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罪責
“悟。”
白鴻細細撫平五條悟的衣袖和領口的皺褶,眼神平靜,溫柔如水。
“等一下出去,記得要不要直接發脾氣。”
她伸手揉開男孩緊蹙的眉心,溫聲道:“知道吧,即使你是五條家的家主,也不意味你是唯一的主宰者。”
男孩不情不願的點着頭。
五條家派來的長老和臨時負責人就在一門之外的地方,森鷗外的确有些手段,沒有讓他們兩個小孩子孤身離開這龍潭虎穴,而是找來了看起來最靠譜的人。但是五條悟微微蹙着眉,回憶起先前一眼瞥過的那些人的表情,心頭尤有不安。
“你要和我回去的。”他抓住白鴻的手腕,“你會和我回去的,對嘛?”
“我會和你回去。”
之前蒙住他眼睛的發帶就纏在五條悟的手腕上,他總覺得自己抓不住什麽,便只能想辦法在自己身上留下點屬于她的東西。白鴻将有些松開的帶子重新系得緊了些,攏住男孩冰涼的手掌。“但你要做好準備。”
“什麽準備?”
白鴻低聲道:“回去之後,我和你的境遇是不同的。”
“我大概率會死。”
五條悟瞳孔一縮,剛剛想張嘴說話,卻被白鴻直接捂住了嘴巴。
“但我還是會和你回去。”
“屆時肯定會讨論我的結果,你太小,而且這一次的案件裏面你作為受害者已經失去了一定程度的話語權,到時候他們不會介意你的态度,對你來說反而是好事情。
到時候是誰要殺我,你要仔細看清楚——不是為我,是為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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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條家是不會承認自己看管不利出現內鬼的——當發現這孩子繼承的術式是無下限術式的那一刻開始,五條悟的未來不僅僅是屬于五條家的,也是咒術界的。
那群人不敢擔起這個責任,也不可能承擔起這個責任。
但是需要一個承擔所有罪過的人。
而白鴻不同,她無家無室無依無靠,唯一的依靠是五條悟,可是未來家主如今也不過是剛剛過了六歲生日的小孩子,小孩子又懂什麽呢?
無論何種辯解,都可以歸結到白鴻小小年紀就可以蠱惑人心的上面。
她有實力,有心計,能在一群人眼皮子底下輕松殺死暗殺的咒術師,能讓五條家未來的家主咒術界的希望為她一個人團團轉,才十歲而已,就已經有本事将手伸到五條家的內部……
需要的話,她動手的理由想要多少都可以。
為什麽沒有咒力的普通人在那種情況下也能活下來?
為什麽會知道這種地方?
為什麽會和五條家之外的人有關系?
……
看吧,想要定罪,有太多的理由了。
無論如何,她都必須要擔上“未曾保護好未來家主”的罪名。
他們不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只需要一個合适的對象。
咒術界也不需要一個完美無缺的結果,但是他們需要一個能夠對付絕大多數疑惑的答案。
“好一點的情況,是他們會把我抓起來,聰明點的家夥也許會想利用我讓你聽話——啊,如果當時只是個簡單的綁架案也許會是這種結果,但是我不覺得鬧出這麽大的亂子他們還有膽子讓我活下來。”
而且,死人的嘴永遠是最老實的。
白鴻摸了摸下巴,陷入沉思。
“所以我們只會迎接最壞的結果。”
“他們不會承認自己安排的錯誤,只會默認我是你的保護人,将一切的問題推到我的身上——看管不利監管不嚴,還有沒有好好保護你全都是我的錯,我的命和你的命不是一個價值,咒術界本來就是一群認知模糊的家夥,大概會覺得我這種廢物死了才能贖罪吧。”
“……”
“我不會讓你死的。”
男孩咬着牙,從酸脹的喉嚨深處擠出幾個破碎的字音:“……我不會讓你離開的。”
“乖啦乖啦……”
白鴻嘆着氣摸了摸他的腦袋。
“還不明白嗎悟?就算是你,現在也不是可以說了算的。”
“我不會死的。”
她勾住男孩的手,低聲道:“我只是不會留下來而已。”
白鴻有點無奈地捧住了男孩的臉頰,額頭抵着他的,低聲呢喃着只有兩個人能聽清楚的話:“別露出這樣的表情呀。”
她主動抱住了男孩,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
“沒什麽大不了的,就算是我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吧。”
你只有六歲。
……幸好,你只有六歲。
不過是陪伴了一年的短暫過客而已……長大以後,就什麽也記不得了吧。
會有點寂寞吧,不過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她嘆了口氣,握住了五條悟的手。“現在我們走吧。”
白鴻走在前面,坦然又從容的推開了屬于她的地獄之門。
“悟少爺!”
“少爺——!”
“您沒事吧!!!”
“居然讓您在這種鬼地方呆着……簡直太過分了!!!”
開門的那一刻,無數亂糟糟的聲音瞬間吞沒了他們。
許多人沖上來,其中有人把五條悟的手腕從白鴻掌中拽開,男孩下意識地想要反手勾住,卻被瞬間擁上來大人們牢牢地擋在了人牆裏面,連她的影子也看不到。
“區區外面的野種,竟然也敢讓尊貴的六眼淪落至此——!”
有人尖叫着,擡起一巴掌就要扇上白鴻的臉!
少女眉毛一擡,袖下藏着的細長刀鋒反手對上那人手掌,眼也不眨地瞬間刺透掌心,對方嘴角暢快冷笑瞬間轉成猙獰的慘叫,白鴻手指一轉,刀鋒硬生生從他手裏切開肌肉劃了出來!
一群人惶惶驚叫,而森鷗外立在不遠處,笑容很是親切可人。
白鴻反手擦了擦臉頰上的血,露出一個相當敷衍的虛僞假笑。
“大家既然都撕破臉了,我也沒必要接您這一巴掌,您說是不是?”
“你這野種——!”那人疼得直哆嗦,捂着手沖她咆哮,一臉恨不得活吞了她的樣子,而白鴻甩了甩刀鋒,嘆了口氣:“野種野種的叫着,好沒禮貌诶……那邊還有大夫呢,讓他幫你包紮一下不就好了。”
森鷗外相當配合的拿出藥品和紗布,卻被對方恨恨地一眼瞪住,只好無辜的舉着雙手站在原地。
“這可不是我不想啊。”
他開口解釋,對象卻是頭也沒回的白鴻。
“和你無關的事情沒必要看,記住你自己該做的就行了。”
森鷗外輕笑一聲:“了~解~”
“少爺!少爺!”被切開手掌的家夥凄厲的叫起來:“這種忤逆的小雜種何必還要花心思帶回去,反正也只是個沒有咒力的廢物,扔在這裏就好了——!”
“收口!”冷聲喝住對方慘叫的是五條家過來接人的臨時負責人,他一臉痛心疾首,“鴻小姐對少爺來說是最重要的人了,怎麽能說把她扔在這裏呢!快去收拾東西,你把手包紮一下,回去再仔細處理。”
他簡單粗暴的把一切歸責到了白鴻受寵上面,而對于其他的解釋一字不提。
會被怨恨,會被憎恨。
不敢去挑釁五條悟,但是這無依無靠的少女想怎麽折磨都沒關系。
啊,這樣啊。
白鴻盯着開口發號施令的家夥,嘴角反而露出了笑意。
打的是這個主意呀……
悟現在只是個孩子,只要抓住弱點和破綻,這種情況哪怕是天才如六眼也會六神無主吧?自己成了他的軟肋、是未來的家主已經開始認識到自己沒辦法完好保護的脆弱軟肋,但是有人在這期間插手做了什麽抱保住了白鴻,能成為五條悟概念裏“值得依靠的大人”的話,那麽五條家的掌家大權大概也能很快就順利拿到手吧?
可惜實在是太着急了啊,着急的連那雙眼睛也顧不得掩飾野心了。
手段好粗糙。
挑釁也好粗糙。
沒關系,不怕你搞事情,就怕你聰明地現在也不會冒頭,那才是最麻煩的事情。
——找·到·你·了。
對上少女目光的那一刻,男人忽然覺得背後發涼。
有那麽一個瞬間,他甚至覺得被狩獵的獵物變成了持刀的獵人,自己渾然無覺,坦然将自己的致命弱點暴露在了對方的視野之中。
……怎麽會呢。
他強自鎮定着。
只是個小丫頭而已。
對,只是個什麽也做不到的小丫頭而已。
***
兩個孩子被帶回了五條家。
區別是五條悟被侍女們團團圍住,一群女人抽抽噎噎把他上上下下檢查了無數遍,哭喊着“您若是出了事情我們可怎麽交代”,死活不讓他多走一步;而白鴻則被帶到了其他的地方,接受五條家的責問。
不管五條悟如何焦急不安的要把白鴻找回來,那群一向言聽計從的家夥此刻卻展露出了難得的強硬。
“您不能再被她蠱惑了!”人們如此憤憤說道,“自從那個外來的野種出現在五條家,您的身邊便平白多了許多的問題——!”
“五條家這麽多年未曾出現過刺客和內鬼,偏偏是在那個小丫頭來的時候全都出現了!”
“平日裏沒大沒小不知分寸,區區外來的也敢伸手五條家的事物……”
“悟少爺的确寵愛她,但是這不該是她無法無天毫無規矩的理由!”
……
五條悟耐着性子聽着,手指神經質地反複摩挲着纏繞在手腕上的發帶。
都是理由,都是借口。
有人從白鴻的身上看到了可以控制五條悟的手段,有人從她的身上看到了可以推卸責任的借口,有人懷抱一派愚忠,自顧自将所有錯誤推到了她一個人的身上……
白鴻還沒走,他們就開始迫不及待的分食她最後留下的好處。
男孩閉着眼,呼吸平緩,壓不住心裏愈發的冷。
他開始懷念另一個懷抱,另一個人的聲音,被體溫暖出甜味的桃花香露的味道。
——五條悟從未如此厭惡過這個腐朽的環境。
白鴻在那邊呆了三天,大概是因為已經徹底撕破臉,她也沒再留着客氣的餘地,那邊自恃身份,言辭刻薄又委婉,結果就是那點無聊的矜持讓他們被嘲諷全開的白鴻氣暈過去好幾個,第三天晚上他們把她塞進了滿是咒靈的封閉房間裏,幾個咒術師候在門口等她求饒,擺明了就是讓她徹底學會閉嘴。
消息傳來的那一刻,五條悟砸了面前所有的東西。
他們沒有等到哭泣和絕望的求饒聲,屋子裏安靜的可怕,有人擔心那女孩會直接死在裏面引來六眼的不滿,但更多的是不以為然的冷漠。
不過是個寵物而已,還當真以為一個五六歲的小孩子會有多上心。
第四天的早上,有人跪在了他的房間門口,言語懇切,滿臉真誠。
絮絮叨叨一大篇後,他終于切入了所謂的正題。
“悟少爺,鴻小姐還在那邊受着罪呢!您只需要稍稍點個頭在這張紙上簽個字,我立刻就帶人去處理,把鴻小姐帶回來給您!”
——你要看清楚。
不是為我,是為你自己。
白鴻的聲音不其然在腦中響起,五條悟微微側頭,盯着那個跪在地上等待着他點頭的男人。
……看得很清楚了,鴻。
從未如此清楚。
他沒有得到回應。
男人略一遲疑,試探着擡起頭,對上一雙冷森森的六眼。
“你算是個什麽東西,也敢命令我?”
作者有話要說: 鴻姐最後幫忙釣魚一波然後就快走了。
順說她還是以正常人角度思考白毛幼崽,一般人五六歲能記住啥,啥也記不住吧,所以她毫無心理壓力說跑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