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勤娘子(下)
日頭完全出來了,紅彤彤一個大燈籠似的,宿乾等在廊外,看老太太出來,恭恭敬敬地行禮,“這姑娘就拜托老太太了,我行走江湖,帶這麽個姑娘,對這姑娘也不好,只盼着老太太照看,或者送到國公府裏做個奴婢,都要好上千倍萬倍了。”
“我且問你,這姑娘是哪裏來的,若不是清白人家,我老太太還不敢帶這麽個不明不白的人進府。”
“這,我,我也不知,我只是在京外大路上,看見這姑娘,正要,正要被強人□,我看不過,救了她下來,想必是路上遇了剪徑的強盜,不過是個家世清白的民女吧。”
“這樣便罷,也是個苦命的孩子,這把老骨頭倒是一個人寂寞久了,先讓她陪着吧。”
“那就多謝大娘了,我先告辭了。給大娘磕三個頭,祝大娘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你去吧,這府裏留不住你。”
宿乾自顧自去了,老太太坐在屋裏想了一會,看姑娘還在燒着,想來不能再拖,看這姑娘一時也醒不來,到外院叫了個丫鬟,先照料着,囑咐不要聲張,便進府去了。
高氏與崔伯淵都已經起來了,正在正堂裏喝茶,一個小丫鬟伶伶俐俐地去報,“夫人,老婆婆來了,正在外面候着呢。”
這老太太年輕時常照拂崔伯淵,實實在在是這府裏的長輩,崔伯淵對她也很尊敬,高氏賞了一把花生,給這個分外伶俐漂亮的小姑娘,“快将老婆婆引進來,年下怎麽又讓長輩等小輩的道理,我跟老爺還正要去拜年呢。”
小丫頭攙着老太太進門,老太太禮數一點不錯,“給老爺,夫人請安了,祝老爺夫人萬事如意,祝小少爺身體康健,祝兩位少爺鵬程萬裏。”
她還是從前的稱呼,不過是當年的大少爺現在變成了老爺,當年的小少爺,到現在還是她眼中的小少爺,崔伯淵的兒子反而變成了兩位少爺。
“大姐姐安好,祝大姐姐福壽雙至,還等着午後去給您問安,怎麽現在就來了呢,咱們一點準備都沒有呢。”高夫人笑着,換手攙着老太太坐到主座上,老太太略讓一讓,坐在左側的椅子上,“年下不該叨擾老爺夫人,只是又一樁事得求到府上來了。”
“有什麽求不求的,咱們都跟您的晚輩一樣,要什麽只要打發個小丫頭來說一聲便是了。”
“那老婆子便直說了,街面上醫館還都不曾開門,但我那裏卻有了個病患,而且病得不輕,雖說不太吉祥,但是終究是一條人命,想着小少爺大好了,便先借點福氣給那個可憐的人兒,先看診上吧。”
“大姐姐真把我說糊塗了,哪裏來的病人呢?”
老太太理了理襖子,小丫頭利落地關上了門,“之前走掉的宿大俠今兒個早上抱了個姑娘到我院裏,着實吓了我一跳,聽那莽撞人說,這姑娘是路上遇見了山賊剪徑,故而落難,老婆子看來倒不盡然。那姑娘身上的中衣料子,是十兩一匹的雪缣紗,一般人家怎麽舍得用這樣奢侈的料子?我心下起疑,給那姑娘收拾時,又從頸間取下這麽一個墜子來,夫人請看。”
原來老太太臨走前,将姑娘脖子上那個玉牌摘了下來,高氏拿在眼前細細打量,這玉牌觸手溫潤,一絲瑕疵也無,端的是一塊好子料琢磨成的,外面一圈花紋繁複,但只在牌心子上刻了一個勤字,筆畫圓潤,轉折得宜,氣韻雙全,只是一個字,偏偏又有妩媚,又有清俊,不是大家不能得之。
“老爺,我倒是看糊塗了,你來瞧瞧?”高氏将玉牌遞給崔伯淵,這玉上似乎還帶着少女的體香似的,實在是個溫柔旖旎的玩意兒。崔伯淵接過來只是在眼前一晃,有些不可思議,又放在掌心仔細打量了一回,将玉牌還給高氏,在手掌中比劃一番,原來是在寫那個“勤”字。劃了有一會兒,像在琢磨筆意。
“這姑娘是有來歷的。夫人,随我去書房吧,再找一個信得過大夫來,先給那姑娘看看,不勞動太醫們了,要快。”
“是,我明白了。”高氏溫顏笑語,“大姐姐就先留在這裏吧,過了病氣,到底是不好的,我再找個機靈的,替你去照顧那位姑娘,可好?”
“夫人思慮妥當,多謝夫人了”老太太行了個禮,崔伯淵與高氏先行,過了垂花門,她才扶着小丫鬟的手回去。
“老爺覺得什麽地方不對勁?”
“說不出,天上掉下來這麽一個大活人,還是宿乾帶回來的,不免要多想想。這塊玉牌也是蹊跷的很,這玉牌上書法的筆意,絕不是一般琢玉匠人所為,看上去是大家專門書寫的,就為了子孫名牌用的,原先我們家裏也有這個規矩。有這樣規矩的人家,就不是一般富貴能言的了。這樣的人家,丢了這樣一個姑娘,穿着中衣在山道上,我是怎麽也不信的,宿乾所說,定有隐瞞,或許根本是一片胡話。這樣的人家,丢了姑娘也不聲張,那麽只剩了一條。”
只剩了一條啊,他們心中都明白,百年大族,如同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瘦死的駱駝也比馬大,但還有一句話,樹倒猢狲散,這百年煊赫的大族,定然已經是毛發無存了。
近半年來,朝堂穩健,若說有什麽世家轟然崩塌,那麽只剩了一家,關外大族,與他們平日裏并不接觸,與曹氏倒是有些來往,便也毀在曹家上。大寧韓氏,被曹家告了個私藏兵械,意圖謀反,抄家滅族。男丁不滿十八歲的一律流放三千裏,女子不滿十六歲的一律充作官妓,這也是皇上格外開恩,不叫禍事流毒到年輕人身上。但這樣活着,比一死,實在是要折磨的多。
兩人到了書房,只在外面一層,崔季陵在裏面養着。崔伯淵從岸上拿起一本書帖,是他平生愛物,翻開與那玉牌上的字跡相對照,兩相照應,分毫不差。那本帖是韓氏先祖韓旭之的真跡,看來這姑娘,必然是韓氏血胤無疑。
真是天上掉下來一個活寶貝,卻不知道怎麽用才好啊。
崔伯淵坐在交椅上,真是大年初一,送來的好大一份禮。想必宿乾那呆子,只知道江湖,還不懂這些個官場上的玄虛。定是這姑娘不堪□想逃,他看着不忍,便救了出來,然而一個漢子,從沒見過這等嬌怯怯的美人,又不能帶在身邊,只得硬着頭皮送到自己府上來,他倒是沒什麽,只覺得行俠江湖,又是一件義舉,哪裏知道這姑娘丢了,能牽出一串官司來。
“老爺怎麽說?這姑娘是什麽人?”
“夫人切莫聲張,這姑娘只怕是大寧韓氏後人,且先留她在家中住下,再叫個穩婆來驗一驗,如若還是清白身子,待她病好,你便收在身邊先當個婢女吧,我也想個法子,去刑部做一件好事,若是不是了,便想個法子,送她與家人團聚吧。”
“明白了。”
高氏長嘆一口氣,她并不曾見過這姑娘,但她心腸軟,已經在為這姑娘傷心,本來就是家破人亡,現在老爺這說法,這姑娘不是變成扳倒曹家的工具,便是要一縷香魂飄歸地府了。她一個姑娘家,年紀輕輕,花朵一般,只不過十六歲,父輩那些龌龊事情于她哪裏相關,生生被折辱成這個樣子,她實在是不忍心,心中暗中打算,即便這姑娘不是完璧,也不會傷她性命的。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