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弱點

“我說過, 自然就做得到。”

如果不曾親身體會這樣的環境,無法理解那些人對與戰鬼的狂熱到病态的忠誠。

常暗島,是一座孤獨的島嶼。

人有七情六欲, 貪嗔癡愛憎恨欲,但是這座連咒靈也無法衍生的神秘島嶼,卻是連人類憎惡厭恨的詛咒的自由也吞噬殆盡。

沒有不活下去的理由,卻也沒有活下去的理由。

——常暗島的永夜,甚至覆蓋了人類的靈魂。

而白鴻站在這兒, 她也始終都站在這兒。

——只要戰鬼不退, 他們就沒有任何恐懼的理由。

我來,我見, 我征服。

如王君臨, 天下歸往。

無需思考, 亦不需思考。

只需要追随她的腳步就可以了。

白鴻是這裏唯一的選擇、唯一的方向、唯一的正論。

那不僅僅是戰場絕對勝利象征這麽簡單的存在、當自己的所作所為都已經失去了理由, 連活着都成了原因不明的本能行動,那麽孤獨的人類最為迫切需要什麽足夠強大的信仰來支撐他們脆弱的靈魂——神明也好,惡鬼也好,只要能夠拯救他們即将被黑暗吞噬的靈魂, 那麽他們自然會如同趨光的飛蛾一樣撲向這裏唯一的明亮火源。

渴求他者之光,借以尋求自我的救贖。

伏黑甚爾亦步亦趨跟在白鴻的身後, 手指緊緊抓着白鴻遞來的刀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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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前方, 是白鴻的背影。

明明已經身處地獄之中,她卻仍然像是在自家庭園閑庭信步般從容自在。

……為何不會迷茫?

為何不曾恐懼?

伏黑甚爾為了活下去, 已經舍棄了太多的東西;自尊, 理性, 親情, 血緣……只要能夠活下去, 什麽代價都可以支付。

“——甚爾。”

白鴻忽然開口,她聲音輕快語調不急不緩,比起詢問,更像是漫不經心地聊天。

男人下意識跟随她的節奏,呼吸、腳步,語速,他在這種荒蕪的寂靜之中尋找到了一種奇妙的安穩,伏黑甚爾的目光追随白鴻飄逸的發尾,跟着反問道:“什麽?”

“你明明沒有咒力,為什麽還要收集咒具?”

伏黑甚爾下意識地答:“啊?沒有咒具的話沒辦法處理詛咒吧。”

“诶——”

白鴻懶洋洋的拉長尾音。

“也就是說你這些年一直還在當咒術師?”

“是術師殺手,偶爾也兼職一下詛咒師。”伏黑甚爾輕描淡寫地糾正道。“這世界上又不是所有看得到詛咒的都想當咒術師,咒術界本來就是一群定位模糊眼高于頂的家夥,看不順眼他們的有的是……我也就是順便做做,好在這行老板大方,掙的錢也不少的。”

“但是有很多其他的法子吧?輕松簡單來錢快的工作,既然都當了殺手難道還要局限在術師一途嗎?明明天予咒縛的身體那麽好用。”

“天予咒縛打不死咒靈的,你以為我為什麽這麽努力弄這麽多的咒具啊。”

啊,這樣。

白鴻盯着伏黑甚爾的表情變化,語氣平和,嘴角卻隐隐帶笑。

思維被無意識固定在了咒術界的範圍內嗎……?

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伏黑甚爾再怎麽随心所欲,他骨子裏仍然刻着屬于咒術界的痕跡,就連促使他離開那裏的原因很大程度上也是由于對咒術界的冷漠憎惡,即使他此刻自覺已經離開了那邊,仍然下意識地使用着咒具,彌補自己天予咒縛所謂的“不足”。

明明很清楚自己這邊根本用不上咒術界的東西不是嘛。

年輕的少将微微側頭,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老實說,你會上島我有些意外,但是最讓我驚訝的還是游雲與飛鳥……怎麽,咒術師的世界就讓你這麽不甘心嗎?”

甚爾反問:“怎麽,明明你和我一樣清楚咒術界都是一群什麽樣的東西,你在五條家根本就是被當做寵物養着的吧……在那種鬼地方長大你吃的苦頭還少?難道你甘心?”

白鴻聳聳肩。“我還好呀。”

她又笑,是真心實意的覺得沒什麽關系。

“你覺得我現在過得不好嗎?”

“少将大人自然是比我這種猴子過得舒服的……”伏黑甚爾誇張的嘆了口氣,“但是你若是一直生活在這種地方,我也說不出來你過得好這種話啊。”

“什麽呀。”

白鴻輕笑起來。

“兄長大人,您這不還是心有不甘嘛。”她腳步悠哉,輕飄飄地晃到了伏黑甚爾的身側。“這麽不甘心的話,為什麽不試試別的法子呢?”

“我試了呀。”

伏黑甚爾目光一轉,盯上白鴻那雙幽深的眸子:“我這不是找你來了嗎?”

“雖然來找我,卻是帶着詛咒和咒具來的呢。”她微微側眸,意味深長地開口道:“兄長是覺得,我一個這麽多年沒怎麽和咒術界聯系的人需要這些?”

伏黑甚爾皺皺眉,他很清楚自己的妹妹骨子裏就不是什麽正常的東西,從幼年那個破落的庭院裏連溫飽也勉強的野孩子,到如今這萬人之上的年輕少将,白鴻一共也就花了不到十年的時間,就完成了別人可能一輩子也達不到的高度。

她十歲被當做寵物接進五條家,又有幾人能想到她能坐上今天的位置。

伏黑甚爾看着白鴻,覺得自己此刻似乎隐隐約約觸碰到了她能在十七歲就成為少将真正的理由。

“甚爾很讨厭咒術界吧。”白鴻微笑着,循循善誘,“但是很可惜,你讨厭那裏,卻也無法擺脫那裏——術師殺手的名頭的确漂亮,用毫無咒力的身體對抗術式千奇百怪的術師們,付出的代價肯定不是一句‘辛苦’就能簡單概括的,但是即使如此、即使是這麽強的甚爾還是放棄了自己在咒術界那邊的基礎,僅憑這你我自己都不願相信的血緣親情的聯系就出現在了這裏……”

“怎麽,那邊連讓你找到一個活下去的理由都沒有了嗎?”

伏黑甚爾沉默下來。

若是以尋常眼光來看,白鴻對自己一無所知。

但是在另一重意義上,她卻比這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了解自己——那種深刻入骨,剖析靈魂的了解。

沒人會願意把自己的內裏剖開給另個人看,即使這個人是自己在這個世界上關系最為相近的血親。

伏黑甚爾舔了舔有些幹澀的嘴唇,眼裏隐隐有了些期待的興奮,他注視着白鴻的眼睛,低聲開口:“你想做什麽。”

白鴻聳聳肩。“我沒打算在這個島上呆一輩子,我猜你也不想。”

“我當然不想。”

“就是這個。”白鴻随手打了個響指,“我呢……有一個小小的構想,不過目前僅限于計劃狀态,尚且還沒有一個推動的契機——大致來說,我想處理一下咒術界。”

伏黑甚爾:“……”

男人的臉上露出了空白的茫然表情。

“……什麽意思?”

“随便怎麽理解都行,”白鴻笑眯眯地說,“說是改革也好說是革命也好,随意那邊的人怎麽理解,雖然我個人來講,更希望把這件事叫做‘一次小小的內部的機構改革’……為此我需要一個理由,不需要太靠譜的那種。”

“兄長大人,您介意過來當一下這個理由嗎?‘為了叛逃在外的親愛兄長血洗咒術界’,您覺得這個理由怎麽樣?”

伏黑甚爾:“……”

“你想我死。”

“怎麽會。”白鴻一臉的真誠:“這可是妹妹最真誠的愛啊兄長大人,如果我成功了這就是讓您名留青史的好事情,到時候留下來的名聲就算死了也不會太差,可比咒術界普遍看不上的天予咒縛來得好得多了不是嘛?”

伏黑甚爾不理解那些彎彎繞,但好在他足夠了解自己妹妹的腦回路,把那些龐大的東西砍掉細枝末節只剩下最本質的東西,白鴻說的大致也能勉強理解。

“總而言之就是你需要一個開戰的理由,然後我就是那個被你當做靶子的倒黴鬼——”

伏黑甚爾冷着臉笑起來,“小丫頭年紀不大心怎麽這麽黑。”

如果她真要以這個位置的高度對咒術界動手,第一個死的不是她妥妥的就是自己。

“您客氣。”

白鴻面不改色的微笑。

“妹妹我這個位置做的也不是十足的夠穩,雖然自己留了後手,但是以防萬一我還是需要準備一點弱點給別人看,我覺得看不過親哥哥受苦受難這理由挺不錯的。”

如果說森鷗外那邊的異能者是用來牽制上層必須要保留她的底氣和理由,那麽咒術界這邊的安排就是白鴻親手送上的自己的“弱點”——

桀骜不馴戰無不勝的戰鬼将會暴露出自己的逆鱗,至于對方是選擇把她的弱點當做牽制的籌碼還是統一戰線幫助她保護起來,将決定白鴻的下一步決策。

如果是前者,那麽她也不需要太過留情面,如果是後者,那麽接下來的事情可以變得簡單許多。

她太年輕,太強大,可惜尚且還不到可以無堅不摧的時候。

現在的問題是——

“兄長大人,您強到可以被所有人追殺也能安安穩穩活下來的程度了嗎?”

“……如果我說沒有呢。”

白鴻的臉上露出了顯而易見的惋惜表情。

“那麽您大概需要接受訓練了。”

年輕的少将相當虛僞的嘆了口氣,很快又跟着露出了清爽無比的笑容。

“就從這裏開始吧。”

她讓開一側,從不遠處的花海中央,窸窸窣窣爬起來無數身着軍裝和古老戰甲的活屍,它們肢體扭曲動作詭異,唯一的共同之處就是似乎都已經注意到這邊,正以一個相當恐怖的速度狂奔而來——!

伏黑甚爾瞧見那些比詛咒還惡心的玩意背後寒毛直豎,他瞪大眼睛,下意識扭頭對着拔高聲音咆哮起來:“你剛剛才說過不會讓我出事!?”

“您在說什麽呀兄長大人——”

白鴻歪了歪頭,一臉無辜。

“只要您能全須全尾好好活着走回去,那不也算是‘沒出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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