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沙風(下)
打馬在草叢中行,這草不是枯黃的幹草,還帶一點韌性,踏着頗為舒服,馬兒不時停下來吃草,也不去管它,走走停停,到了正午,衆人停下腳來歇息,吃些幹糧,一個羽林衛望着天上,“大殿下,這天氣真是奇怪,看這太陽,大得像磨盤似的,好像就要壓下來了。”
這班羽林衛的頭目是個叫莫挹江的校尉,掏出千裏鏡看了一看,竟然大驚失色,“殿下,不好了,遠處有一條惡龍!”
“惡龍!讓我來看看。”顧晨渾沒當一回事,只當是莫挹江诓他,從千裏鏡看出去,竟真是一條黃龍,張牙舞爪往這邊撲來。
“快讓臣來看看。”施柏村急了,早就覺得天氣有異,難道真是遇上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顧晨只當是好玩,抓在手上不肯松手,施柏村竟硬生生從顧晨手中奪了下來,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大事不好。
草原緊鄰着戈壁沙漠,屢有狂風,遮天蔽日,吞食人畜不過一瞬之間,如同巨龍一般,張嘴便能吞噬十萬生靈,從千裏鏡中看來,這沙風離他們不過十裏,草原上什麽遮蔽也無,真不知往哪裏逃才能逃掉。
莫挹江怒喝,“兄弟們快上馬!護着大殿下!”
施柏村拉着顧晨上了馬,自己竟也上了那匹馬,牽着缰繩,将顧晨護在懷裏。“将士們跟我走,或許找到匈奴人的地窖,還有一條活路,無論如何,要保住大殿下!”
一衆羽林衛都上了馬,此時半青的草反而成了負累,狠命抽着都無法奮蹄如飛,莫挹江舉着千裏鏡看了一看,大喊,“太傅,東南方!東南方似乎有段矮牆!”
衆人一陣疾奔,只往牆邊沖去,原來那并不是什麽匈奴故城,匈奴人住大帳,什麽都留不下來,這一段院牆,半塌不塌的院子是一段城牆,和一處衛戍所的遺跡,然而牆已經倒了大半,只有一個牆角,勉強還能避風。
衆人松了口氣,在牆角處站定,只希望避上一避,過了這一陣就無妨了,然而施柏村卻不放心,“衛戍所周圍必有地窖,快找出來,保衛殿下躲到地下去!”
黃沙的氣息已經撲面而來,風已經大得能把人吹的飄起來,眼睛已經睜不開,有個阻擋只是略好些,但是誰都看得出來,那一堵牆實在是撐不了多久了。
“這裏,太傅!在這裏!”一個羽林衛興奮地大喊,解下長劍,開始撬地面上一塊木板上的鐵環,然而木頭早就朽了,鐵環被拽了下來,衆人只好赤手空拳去從邊上擡那塊板子,一時手上鮮血淋漓,也不在乎。風暴快到了眼前,才将将掀開,“先讓大殿下進去!”
顧晨也不管下面是什麽,第一個跳了進去,施柏村随後,只覺得到了地下還不到一眨眼的功夫,狂暴的風聲似乎已經撕裂了地表,巨大的轟鳴,拍得地面巨震,施柏村拼命呼喊顧晨,只是什麽都聽不見,心中一涼,卻發現有人在拽自己的衣角,原來這地窖足有一丈深,顧晨下來得急,就地一滾,滾到了邊上,施柏村有準備,才能好端端地站着。施柏村一下子又驚又喜,情之所至,蹲了下來,竟将顧晨死死地摟在了懷裏,摸到他束發的金冠和冠上一顆明珠才放下心來。他粗啞着嗓子,聲音好像能滴出血來,“吓死我了晨哥兒,還好你沒事。”
他知道他可能聽不見,所以才敢這樣放肆的親昵的稱呼,将心中最後一絲恐懼通過這樣的方式釋放出去,然而他分明感覺懷中的少年用力回抱了他一下,用同樣低啞的嗓音說了句什麽,但他沒聽清,因為頭頂的地面一陣顫抖,塵土如雨一般傾瀉下來,傳來一聲沉悶的巨響。施柏村想,他知道發生什麽了,那堵牆,塌了。
施柏村還鎮定些,現在再急也沒有辦法,呼喊聲完全被風聲蓋住,想來先走的那百餘人,大約是沒有幸存之理了,哪怕是随侍的這十來個侍衛,都不知道還能剩下多少。施柏村将顧晨護在懷裏,用身體為他擋住從上方塌下來的塵土,結塊的泥土打得他肩背劇痛,然而他完全不敢蜷縮起身子,只能盡力伸展,護住身下的顧晨。這許多人,哪怕都折在這個地方,也得把這眼珠子送出去。
大約過了一刻鐘,風聲停歇,地窖內安靜極了,施柏村嘗試站起身,開始呼喊,“還有人嗎?莫挹江!”
有些人應聲,施柏村心中又安定了些,莫挹江的聲音傳過來,也許這地窖太大,只覺得空空的響“太傅,卑職在這裏。”
“可有火折子?點火吧。”莫挹江從懷中掏出一套火石,只愁沒有引火的東西,只得将身上大氅脫下來,胡亂點着了,丢在地上。羽林郎們橫七豎八地摔在地上,也虧得這地窖夠深,出口又開在正中,一瞬之間跳下來的雖說擠壓交疊,但好歹都有條命在,也算是不幸中的萬辛了。
一群人俱是狼狽,顧晨算是最齊整的了,施柏村驚魂未定,仍将顧晨護在懷裏,顧晨今年不過十七八歲,還是長身體的時候,被施柏村護在懷裏,從地上掙紮起來的衆人在莫挹江的指揮下站隊,看向這裏最尊貴的兩人,只覺得這平素風流潇灑的太傅,此刻像極了一只護雛的母雞。真是龍游淺水,虎落平陽了,這條小龍當真被困在這裏,與一只小雞無疑。
護雛的母雞開始抖落翅膀,“莫挹江,看看還有多少人吧。”
莫挹江領命,羽林郎們四個一排,竟是一個都不曾折損。“好極好極,看來這是天佑大殿下了。”施柏村在火光中環視地窖,這前朝藏兵的場所竟還留存了些稻草火把之類,對他們來說可當真是雪中送炭了。指揮着幾個人抱來一捆幹草,先将火燃起來,這地窖在草原上,竟也不怎麽潮濕,燃起火來倒也溫暖。又命幾個點了火把四處看看,這地窖果然是極大,通風孔了望口一應俱全,也是牢固至極,地面上的已經蕩然無存了,這底下的建築反倒宛如新建一般。
這地窖真是好大的規模,藏五千精兵于此,定然綽綽有餘,施柏村略一思索,便明白了這裏是哪裏,“大殿下,若臣推測不錯,這裏當是前朝名将莫不凡屯兵處。莫挹江,莫不凡是你先祖,便由你來講講吧。”
“是,卑職先祖,正是莫不凡。莫不凡本是揚州人,科舉出身,奈何前朝邊患,北虜猖狂,先祖便作了大寧指揮使。當時大寧轄地比如今要向內退三百裏,這裏當是當時最北的一處長城。先祖命士卒暗地裏開挖地道,後來擴做大廳,分出內外營帳,遂成藏兵之處,表面上只有寥寥幾個士兵守着,地下卻埋伏萬餘精兵。前朝神通三年,北虜犯境,欲從此處內侵,先祖率伏兵傾巢而出,陣斬六千有奇,俘獲萬餘,稱神通大捷,先祖也被封為大寧侯,一時人稱軍神。這一役,令邊境線前推足足三百裏,本朝開國後,這處藏兵所也廢棄了。”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昭彰。”顧晨突然長嘆一聲,“不知我朝,可有此等良将,百年之後,仍能福澤後人。”
“大殿下,您的外祖曹将軍,便是我朝的軍神啊。”莫挹江是真心敬仰曹将軍,奈何顧晨卻滿腹心思。
“沙暴雖然過去,但仍不可輕舉妄動,從了望口看出去,天色仍是一片漆黑,不可輕舉妄動。今日就暫且駐紮此處吧,明日再打算吧。”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