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沙風(上)
初三,施柏村與顧晨便是要啓程了。皇帝只送到宮門外,因為正月裏就走,好象是件苦差事,皇帝也憐惜他,給了他十分的排場,但是顧晨卻辭了儀仗,只願輕車簡從,輕輕便便地往塞外去,曹貴妃辛辛苦苦收拾出一輛金鞍銀勒的馬車也被棄置了。
顧晨騎的馬是一匹曹家送上來的貢馬,是匹溫順的栗色母馬,顧晨也嫌這馬不夠威風,但是這馬腳程快,又通人意,顧晨想了幾次,還是不曾舍得換了它。施柏村所乘是一匹普通的白馬,他平常也騎馬,但是那匹馬已然老了,只怕不堪用,才去驿館挑了這麽一匹來,性子還沒摸清楚,但還算是匹不錯的馬。
出了城門,施柏村還是落後顧晨一個馬身,不肯上前。顧晨覺得變扭,勉強行了小半個時辰,便慢了下來,回身等施柏村。“老師,咱們一塊騎一會馬吧,這樣磨磨蹭蹭的,好沒意思。”
“大殿下是萬金之軀,這路上濕滑,切不可縱馬,恐有不虞之事。”施柏村不答應,其實這時天幹得厲害,太陽在天上,昏昏的黃照着,一片天也是那種昏黃色。官路上寬闊平坦,真是縱馬揚鞭,倒也是無妨。
“老師,來吧。”顧晨畢竟是個少年,他不像顧寧,這其實是他第一次一個人出遠門,雖說有施柏村跟着,還不曾完全擺脫束縛,但是這一行人裏,他算得上是最大的了,不放肆一下,豈不是浪費了?何況只是縱馬跑上幾步,又有什麽大不了的呢。
施柏村還不曾答應,顧晨便一鞭子抽了下來,卻是打在施柏村身下那匹白馬身上,施柏村與這匹馬還未相熟,沒有制得住,便一溜煙跑出去好長一串,顧晨志得意滿,笑着喝令身後的侍衛,“孤跟太傅騎一會兒馬,你們誰都不準跟上,只準在後面慢慢跟着,不然,仔細孤的鞭子!”言罷揚鞭跟上了施柏村,又緊着抽了兩下,很快便超過了施柏村,施柏村怕這大殿下跑到遠處找不見,只好催馬向前,緊銜着顧晨的馬蹄。
跑出大約二十裏地,顧晨才略微慢些,施柏村将将跟上。顧晨牽着缰繩,回身打量施柏村,施柏村望着只像是二十多歲的人,面白無須,眉目清秀,但是又不孱弱。這二十裏跑下來,他只是額角上有些微汗,但呼吸并不曾亂,腰背也挺得筆直,毫無頹态。在馬上根本不像個儒生,倒像個将軍,實在是光彩照人。
“大殿下,臣可要罰你了。”
“罰孤什麽,孤倒要聽聽。”顧晨用了“孤”自稱,好像是端正嚴謹不過,但他端坐在馬上,臉上帶着少年人特有的那一種壞笑,那一種驕傲意氣,帶着一點小孩子脾氣,卻叫人不忍責罰他。
“罷了,殿下,今後可不能如此了。”施柏村苦笑,這孩子,果然是還不曾長大呢,這一趟,是真的要歷練歷練了。
“太傅,孤只不過是想跟你,并辔而行罷了。”顧晨催了馬,慢慢地向前踱,施柏村在昏黃的日光下,看這少年的側臉。這少年有一副好相貌,英俊陽剛,他曾經見過他的三個舅舅,但都是多年之前的事情了,平素想不起來,然而記憶卻在此刻複活,那樣的影子與眼前的少年重疊了,然而面前這個卻更要秀逸一點。
天之驕子,說的便是這樣的人吧。
施柏村想起了自己年輕的時候,自己不是沒有放肆的機會,只是委屈自己為權謀計,在最該少年意氣的時候,被束在了囚籠裏,同情過去的自己,那麽,便放縱面前的他吧。自己是他的老師,太傅,那麽,之前沒有達成的抱負,都由他來替自己完成吧。
施柏村催馬跟上,顧晨顯得很高興,施柏村還是不忘細細叮囑,“殿下恕臣逾矩了,既然如此,那便請殿下不要縱馬,等等那些個侍衛們吧。”
顧晨心願達成,快活的不得了。他其實也不願隆冬天氣裏縱馬,風幹且冷,奔出二十裏是他的極限,再遠便撐不住了。于是此時便樂得跟施柏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聽施柏村講些典故,再轉頭看幾眼自己這個俊秀太傅,這可真真是沒有更快意的事情了。
一行人的腳程都不慢,這次出行本就是輕車簡從,要頒賜給邊關将士的賞賜,年前就已經裝車運出。兩三百個小夥子,都是羽林的精騎,血氣方剛,加上這麽個自己撒歡的大殿下,還有個不像文官的太傅,想慢都是慢不下來的。
這次為了方便,從京師出發,過殺虎口,就到了草原上,并沒有什麽官道,只是在草原上盡情地奔馳,夜則紮營,衆人圍坐烤火喝酒吃肉,大殿下也不甚矜貴,頗是肯屈尊降貴跟兵士們搶烤肉吃的,而太傅大人則不忘給大殿下煮一壺藥茶,看起來是強健,吃起來也是跟餓了八輩子是的,但是眼前這位爺可是從來不曾吃過這樣粗粝的食物,若不是有這壺藥茶,那尊貴的腸胃只怕早就要大鬧天宮了。施柏村不禁苦笑,看來皇帝陛下看透了他這個大兒子,派他跟着大皇子,只當是多帶了個太醫出來了。
這樣的半軍旅生活,顧晨實在是自得其樂,有吃有喝,羽林軍的少年郎們大多是士族出身,不是平常的武夫,草原上天高皇帝遠,說話也無所顧忌,顧晨頭一次得了這麽多玩伴,少年氣全被激了出來,真成了只懂兄弟意氣,無事想想“美人”的纨绔子弟了。
施柏村跟着這群少年厮鬧了兩天,覺得皇帝此舉,其實大有深意,羽林軍裏的校尉們雖說出身世家,但大多不是嫡長子,不能繼承祖上的爵位,光憑蔭封又實在沒有什麽好前程,不如投身軍旅,再過些年份,便會被派到各道去,做提督的做提督,做總督的做總督,若是還能成了大将軍,封侯拜将,那又是一番造化了。
這些少年們,信奉意氣,攀比門楣,說單純又不單純,這樣一群少年,誰才是他們的魁首?真是無疑了,皇帝削了曹家的兵權,又送給顧晨這樣一筆橫財,無怪乎皇帝雖然有些過于感情細膩,但還是能穩穩地掌住這江山,控制住手下一幫臣子,并不是完全昏庸的。也許,平庸也只是他的表象吧,試想,一個暗弱的皇帝,又有什麽膽子一夕之前直接削了盤踞塞北二十年的大将軍的兵權呢?
因為他知道,皇權還是穩固的,一個大将軍,不足挂齒。
這一路上要有什麽地方特別不對,那必然是天氣了。
施柏村從未見過這樣的天氣,明明是冬日裏,卻有種盛夏雷雨将至時的氣悶感,天色昏黃,半明半昧,風不是很大,甚至沒什麽風,天也很暖,但總是覺得有什麽地方讓人不痛快。他們已經深入草原腹地,這時的草場上連牧民也沒有,他們在一望無際的荒原上前進,風吹草低見牛羊不用肖想,想看見個大漠孤煙直都看不見施柏村空懷滿腹詩情,倒有些不滿意。行至一片草場,這裏的牧草居然還有些青意,并非完全頹黃,施柏村心思一動,想起古書上記載的故事來,這只怕便是前代公主和親,葬身所在的青冢,再往深處走走,說不定還能看見匈奴故城。施柏村把這一節講給顧晨聽,顧晨也頗有些興致,發了思古之幽情,看着還未到正午,邊讓侍衛分了百人前行探路,自己帶着十來個人跟施柏村一起往那片草場深處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