
皇後明白,呂萱這是在為未央說話,按理講,其中的事情,呂萱在靈仙宮頂未必知道,但話說到這裏,也沒有再說下去的必要了。
“好好的頭發,剪了太可惜了。”太後撫摸着未央的頭頂,“秋月,”太後揚聲,喚進一名宮女,“她平素便是給我梳頭的,現下這個模樣,也不知道還能梳成什麽樣子。”
那宮女看着也有四十多歲,捧着一個紫檀盒子進來,看了看未央的頭發,“不妨事的,公主辯着辮子呢,只是少了辮梢一點。給公主梳個雙鬟髻,加上一绺假發,便遮蓋過去了,好不好。”那是個利落婦人,手上動作卻很輕巧,拆散了未央的發辮,頭發七零八落地散開逶迤在頸上,真是“犬牙交錯”,亂的沒有體度了。未央自己見了,倒也是先嘆了一口氣,太後刮了下未央的鼻子,“這便後悔了?若是以後還這樣心血來潮,後悔的時候可還多着呢。頭發絞了還能再長,別的可就不一定了。”
秋月添了些假發在未央一邊的發辮裏,靈巧地盤出一邊丫髻,呂萱執了玉梳,“這邊我來吧。”未央右邊的頭發倒還服帖,呂萱的動作比不上秋月流暢,但到底還是像模像樣,“以前咱們也盤成雙丫髻,上面簪一圈茉莉。每到花季,京城裏的少女不論貴賤,總是一樣的打扮,走到哪裏都是花香,這樣的勝景,我已經十六年不曾得見了。”
呂萱為未央盤好了發髻,略福了一福,算是行過了禮,帶着兩個侍女便離開了。室內其他人都不曾動,好像這個人像一陣風,吹進來又飄走了,空中只留下一點她的香氣,是上好的檀香味,太清淡了,于是又分辨不清。
呂萱走到門外,宮牆千重,均覆在雪下,琉璃的光彩全收斂在其中,天光絢爛,藍色的天空裏沒有雲彩。真是響亮的好天氣啊。
顧晨在外頭,不在府裏。
夏家的大少爺請他吃飯,這個時候,往常不好來往的反而好來往了,請小舅子吃一頓飯,哪怕小舅子是個皇子也沒有什麽值得奇怪的。更何況傳國至今也不過四代,像這樣的門閥世家,還不怎麽把皇室放在眼中,嫁個女兒都好似是下嫁。
阿樊是個很溫和的年輕人,孝順母親,疼愛妹妹,只有那個表裏不一的老狐貍老父親,總是對這個好青年橫挑鼻子豎挑眼,很少有贊他一句的時候,差使的時候卻一點情面都不留,大事小事,均讓這個兒子一力去做。可憐夏大少爺平日裏既要應付窗課,吟詩作對不失才子風範,還要事必躬親,處理自家老爹那一堆雜亂的不能讓別人知道的陰私事,還得讨好老娘看好妹妹現在還得提點大舅子,日子實在是不好過。
便是請這一頓飯的地方,夏樊也是思索了許久,報給老爹聽,好容易從鼻子裏聽到哼了一聲才算是定了下來。
湖濱居,不算是頂好的館子,但也是有名的館子。來往的客人也不乏貴人,但是平民有幾個錢也能去潇灑一把。頗有幾面粉的幹幹淨淨的大照壁,也不少幾件能靜靜說話的小雅間。夏樊叫了個官妓來斟酒,這女人近來在京城中也算是風頭正勁了,并稱雙姝的,一個便是面前這女子,還有一個是從倭奴國來的女子。倭奴國的女子且不去提她,眼前這一個實在是姝麗。她姓錢,江南太湖邊上人,一身肌膚養得像珍珠似的潔白光澤,面似蓮花,身若楊柳,着實是個美人。
夏樊找出這麽個美人來,實在是費了好大一番功夫,用了許多辦法,才讓這個女子有了這樣的聲名,其中的運作,既不能讓老爹覺得自己有所保留,仍有餘力,又不能太過唐突,多了風流的罪名,日後不好操作,實在是費了一番心血。
顧晨夾了一塊糟鴨脯來吃,擡眼瞧着美人,實在是賞心悅目。他父皇的後宮,自己當然是不能多看的,平日裏所見的女子,大多是北地人,雖說骨肉勻停,但不免身形要高大些,塞外的女子就更不用說了,眼前這姑娘,小巧玲珑一粒珍珠一樣,實在是之前不曾見過的。若不是面前人是将來的大舅哥,顧晨實在是要懷疑懷疑,送這麽個美人來是何居心。
阿樊見狀,便抿了嘴偷笑,也夾了塊鴨肉咂摸滋味,“這湖濱居沒什麽好吃的,再好吃能好吃得過宮裏?不過是冬天裏,有點好酒肥鴨子,也算是不錯的了,何況今日只有你我兩人,大殿下,恕阿樊無狀,要讨個恩典,今日不拘禮數了。”
“你我之間,還須拘什麽禮數,咱們橫豎也是兄弟了。”顧晨興致頗高,雖說前兩天被自家老爹打了一巴掌,但是施大人自己送上了一把甜棗,也算是扯平了。年節裏自己跟自己置氣,只有傷了自己的身體,劃不來,還不如散散。顧晨笑得頗為燦爛,他這兩天瘦了些,倒是瘦出了一點風骨來,比先前要俊俏些,他五官本來就生得好,這下子更是舒展開了。
阿樊也笑着,“可當不起,殿下言重了,倒叫阿樊越發覺得自己唐突了。”阿樊向那女子招了招手,那女子便識趣的過來斟酒,她手上那只執壺實在是精巧,看着像是外邦傳來的銀器,那女子用左手執壺,傾出的酒液便是澄澈的碧色,用右手執壺,傾出的酒液便是如血的紅色。顧晨倒不懷疑夏樊要害他,這樣的機關他見得多了,只是這樣換左右手執壺便會不同的倒是不多見。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