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病

等到白鴻将所有東西整理好寫成別人也能看懂的成稿,放下筆的那一刻,已經是月上柳梢頭的靜谧午夜。

五條悟最終還是沒有去自己休息,他固執無比的一定要在白鴻身邊等着,侍女不敢勸他,而白鴻哄了幾次沒什麽用,索性任由他自己去了。

男孩自己扯了被子和枕頭把自己裹成一個團,此時正在白鴻身邊睡得正沉,長長的被子環繞在少女身側,另一端蓋在了五條悟自己身上,屬于另一個人的體溫源源不絕的傳遞過來,驅散了午夜獨有的涼意。

白鴻揉了揉有些僵澀的手腕和頸子,長長舒了口氣。

果然,像是那種偶爾一次的暗殺工作來一次還能接受,但是十歲的身體進行這種長時間高強度的腦力工作多少還是有些勉強。

早知道就不這麽肝,多分成幾次慢慢處理好了……

天予咒縛并不是萬能,幾乎是在放下筆的那一刻她就本能地開始困倦,白鴻捂着嘴無聲打了個哈欠,身體剛剛一動,卻覺得腰肢一下都已經失去了知覺,乍然一動渾身上下都疼得要命。

她手掌撐着桌面,顧忌着旁邊沉睡的小孩下意識吞回一聲罵娘的聲音,嘶嘶抽着冷氣緩緩恢複了之前的姿勢。

啊……

白鴻忽然動作一頓。

她之前是不是說過,兩個小時一定要準點下班的?

少女嘴角一壓,幽幽捂住臉。

……

……職業病要不得。

但五條家的事情又不能真的就撒手不管——

白鴻嘆了口氣,身邊突兀響起男孩猶帶睡意的聲音:“鴻,你寫完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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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愣,低頭對上打着哈欠勉強睜開眼睛的五條悟,“怎麽醒了?”

“寫字的聲音停了。”男孩哈欠連連,軟綿綿的開口:“我就醒了。”

白鴻:……

你是沒有讀故事的背景音就睡不下去的糟心小寶寶嗎?

她擡手把桌上書燈亮度調低,試圖把那顆腦袋壓回去。五條悟習慣性湊上來蹭了蹭,又有點強硬地坐直身體。

之前他躲在桌下又被白鴻伸手擋着眼睛,始終未曾被燈火擾到,一直睡得昏昏沉沉直到現在,此時他一起身就被桌上的溫柔燈火刺得眼睛跟着蒙上一層朦胧水霧,眼球微微刺痛,眉頭立刻就皺起來了。

五條悟随意揉揉眼睛,拽着帶着體溫的軟被把另一角蓋在了白鴻的身上。

“鴻來陪我睡。”

“悟還是回去睡吧。”

白鴻的意志力再如何強此時也不過是個十歲的小丫頭,被夜風吹透的肩膀乍然被溫暖包裹,最後一點強撐的清醒也潰散了,聲音也跟着漸漸染上了困倦,變得毫無說服力的綿軟。

“書房有些涼,吹感冒了可就不好了。”

“好啦好啦,我是未來的家主聽我的就行了。”五條悟随手拿起鎮紙壓在她的草稿上面,看白鴻眼神恍惚都已經困得失去了焦距,身子跟着晃晃悠悠還要強撐長輩模樣照顧自己的樣子實在是可愛過頭,難得好性子反過來哄着她。

他随手整理一下軟被,被子很大,除去兩個孩子蓋着的部分餘下的當個軟墊也綽綽有餘,五條悟把被子弄軟,拽着白鴻的手把她往自己這邊扯。

少女長時間維持了一個姿勢,腰肢以下早就失去了知覺,再加上此時又困又累沒什麽力氣反對,五條悟随手拽了拽,白鴻就直接趴在了軟被上面。

幾乎是趴下的同一瞬間,她就要困得睡着了。

可這會已經睡了一覺的五條悟反而有了精神,好在男孩此時良心發現的沒去推搡她粗暴打擾她的休息,也記得熄了燈把她熬夜半個晚上的心血妥帖放好,這才慢吞吞地趴回白鴻旁邊,借着月光饒有興趣的打量着少女的睡顏。

明明最初見面的時候那麽兇,剛來的時候也不老實……又打又鬧完全沒把他這個家主放在眼裏……

五條悟撐着臉頰,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沒忍住,伸手去撥弄白鴻濃長卷翹的眼睫。

“怎麽突然就對我這麽好啊……”

“誰讓你連你自己都照顧不好……身邊也沒什麽人注意……”

白鴻半睡半醒之間下意識地咕哝着,五條悟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自己随口将那句話說了出來。

……什麽嘛。

男孩的耳廓有些微妙的發紅,不過此時屋子裏另一個當事人完全可能注意到,他抿抿嘴,把那點奇怪的心虛轉成了理直氣壯,索性卷卷被子把自己裹起來,跟着躺到了白鴻的旁邊,繼續追問起來。

“因為我是天才嗎?”

白鴻打了個哈欠但沒睜開眼睛,眉頭因為被打擾有些微微蹙起:“咒術界天才和我有什麽關系。”

她連咒力都沒有,注定不會走這條路,将來可能和五條悟都不是同路人,早晚要另尋出處。

五條悟不依不饒,繼續追問着:“因為我是五條家的家主?還是因為我把你從禪院家帶出來?”

白鴻皺着眉,把臉埋在了被子裏,又被五條悟挖了出來。

“……”

……好煩。

……好想睡覺,嘤。

已經困到極致的少女強撐着挑起眼皮狠狠瞪着五條悟,只是那雙眼因為哈欠而染上的水霧變得濕漉漉的,配合上惱怒又無自覺的委屈目光,瞧着毫無攻擊性:“……那你就是我見過最慘的家主。”

——白鴻沒見過連嫡系也沒有的家主,見過最惡劣的局面也有父輩的嫡系親信扶持年幼少主,不至于一個貼心的都沒有;五條悟倒好,若不是這雙眼睛,怕不是這孩子出生那一刻就會被列為傀儡,終生活在別人的束縛和陰影之下。

但是咒術界這種出生就能決定未來、注定生而不平等的特殊地方,五條悟硬是靠着自身天資形成一力降十會的局面:想要控制他的人沒本事,想要順服他的人他還看不上——偌大一個五條家,所有人都覺得五條悟沒有自己的嫡系也沒什麽問題,疏離而客套的恭敬着,恰到好處的敬畏着,每個人都活在與他隔離開的世界裏,任何屬于人間的熱鬧都與他無關。

反正最強不需要旁人的幫助,男孩身上那份微妙仿佛被排斥的孤獨感也就跟着顯得如此理所當然。

“因為我是五條悟所以才喜歡我嗎?”

男孩拎起她的手臂,把自己拱進少女的懷裏,委屈巴巴的問。

“鴻是真的喜歡我嗎?只喜歡我嗎?最喜歡我嗎?”

“……”

喜不喜歡五條悟先不說,好吵一個小崽子是真的。

白鴻眉頭緊蹙,終于默不作聲地張開眼睛,緩慢而鄭重地推開纏人要命還不讓睡覺的五條悟,陰沉沉地撐着爬起來就要走,“……晚安,我回房間睡去了。”

五條悟:“……!”

他直接沖上去趴在了白鴻的腿上,少女陰着臉低下頭,對上五條悟眼淚汪汪的藍眼睛。

“我不問了嘛。”

被擾眠的本尊還沒說什麽,罪魁禍首反而一臉活像是白鴻欺負他似的可憐表情。

“……”白鴻揉了揉鼻梁,臉上是真心實意的不耐和困倦。

“拜托小少爺不要再吵我睡覺了。”

男孩仰着腦袋瞧着她,忽然有了點微妙的心虛,轉身窸窸窣窣重新鋪開軟被,拽着白鴻把她裹進被子裏。

白鴻乖乖被埋進裏面,只是臉色蒼白眉頭緊蹙,仍是一副難受至極的模樣。

這反應倒不是刻意為之,她本來就已經累到不行,又三分五次被人吵醒,與其說是生氣,不如說是真的累過頭又沒休息好,渾身都開始不舒服。

五條悟本來還想在說些什麽,見她露出這幅表情忽然又有些手足無措,他無法無天被人哄慣了,某種意義上甚至也已經算得上半個神明,對于照顧人這方面實在是生疏得很,男孩想了想,幹脆跟着趴在她旁邊,像是之前她哄自己睡覺那般,擡手撫摸着少女柔軟的鬓發,手指細細按壓她緊皺的眉心。

不知是不是這舉動給了她一點安慰,白鴻緊蹙的眉頭稍微松開了幾分,之前裹着的被子也跟着踢開了一點,露出一截蒼白細瘦的足踝。

熱了嘛?

男孩起身打開窗戶透進徐徐清涼夜風,回頭就着冷白的月光又繼續打量起睡着的少女。

此時倒是乖巧得多了。

五條悟摸着她的額頭,手指劃過對方精致眉眼,稍微感覺到了一點奇妙的樂趣。

男孩舒展手指,好奇地摸了摸白鴻埋在被子裏的臉頰,又跟着拎起她放在臉頰旁邊的手,與自己掌根相貼,細細比較一番。

少女手指纖細,卻沒比男孩大上太多。

……好小哦。

五條悟興致勃勃的比劃着。

明明比自己還大五歲,但是這麽看似乎也沒有比自己大太多的樣子。

說不定将來自己還能長得比她高呢。

男孩重新鑽進被子蹭進她懷裏,白鴻的體溫有些低了,他大大方方的擡起胳膊把自己貼在她身上,同她分享起自己的體溫。

明天早上再問那個問題吧。

困意襲來,他迷迷糊糊的想着,一同陷入了沉眠之中。

***

五條悟是被鳥叫聲吵醒的。

他皺着眉拱了拱,發現自己還貼在白鴻的懷裏,少女的胳膊搭在他身上,兩個小孩親密無間的貼在一起,他動了這麽久對方也沒反應,睡得似乎比他還沉。

出乎意料,白鴻竟然還沒有醒。

往常他雖然也樂意粘着她一起睡,但是白鴻作息時間規律的可怕,通常第二天早上喜歡賴床的五條少爺就找不到人了。

這還是第一次他睜開眼睛還能在三米之內就看見人影的。

五條悟打着哈欠從睡得亂七八糟的軟被上爬起來,書房睡覺還是頭一遭,睡得腰酸背痛渾身不舒服,他正準備拽着白鴻回卧室重新好好休息一下,卻看見沉睡不醒的少女沒有任何動靜,她眉頭緊皺呼吸急促,雪白肌膚染着病态豔麗的潮紅。

……鴻?

“鴻?”他小心推了推她的肩膀,沒得到平時的回應。

男孩心口一滞,伸出手撫上她的額頭,觸手溫度燙得驚人。

——白鴻發燒了。

五條悟瞪大了眼睛。

“——來人!!!”

男孩瞬間暴走的咒力瞬間卷碎數個房間的脆弱紙門,飓風破空卷起亂流,光潔的地板上瞬間爆開數道裂紋,實木綻裂的噼啪聲驚得不少人驚叫起來,聽見怒聲的仆從第一反應都是瞬間跪下,戰戰兢兢惶惶不安,生怕那位喜怒無常的未來家主又有了什麽新的折騰人的法子。

五條悟煩躁無比的目光掠過這群看似恭敬馴服實則消極至極的廢物,自己無論做出什麽反應都只會跪下請罪,平日裏的五條悟不在乎他們的态度,此時這群廢物的反應就顯得格外刺眼——

“我說來人沒聽見嗎——!?”

五條家未來的家主無師自通地讓聲音裏也染上了咒力,言語形成咒縛,仆從們不安嗚咽着,滿臉恐懼的被言靈的力量推動着來到了五條悟的面前。

男孩的咒言威力已經散去,他們又一次哭喊着跪了一地,五條悟不耐煩去聽他們的自我請罪,目光慌亂尋找着還有誰能湊合使喚,遠處聞聲跑來幾個侍女,其中一個讓他眼前一亮——

“葵!”他準确無比的叫出那名和白鴻交好的侍女名字,所有人都跟着一愣,葵也下意識心髒一緊,卻還是恭謹問道:“少爺,請問有什麽吩咐?”

“白鴻發燒了。”

五條悟繃着臉說道,那侍女臉色頓時一白,慌慌張張就跑了過來,卻被攔在門口的男孩攔住了腳步:“……少爺?”

“你去叫大夫。”

男孩已經恢複了正常的語速,他深吸一口氣強制冷靜下來,目光森然掃過跪了一地的仆人們,冷冷轉開目光。

“……我照顧她。”

“鴻有一句話說的不錯。”五條家未來的家主目光微垂,俯視只留給他匍匐背影的人群,語氣冷漠的可怕:“……你們簡直蠢得令人發指。”

下人們哆嗦着不敢回應,五條悟用力摔上門,門縫都跟着甩出了裂痕。

他們不敢出聲也不敢擡頭,只能将各自的腦袋埋得更低。

一室壓抑的戰栗死寂中,有人品評着那位白鴻小姐對未來家主的意義,有人琢磨着一貫目中無人的家主脫口而出的名字,還有人借着目光餘角盯着被五條家少爺死死關緊的門,眼中流露出興奮的光。

——六眼沒有弱點。

但是,擁有六眼的小鬼卻有了弱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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