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榮華(下)
然而,眼前的時機卻不适合讓他把兒子調回來呵。曹氏的兵權才收了一半,皇帝又撺掇出來一個嶄新的太子太傅來,峻平又病着,自己這個時候把兒子召回來,就是表面文章再漂亮,有眼睛的都看的出來,他崔伯淵是在為私人計,若是被政敵握住了這個把柄,禦史臺總有幾個喜歡以直邀寵的,他并不怕這些參劾會有什麽大的殺傷力,只是這個時候不想惹這些麻煩罷了。
罷了,罷了。“夫人啊,他這一封信到我們這裏千山萬水,等我們再複信回去,我想想辦法再等朝廷出公文,再到他手上,兒媳只怕已經要有七八個月的身子了,這個時候在千山萬水的回來,只怕是不太好。”
“是啊,七八個月的身子,不好,不好。”高氏很是緊張,竟在室內來回踱步,崔伯淵看着好笑,“夫人,夫人快停下,老夫都被你晃暈了。”
京中局勢暫時不會大亂,峻平的身體也漸好了,之後若是有些什麽事情,峻平也當不會總是那一幅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樣,自己身上的擔子是要輕些的。“等到小孫孫滿了一歲,我再想辦法把阿琸調回來可好?咱們現在先想想,給小孫兒取個什麽名字,這可是咱們崔家的長孫,将來說不定要繼承我的爵位,可不能怠慢了,随信寄過去,正正好。”
“是了,咱們是不能過去的,但是府裏總不曾缺了人,而他們的人手這下只怕要不夠了,這就找個人牙子來,挑幾個好的,一并送過去。”
“說到這裏,我倒是想起了一樁事情,先前那個姑娘,怎麽說?”
高氏心中其實一直念着那個可憐的姑娘,何況又是那樣凄婉的身世,那樣俊秀的眉目,她這一生不曾生過女兒,對年輕出色的姑娘,心中總是多幾分憐愛。她還曾去看過那姑娘兩次,一次那姑娘還睡着,另一次卻是醒的,對答得宜,舉止合體,雖是面色蒼白,唇無血色,仍看得出是個美人。問她家世姓名,她只說是詩禮人家,只是受了牽連敗落了,自己一個人流落,又遇上了剪徑的強盜,所以才落魄至斯,問得再深些,她就不願意答了,只是含含混混地交待是關外人,姓韓,單字一個勤。還有一件要緊事情,高氏囑咐了找經驗最老的穩婆給她驗了身子,确是完璧無疑。
現在老爺問起,高氏便一五一十地答了,“我看那實在是個不錯的姑娘,留在我們家中倒也是不錯的。”崔伯淵閉着眼睛想了片刻,“我這府裏不能留她,但是也不能讓她到別的地方去,等她身體大好了,就讓她跟着去雲南,照顧兒媳和孫兒吧。”
天色向晚,月亮還不曾出來,呂萱才燃了一爐香,烘了烘手,到廊下走走,才看見阿是阿女兩個小丫頭湊在一起不知道在看什麽,存了玩笑的心思,将書從兩個姑娘手裏抽出來,原來是一本傳奇小說,正看到花前月下海誓山盟的地方。這本書的時間不短了,她還在山下的時候就看過,這個時候看到,真是恍若隔世。靈仙閣重建之後,怎麽還會有這些書?她翻動那泛黃的書頁,真好像還在十六七歲的時候,眼淚就一下子滾到眼眶邊上了。
不知道為什麽,最近總是特別容易流淚,這樣的感情已經十多年不曾有過了,她好不容易用十多年把自己逼成一個仙子,然而僅僅是一次星辰的變動,僅僅是一面,她又被打落凡塵,變成那個凡人。她強忍着淚,擡頭望天,月亮還不曾出來,天是極漂亮的藍色,西番進貢的寶石,最上品的藍寶就是這個顏色,這樣飄渺純粹的顏色啊,她不禁想着,別人的幸福在紙上,而自己的,在天上。
“這樣的糊塗書是哪裏來的?”她收斂了容色,很難得地對那兩個丫頭甩了臉色,阿是阿女從未見過她這樣急顏令色的樣子,畢竟還是小姑娘,有些被唬住了,雙雙不顧階上冰涼,直接跪在了地板上。
“我知道,你們都是有內家功夫的,不在乎在這階上跪上一跪,也是我不好,一直不曾給你們上規矩,以至于這樣的書,你們都敢光明正大地借着我的光來看了!”呂萱背過身去,斥責冷冷地丢在地上,阿是頗有些不平的模樣,剛想出言分辨,但是被阿女扯住了袖子。
“仙子莫怪,是我跟阿是的錯。望仙子念在我們年紀小,還不知道輕重,先饒過我們這一次吧。”阿女牽着阿是,在石階上重重地磕了三個頭,聽得見與階面碰撞的聲響。呂萱的眼淚又下來了,她根本不想為了這個責罰這兩個小姑娘,她們年紀還小呢,正是知慕少艾的時候,自己冷冷清清的,不必拉着她們跟自己一樣陷在這個冰窟窿裏,何況即便是自己,也沒有什麽理由與立場去阻攔她們了。想起小的時候,先皇帝為了給當時的太後祈福,下命全國的僧尼一律不準還俗。有一個小尼姑從庵裏逃到了自家府門前,想求個蔭蔽,然而根本沒有人開門,她站在門後,就聽見一個年紀少長的女聲厲聲呵斥着,将那個少女拖走了,她曾在混亂時從門縫裏瞥見那個小尼姑一眼,十六七歲,最是鮮嫩的年紀,眉眼神色,俱是靈秀,這樣的一個生靈,就這樣生生被扼殺了。
她是硬不下心腸來做那個師太的,也不希望阿是阿女困在山上一輩子,她想,那個師太,年少的時候未免也起過還俗的心思,只是一日日的經念着,一句一句念硬了心腸。
她和緩了語氣,問那兩個丫頭,“你們倒是老實跟我說說,這書是從哪裏來的,若是有半句瞎話,宮規可是不饒人的!”
阿女先行了個禮,牽着阿是站起來,轉到呂萱身後,垂着手站着。
“你們兩個猴兒倒是乖巧,我沒叫你們起來,怎麽就起來了。”呂萱笑着罵。
“婢子們知道,仙子不曾真正生氣,但是要是待會答不好,婢子們就起不來了,所以先起來,仙子惱了,再罰我們不遲,這冬天裏的白石階子,可是冷得慌呢。”
“那你們倒說說,還有什麽了不得的事情,能讓我發更大的火氣?”
“回仙子,婢子們等閑下不了山,只在四十九重天上來回散散罷了,在四十九重半上,遇着一個老道童。”
“老道童,什麽是老道童,不是道士麽?”
“那老道童,是前朝就在山上的了,也已經将近三十歲的年紀,只是因為前朝靈仙宮變,他親眼見着仙君升仙,所以被吓傻了,還是十一二歲兒童的心智,道長們收留他,但他有正經做不了道士,所以至今仍是個道童,但是他年紀又老大,只能叫是老道童。他一個人結了間草廬,一個人住着,因他瘋瘋癫癫的,沒什麽人跟他來往。我跟阿是看他好玩,于是常去逗逗他,他在自己的廬子裏藏了一些書冊,所以我們就拿來看看。”
“親眼見着仙君升仙麽……”呂萱的眼淚又止不住了,“當年靈仙宮上的人,皆盡死絕了,怎麽這裏還有一個?一定是他騙你們的,快告訴我,他叫什麽名字?”
“聽五十重天上的道長說,他原本是仙君座前的道童,仙君為他起名不二,據說俗家姓申。”
“申不二?”呂萱的眼淚刷地湧了出來,“你們快帶我去見他,我要問問他,我哥哥好好的一個人,怎麽就折在了靈仙頂上!”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