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hapter 20-Fin.

[Chapter 20]

有一種溺水方式被稱作繼發性淹溺。是說人在驟然浸入冷水之中,咽喉瞬間痙攣導致的窒息。

此刻的宣瑾仿佛便是被這般懾人的寒意生生扼制住了喉嚨,他想急于辯駁些什麽,一開口卻只是一陣局促的喘息。

“……我已經不想再陪你耗下去了,所以你也不必苦想出太多的解釋……”宣禦雙手交疊,以一種略顯惬意的方式輕靠着身後的椅背。

宣瑾咬緊牙關,似乎是想要拼了命地維持着自己僅存的最後的理智,——“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其實嚴格講起來,不應該說是懷疑……”宣禦疲憊似的長嘆一聲,“因為我打從一開始,……就沒有真正相信過……”

“……!!!!!”

宣瑾忽然間就笑了,……笑得那樣的卑微苦澀。可笑自己接近一年時間的作為,在宣禦的眼中是不是正如那跳梁小醜一般可憐,“我以為我掩飾得很好……”

“你的确做得沒什麽漏洞,只可惜你天生是個左撇子,……而小瑾他,是慣用右手的……”

“我知道!”宣瑾立時出聲打斷他,“所以這一點我有去改!……”

“但是你改得不夠徹底,……”宣禦習慣性地用指尖輕敲着桌面,“一個牙杯便出賣了你。”

“什、麽……?”

“記得我給你剃須的那次嗎,……我無意中被你帶進了浴室,而洗漱池的臺面上,還擺放着你的牙刷和牙杯。”

“……可我記得你從來沒有見過我洗漱時候的樣子……”

“左撇子其實是很難改變的,盡管你已經盡力适應了在人前使用右手,但是在像浴室這種純私人的空間裏,你拿牙刷的時候,還是習慣用左手的,而你的牙杯,則被你拿在右手裏……所以說,留在杯沿上的那圈牙膏沫,總是在杯柄的左面……”

宣瑾一時間怔在了原地,他顯然不願相信自己竟是被這樣一個不曾上心過的小習慣出賣了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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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還不止這一點,也許你沒有注意過,你左手有一層很薄的槍繭,——雖然你右手的更厚,你每次握我手的時候我都能感覺得到,——但是一般慣用右手射擊的人,左手是決計不會生出槍繭的。”

宣瑾頹然間長嘆一聲,“……還有麽……?”

“還有一點,當然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宣氏夫婦的基因型。”

宣瑾眉頭一皺,“……我記得當初你跟我說過,基因配對相似度明明達到了99.9%……”

“對,就是這一點才是最關鍵的,……如果不是配型成功,我都還不知道,原來你竟然把我身邊最得力的助理也收買了……”

“怎、……怎麽說……?”

宣禦沉吟半晌,這便幽幽地擡起頭,——

“因為當初我給Louie的那份基因型,……本身就是假的。”

“什麽!?……”宣瑾大驚,“怎麽會!……”

“我從來,就沒有得到過,宣氏夫婦的基因型,……”宣禦一字一句緩慢地說道,“正如我從來,都不是宣家的後代一樣。……”

“……!!!!!”

[Chapter 21]

“……我從小就被宣氏夫婦領回本家,他們對我有着養育之恩,所以我也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不會背叛宣氏的人,甚至可以說是甘心情願被當做宣家的擋箭牌來使用……”

宣禦苦笑一聲繼續道,“這些年來,我苦心經營,只等将公司重新帶上正軌,可最終卻是換來了宣氏夫婦客死他鄉的結局。……三年以來,我從未放棄過尋找小瑾,畢竟當初的結案報告裏寫的還只是失蹤。……”

宣禦說着,話題突然一轉,“……你知道薛定谔的貓嗎?”

不等宣瑾回答,他便又自顧自地講起來,“那是一種類似于博弈的定律,一只被囚困于黑箱之中的貓,究竟是生是死,……只要不打開箱子,就總會對理想的結果抱有一絲生的希望。……而你,最不該做的,便是親手打開了這個箱子,……!”

宣禦的目光驟然一凜,“是你輕易地打碎了這些年來一直支撐着我走下去的唯一念想,……!你處心積慮了這麽久,也不過是想要得到如今這個宣氏小少爺的身份吧!”

不、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威懾于宣禦冷漠的注視之下,宣瑾到口辯白的話語竟是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了。

“知道我為什麽從來不叫你‘小瑾’麽,……那是因為,這個稱呼,只能是留給我弟弟一個人的……”宣禦痛苦地垂首低喃,“而你,……永遠不會是他……”

……

宣瑾拼命地搖着頭,這些從來都不是他想要的!他沒曾想過要什麽身份、地位,……他想要的,僅僅只是留在宣禦的身邊啊!……

“……我去美國出差的那一個禮拜,得到了一些意想不到的資料,……先前我的調查方向一直集中在失蹤人口上,可是自從我看過你這張臉之後,腦海裏突然間冒出了一種大膽的猜想。……所以我私下聯系了國外的一批醫療專家,尤其是在整形領域,得到的結果簡直令我驚訝……”

宣禦說着,回身便從自己身旁的公文包裏抽出了一打文件,就手丢到了宣瑾面前。

“……你說我之前怎麽就沒有想過呢,會有人比着一張照片換掉自己的整張臉,然後再掩蓋掉自己男妓的身份秘密潛回國,只為了處心積慮地來到我身邊……!”

“別說了!求你!……別說了……!”宣瑾突然歇斯底裏地大吼出聲,宣禦那不屑的一聲“男妓”宛如一顆子彈正正地釘在了自己的心裏!

“……是,沒錯,……”剖心裂肺一般的,仿佛要将宣瑾整個人從內裏撕開成了兩半,“……我的确就是這樣的出身……”

這一次,換宣禦沉默了。

[Chapter 22]

“……我沒有父親,很小的時候就随母親偷渡去了美國從事皮肉生意。……後來母親死了,我便一個人流落在異國,那時候我也不過十三歲而已。……再後來,我在一次聖誕狂歡節的派對上認識了宣瑾,他和我年紀相仿,我們很聊得來,他也不嫌棄我的出身。……”

“……他是個好人,也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們無話不談。也就是從那時候起,他跟我說起了你,說起了你們之間的每一件事。……可他真的是太孤單了,他在美國的那段日子裏每天都在思念你。……我們有時會在網路上得到你的消息,有時還會看到刊登在大陸雜志上的關于你的專訪,……”

“你用那麽多種方式侵入了他的生活,卻從沒想過要給遠在大洋彼岸的他打一通電話。……你所謂的保護在他看來不啻于一種變相的折磨,而宣瑾他,……最終也還是死在了你所謂的‘保護’之下。……”

“……”宣禦的眼底終究還是浮現出了一絲脆弱的悲哀,“那小瑾他……”

“沒錯……宣瑾他已經死了,就死在我的懷裏。”

報複一般地說出了令宣禦絕望的話語,“宣瑾”的心底卻也像是被生生被剜去了一刀,鮮血淋漓。

“……那次槍擊事件過後,受傷後宣瑾強撐着來找到我,……他跟我說,他這輩子唯一的遺憾,就是不能再見你一面,……他死不瞑目。”

“宣瑾”擡起頭來,像是要将宣禦看穿一般地深深望進了他的眼中,——

“……所以他拜托我一定要來見你,——見他最喜歡的、最崇拜的、也最疼愛他的哥哥。……”

……

宣禦的眼淚終究還是滑落了下來,他的雙手捂住雙眼,壓抑地恸哭出聲。

“……有時候,我真的很羨慕宣瑾……”“宣瑾”默默走到宣禦的身邊,輕輕地屈膝半跪在宣禦的腳邊,“他有過你這樣一個溫柔的哥哥,而我呢,自始至終都只有一個人……”

“沒有人疼過我,所有人都只喜歡着我的皮囊……”“宣瑾”半身緩緩俯上宣禦的雙腿,側着臉頰以一種不安的方式靠枕在宣瑾的膝頭,“……所以我就想啊,如果把那張該死的臉換掉了,是不是就能夠成為他了……”

“直到我見到了你,我才真正明白,……”“宣瑾”擡起頭,以一種仰望的姿态深深地注視着上方正掩面哭泣着的男人,“……我從來沒有做過任何後悔的決定,……尤其是這一件。……”

……

一滴滾燙的淚水從指縫間跌落在他的眉間,“宣瑾”試探着伸出手去握住宣禦的手腕。

猶帶濕意的雙手顫抖着觸碰過自己的眼睑、鼻翼、唇角,最後留落于臉頰,宣禦終于嘗試着輕輕地撫摸着“宣瑾”的臉,“……你也一定,……很痛苦吧……”

宣禦微微俯下身子,借着窗外慘白的天光細細去描摹眼前“宣瑾”的樣子,“被當作,……小瑾的替身,……我甚至,……不願去想起你的名字……”

“沒有關系的……禦……”“宣瑾”就勢擡手,雙手覆上宣禦的臉頰輕輕捧到自己面前,“我從來不曾想過要取代誰的位子,……我知道宣瑾會被你永遠留在心底,因為他是你這個世界上最疼愛的弟弟,……而我只想留在你的身邊。……”

“我喜歡你,禦……”未竟的話語一并消失在了濡沫的唇間。

“我不想,只做一個替身,或者,……只做你的弟弟。……”帶着難掩的苦澀,和隐約的甜意。

……

[Chapter 0]

三年後,美國。

一座華裔男孩的墓碑前,靜靜地伫立着兩個男人。——高大英挺的男子頗為年輕,溫潤俊秀的男子已過而立。

“……沒想到,竟然會有和你一起來探望他的一天……”年長的男人微微欠下身去,将一束百合花輕輕放在了墓碑前。

石碑上的照片尤是一張少年人漂亮的面孔,照片下方是用英文寫成的逝者姓名、生卒年日以及幾行簡短的悼文。

“小瑾,我們來看你了……”指尖輕輕擦過相片和墓志銘,男人的眼底不再擁有那般深切的悲傷。

“禦,……”靜靜守候在一旁的年輕男子這便躬下腰去,安慰一般地将寬厚的手掌落于男人的肩頭,“宣瑾的墓,……我們擇日遷回國內吧……”

“……落葉歸根麽,……這樣也好……”男人回首,正對上男子深情的注視。

男人忽然間淺淺地微笑起來,——“比起小瑾,你可真是越長越難看了……”

男人說着,手指便輕輕摩挲着那人的眉峰、眼尾、鼻尖,最後停留在唇瓣,然後輕聲地喃喃,——

“其實你跟他可一點兒也不像,……”

男人笑着湊上前去在那淺薄的唇間淺淺地吻了吻。年輕的男子的面上頓時顯現出一種難掩的欣喜!

“……等忙過最後這一陣,我就從宣氏退出來吧……被一個莫須有的責任牽絆囚禁了三十多年,也是時候該為自己而活了……”

男人仰起頭,憧憬一樣地規劃着,——

“到時候我們去一座安詳寧靜的城市,……就我們兩個人。……當然走之前還要把你的這張臉給我換回來,我可不想跟一個頂着我弟弟的臉的男人過一輩子!……”

男人微笑着,高高揚起下颌與上方的男子深切地接吻。

所以說,“景祈……你願意,和我過完這一輩子麽……”

……

_________________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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