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結案

令史搖了搖頭,道:“兩年前哪裏想過,是今年年前才生出來的想法,說起官職一事,原因就久遠了”我收神,細聽着那令史講。

“現今那楊主事,其實是我帶他進了工部的。我見他清貧,但為人還算不錯,又有些本領,便安排他在我手下做事,誰知,卻是給自己造了禍。”那令史說了番兩人之間恩怨,我聽了簡單做了下整理。他話裏指責楊司忘恩負義,不僅不報知遇之恩,反倒後來同郎中處好了關系,又認識了吏部的人,使了些招數,得了主事一職,将他給攆了下去。

我聽了微微皺了皺眉,此時朝廷風氣還算不錯,但沒想到下面有這種事情。

“杜主事,現今修路一事才開工,工部的事,現在忙,将來估摸也閑不下來,我待在工部也有些力不足心了,我,不如現在就辭了職回去”聽到那令史要辭職,我回了神。

我難為道:“現今工部事情多你是知道的,你又在工部待了這麽多年,經驗足,若你走了,我一時是找不到能替你的人。就我個人講,是不希望你走的,像你這樣經驗足的人走了,不說現在,就将來,都是工部一個大損失。但,人各有志,你若真鐵了心要走,我是留你也留不下的”

我說完看向他,見他也猶豫了,道:“這樣吧,你今日先回去,再想上一宿,若明兒還是想走,我再去同郎中講”

“也好”那人起身,行禮告辭。

第二日,我得了他回信,他決定留下。午後,我見謝初正和那個工人站一處,想了想,直接走了過去。

“你們怎還不去休息?下午可都是苦力事”我搭話道

兩人轉身,回頭見我,行了禮。

“謝初,這是?”我看着那人,問謝初,雖知道他是謝初說的鬧事工人,但面上不能表現出來。

謝初會意,回道:“主事,這位是我鄰裏,名叫鄭五”

“哦”我看了看那人,對謝初道,“你們在聊什麽?正好,我也有事想問你們一下”

那鄭五聽了忽轉頭看了謝初一眼,面色有些緊張。我徑直走近了旁邊樹蔭下,太陽光有些晃眼。

“對了謝初,你的工錢可給發了?”我也不喊兩人過來,站着對兩人道。

謝初推了推鄭五,鄭五猶豫了下,方才随着謝初走了過來。

謝初搖頭,回道:“沒有”

我聽了皺眉,抿了下嘴,須臾,擡頭問謝初道:“你在工部待得時間比我多些時候,你可知道,主事們的俸祿是什麽時候給發、由誰給發的?”

謝初回道:“一到九品官都有年俸和分田,分田是收租子,年俸一年一發,工錢俸祿都戶部負責的”

“分田?”我皺眉,“我怎麽沒聽過我有?”都幾個月時間了,如果有也該聽到過信啊。

謝初搖頭,道:“卑職不知,但主事應該有兩頃分田”

我埋頭想了下,許是杜母将那兩頃同杜構的分田合一起管去了,沒告訴我。擡頭看了鄭五一眼,猛然意識到現在應該是問他工人們工錢的事,不是在這數自己有幾畝分地。

我看向鄭五問道:“你做工幾月了?你們是按什麽發工錢的?”

鄭五被我這麽一問愣了下,謝初推了他一下他才反應了過來,回道:“按日子算,按月份發”

“哦,那你們每月便可領了錢啊”我道

鄭五聽了搖頭,回道:“是按月發,可除了第一月給了,已經有三月的工錢沒發了”

我聽了皺眉,問他怎麽回事。

鄭五道:“小的也不知,俺們是一月的時候就招進來的,那時先在浐河挖泥沙,半月前安置到了永安坊,讓去修路,問過吳主事,吳主事只說,戶部一定會給工錢……”

“現在坊裏所有的工人都同你一樣?”我問

鄭五搖頭,道:“多數人是近期招來的”

我聞言沉思,聽他的話,欠工錢久的只有一小批人,只是,戶部管着國庫,國庫的錢,難道還不夠付這些工人幾月工錢?

我随意支走了兩人,散工回了杜府,直接去了杜構書房。

規矩站着,看着書案後坐着的那個男人,這情形,同我初次醒來,他派人喊我來這裏一樣。只是過了一年時間,我從當初對他絲毫不懼,到現在,心裏多了畏懼。

“找我何事?”杜構語氣冷冷。我聽了立刻便想轉身出去,現在那幕後主使我還未查出卻站在了這裏,手裏還沒有嚣張的資本,怕一會遭他鄙視。心裏糾結一番,還是咬牙忍住。我有事要問他。

“父親”我開口,“孩兒想問,戶部為何不給工人發工錢”

語畢半饷沉默,片刻後,杜構方才擡了眼,道:“你想知道,為何不自己去找戶部?”

我暗自攥緊了拳頭,何必,何必問他……正想行禮離開,卻聽杜構道:“戶部沒錢”

一道悶雷,腦中頓時炸響。戶部管着國庫,怎麽沒錢了?我向杜構詢問。

“建寺不要錢,還是軍隊出征不要錢?國庫錢財是多,但一時遇到三件花錢的大事,也應付不過來”

“可,若被工人們知道了,不怕鬧事嗎?”我追問

“所以才要大治這件案子”杜構從書卷中擡起了頭,看了我一眼,“兩月之後便是秋收,只要收了麥,自然就有了工錢”

那這意思是還要拖延兩月?我聽了瞪眼,忽想到杜構說要大治此案,他那意思,不會是要找出鬧事工人,殺雞儆猴吧?……

“父親,刑部,可找出了鬧事工人?”我詢問道,心裏有些期待他們還沒找到,雖然我算是受害者,但他們也是為了生計。

“刑部的人也不是擺設用的,雖沒人供出他們相貌,但永安坊裏那些工人,會為工錢鬧事的定是工作兩月以上的,這一排查,便排去了大多半的人,能聚衆挑起這事的,定是那些人裏為首的,排下來,便找到了。”杜構看了我一眼,“你若是擔心能否給你找出行兇之人,現在知道了,可以走了”

我抿嘴,直視杜構,請求道:“父親,可否,別給那些人治太大的罪……”

杜構聞言擡頭看我,眼神似乎變了些微,不似之前那樣冷峻,帶了一絲柔色。

杜構問了句,“為何?”

“他們都只是想要回工錢”

“本意是善便可行不善之舉?”杜構哼笑了聲,“當律例何在?不嚴懲,下回再冒出一個又一個的同例如何做?”

我語塞,無法辯駁,見待着也是自讨沒趣,告辭出了屋。

自事情發生已有七日時間,刑部查了六日,這案子,很快就會出了結果。案子影響極大,刑部不會拖太長時間,久而不決,無論對朝廷還是工人們,都不是什麽好事。

但我沒想到,就在我見了杜構第二日的午間,就有中書省的官員來永安坊宣旨,案件已經出了結果。

我忐忑随着衆人接旨,盼望不是什麽重判。

驕陽照着大地,烤地人背疼。現場一片寂靜,都聽着前面那個官員宣旨。一顆心忐忑着,聽着那人一字一字念着,心由忐忑不安慢慢變了驚詫,杜構沒重判工人!

旨意裏只提及了四個工人,并沒提及所有,憑我那日聽得的腳步聲,現場一定不止四人。而且,對那四人只是判了些罰錢,重判只有一人,那一人,着實出乎我預料,是那日找我辭職回鄉的陳令史。

聽到宣讀的那一刻我着實蒙了,幾日調查,我并沒查到這陳令史有嫌疑,可判決裏說他鼓動工人鬧事,難道是我查證不足?

宣旨官大手一揮,幾個武衛便跨步上前,左右架走了那陳令史。事情算是結束了,可我心裏頭疑惑卻更多了。之後思索了一下午,還是想不通為何抓了那陳令史,難道他真就是幕後主使?可他目的何在?一個兩年前給貶了職的主事,兩年後鼓動工人去打戶部的人,他能得到什麽好處?想不通,我決定散了工去找杜構,他管着刑部,對這案件的認識一定比我多。

進書房前已做足了心理準備,無論他過會怎麽輕視我我都要忍着,對這結果,我太想知道了。

傳話進了書房,剛站住腳還沒開口,杜構倒先說話了。

“你來問我判決的事?”杜構道,他正站在書架旁,手裏把着一本書卷。

“恩”他直言,我也不拐彎了。

杜構看了看我,将書放回架上,道:“這一案,判決雖未盡顯公允,但,只能這麽判了”

見我迷惘,杜構解釋道:“案子的情況,你那估摸只看到表面,還不知實際,那實際,遠比你想的要複雜的多,涉及到的人,他們背後的勢力,也出乎了你能想象地到的。”杜構走到了書案前,翻了兩下,找出了幾張紙來,遞給了我。

我疑惑地接了過來,翻開一看,見是供詞。擡頭看了杜構一眼,他示意我看那些供詞。

前面三張是工人的,裏面皆說,是那陳令史告訴了他們,那日會有個戶部官員來永安坊查看。陳令史與他們講,工錢都戶部給發的,冤有頭債有主,戶部克扣着,工部也是沒法。供述的人說,他們當時聽了都窩了火,一時氣極了,那日才做了那沖動事。

從這三份裏,我還是看不出那陳令史的目的,但翻到了最後一份,只匆匆一瞥,就驚地瞪了眼。這份供詞,是那陳令史的,供詞上說,并不是他主謀此事,而是受了吳主事之意。

我擡頭看向杜構,問道:“這人說主謀是吳主事,那為何不見查那吳主事?”

杜構笑了下,搖了搖頭,走到了書案後坐下,道:“人是查到了,可不好動他。”

“為何?”我皺眉不懂。

杜構道:“一來,沒證據。刑部只有陳某人口供,可那些工人都指出,是這陳令史指使他們,都說沒見過這吳主事。單憑一份口供,如何能定一人罪?二來,他,不好動。”杜構搖了搖頭,“你知道他是工部主事,那你可知,他身後勢力是誰?”杜構勾嘴問我。

我想了下,發現只認識那吳主事長什麽模樣,真不知他背景,搖了搖頭。

“英國公府的外戚,關系還不遠”杜構哼笑了下,看向我,道,“你且記住一點,為官處世,顧忌處衆多,你萬事需尋得出一平衡點。”

我聽了心裏有些壓地沉悶,也許,這官若是孫祿堂來做,會比我更好,他處理事情能力比我強一大截。

又聽杜構沉聲說了一句,“只要他再敢犯一事,便能治他”

我擡頭看去,看見杜構眼神冷厲,直盯着書案上陳令史那份供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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