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初火

“啊, 雖然這麽說了也的确沒打算讓你死了……”

白鴻以一種相當熟練的姿态躲開了一具身着古代戰甲的活屍的攻擊,輕巧躍到了一旁枯木的樹枝上,蹲在上面俯視着下面被好幾個活屍圍攻的伏黑甚爾:“但是你比我想象中還要容易招惹這些東西……哎呀呀, 我猜測錯誤了嗎?”

下方的甚爾不敢戀戰, 不清楚直接接觸的代價為何他也不曾做過多糾纏,特別是在唯一一個了解情況的家夥完全沒打算出手幫忙優哉游哉躲在一邊的情況下,甚至不敢稍稍放松一點讓它們碰到自己。

“給我滾下來——!”

伏黑甚爾氣急敗壞地咆哮道。

罪魁禍首蹲在上面, 雙手托腮, 面無表情。

“哎呀,哥哥好兇哦~不要啦人家超弱的~”

白鴻随口一念,緊跟着輕松側頭躲過伏黑甚爾順手甩來的咒具匕首, 見他兩手空空無暇取出新的武器, 便跟着解下腰間飛鳥, 扔了過去。

“刀比長棍快一點哦~”

伏黑甚爾額角暴起青筋,但卻還是順手接過白鴻扔來的長刀——

男人手臂肌肉隆起, 劈砍動作愈發流暢下手也愈發顯得粗暴兇狠, 他反手劈掉最後一個張着嘴自背後沖上來的活屍腦袋,這才抽空喘了口氣, 三兩步沖到白鴻蹲着的那棵枯樹之下,一腳就踹了上去——

“給老子下來——!”

雪白的鴻鳥輕盈落上地面, 未曾束起的長發在半空中蕩開一個柔順的弧度, 她低眉淺笑, 落在另外一人眼裏就是十二分的嘲諷态度:“脾氣真壞。”

伏黑甚爾粗魯擦掉下颌汗珠,冷森森地笑:“那也比你好。”他目光掃視周圍,活屍越來越多, 漸漸呈現出包圍之勢。

穿着破舊現代軍裝的活屍尚且可以理解, 那些身着重甲一看就不屬于這個時代甚至可能不屬于這些國家的古代活屍究竟從何而來, 他就有些無法理解了。

“深淵聯系的是不同的世界,也是這座島的核心,你能理解的那些軍人模樣的是各國試探性扔進來的先鋒部隊,無法理解的則是屬于另外一個世界的,你手上的咒具無法處理他們身上的铠甲,直接砍頭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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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鴻立在伏黑甚爾的身後,兩人後背相對,年輕的少将頭也不回接過兄長反手遞回的飛鳥,簡單解釋着眼前的畫面:“不知為什麽,兩個世界的交界處堆砌出這座島嶼,所以常暗島無法以正常理論來理解——你也可以理解為,這座島是活着的地獄。”

“而你在這地獄裏呆了五年。”伏黑甚爾啧了一聲,飛身一腳踢開一個撲過來的活屍,白鴻刀鋒掠過反手砍掉屍體頭顱,猙獰屍骨發出一聲凄厲嘶吼,便在兩人眼前散出一陣詭秘白霧融入花朵之中,随着腳邊活屍屍體漸漸堆砌,幽白花海便顯得更加虛幻明亮。

伏黑甚爾吐出口滾熱濁氣,不太耐煩的問道:

“都不知道把你賣過來這件事是好是壞了……所以呢,你為什麽能這麽清楚?到底來了幾次?”

“……”

白鴻忽然沉默了。

“鴻?”

“我知道的這麽清楚……”她微微一頓,語氣驀地變得相當奇怪:“——因為深淵的那邊是我的‘故鄉’。”

伏黑甚爾愣在原地。

“……哈?”

“甚爾應該是知道的吧?我不過是因為某些原因正好成為了那個女人孕育的生命,這靈魂并不屬于這個世界,我本來以為這只是個不大愉快的巧合,直到我來到了常暗島。”

——是一樣的東西。

甚至不需要需要看上一眼就能理解,那如今吞噬了人類理性與靈魂的無盡深淵,就是自己最熟悉的故鄉。

她大部分的底氣,來源于此。

要說了解,沒有人會比她更清楚那是什麽。

伏黑甚爾握了握手裏的咒具,掌心發僵瞳孔緊縮,語氣卻讓人聽不出任何的變化:“……那麽你要回去嗎?”

白鴻用看瘋子一樣的眼神看了一眼伏黑甚爾,男人對上她的眼神,卻不由地跟着松了口氣。

“我回去做什麽,那已經是‘深淵’了。”

白鴻莫名其妙地看着伏黑甚爾。

“那個世界本身就已經是沒什麽救了,如果深淵已經到了這個程度的話,想必整個世界也已經被深淵吞噬了吧。”

因為臨走之前已經做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也很好的和所有老板道別保證他們絕大部分不會找過來,白鴻即使被深淵凝視這麽多年也沒什麽心理負擔。

伏黑甚爾直覺覺得她應該隐瞞了什麽相當糟糕的真相,但是現在的話他比較擔心另外一件事情。

“那這邊的話——”

“這個世界倒是沒什麽關系。”白鴻聳聳肩:“簡單來說,就是模式不兼容……深淵能夠影響的只是這裏而已,這邊已經形成了新的規則,就算是這玩意也沒什麽辦法進一步超過這座島嶼的範疇,老實說如果不是常暗島土質特殊,這裏甚至沒辦法形成深淵。”

當然,要想讓深淵重新吞噬世界的話,這情況可能是可能的,但是形成條件太苛刻了。

深淵相對的是火——火越強大,深淵越小,而初火熄滅,深淵的黑暗則會統治世界。

但是這個世界,并不隸屬火的規則。

能夠照亮深淵形成力量此消彼長昔日的火之時代早已消亡湮滅,此處的深淵說到底也不過是某種無法描述無法理解的恐怖魔物而已。

當然,這種事情上面那層對深淵怕得要命的家夥是無法理解的。

他們能夠理解的部分,只有無法抵抗的恐懼而已——畢竟這個世界始終沒有出現過類似的情況,對與自然與世界的敬畏早已消失殆盡,異能者、咒術師、越來越多的非人之力出現在人類的社會裏,而人類對與貪婪力量的好奇和試探終于引來了深淵的禍患,一時不差,便擴散至此。

他們始終不曾理解深淵,連帶着一同敬畏起可于此處自在漫步的白鴻。

而白鴻同樣無法理解他們的恐懼究竟為何。

靈魂也好,意志也好,身體也好。

——全都太弱了啊。

她凝視着深淵,只覺人類的恐懼實在莫名。

這種程度而已,哪裏需要害怕了?

“甚爾。”

她随意踢開腳邊屍骸碎骨,歪着頭看着自己臉色蒼白的兄長,确定他的恐懼并非作僞,有些無奈的嘆着氣。

“……你真的這麽害怕嗎?”

明明這些小東西随便就能搞定了呀。

原本以為是普通人無法理解非人之物的問題,但是為什麽連甚爾也在恐懼?

白鴻是真心實意的覺得無法理解。

哎呀呀……

本來這次還想試着走得更遠些的。

這樣一來的話,那麽軍隊就完全沒有建立的意義了呀。

白鴻有些惋惜地看着深處的黑色幽影,月光下的花海也無法遮掩的黑暗深處,那才是她真正想要去看看的地方。

伏黑甚爾盯着她,忽然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扭曲表情。

“……你這小瘋子。”

他驀地傾身伸長胳膊抓住了白鴻的手腕,借着她的力氣站穩了身體。

白鴻反手扶住伏黑甚爾,有些奇怪的開口反問:“但是還是沒搞懂啊,你為什麽這麽吸引那些家夥的注意力?”

伏黑甚爾想了想,從兜裏摸出一枚戒指。

“有人托我把這個給你。”

不小心把這個約定忘了好多年的伏黑甚爾毫無愧疚之心的開口說道,滿臉的理直氣壯,“如果按着你說的你是從‘那裏’過來的,那我倒是有點線索,非要說我和你的過去有什麽聯系,大概只有這個了吧。”

“诶……”

白鴻舉起指環對着月光比量了一下,若有所思:“暗月戒指……葛溫德林?”

伏黑甚爾有點驚訝:“真的認識?”

“嗯嗯,認識認識,好歹也算是一起長大的,關系也算是不錯。”白鴻語氣敷衍的回答,嘆了口氣:“不過和他的誓約我早就毀掉了,為什麽還能找過來?”

小時候的确開過玩笑說過要做小殿下的誓約騎士啦。

白鴻一臉淡漠的想着。

——但是小孩子的承諾而已,那麽認真做什麽?

“啊,不過有了這個大概就能理解之前的感覺是怎麽回事了——”

在最初準備離開的時候,她的确有留下自己的一部分力量留給葛溫德林,那麽自己這段期間感受到的那種靈魂被觸碰的感覺,也能找到原因了。

“你要去找他嗎?”伏黑甚爾問道。

“啊?不要吧好麻煩的……”白鴻皺起眉,“而且我已經和那邊沒什麽聯系了呀,回去做什麽,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反而讓我更不想回去了。”

伏黑甚爾若有所思:“鴻不想回去?”

白鴻答得斬釘截鐵:“才不要回去。”

回去做什麽,葛溫德林要的是她的靈魂,拿回去也不過就是再一次繼承先王意志、傳承初火而已。

火之時代是一個強制開啓的、用無數人的靈魂作為薪柴燃燒借以延續世界壽命的扭曲世界。

依靠薪王葛溫的燃燒,初火才得以延續,作為臣子她已經足夠恪盡職守,出色完成了自己的任務,最後也追随了主君腳步讓自己成為了傳火的薪王。

作為初代追随神王的臣子,她的靈魂自來便于他人不同,雖然即使是燒過一次餘下的分量也比尋常的傳火英雄強上不少,的确還能再燒一次維護初火不滅,但是她可不是無私救世的聖人屬性,對于救世主的理想半點興趣也沒有。

伏黑甚爾低頭看着白鴻的表情,又重新轉開目光,語氣平淡。

“那就不回去。”

“啊,但是這個感覺又很麻煩……”白鴻一抛一抛扔着手中的暗月戒指,最後戒指落入掌中,白鴻思考片刻,忽然擡起頭走向了遠方的深淵黑影。

“甚爾在這兒等我一下。”

她話音未落,人已經走向了深淵,态度過于自然而然,以至于連伏黑甚爾的神經也沒反應過來她在準備做什麽,等到男人堪堪回神,就見白鴻立在深淵斷壁絕崖的邊緣處,半分猶豫也無,便那麽輕飄飄地跳了下去——!

伏黑甚爾瞳孔驟然一縮:“——鴻!!!”

他腳步尚未沖出,下一瞬,只見周遭狂風驟起,風聲撕裂空氣,深淵之中火光呼嘯噴裂,原地倏地卷起龍卷飓風,沖天火柱以吞天噬地的氣魄直沖天穹之上!

狂風烈烈,冰冷的空氣被陌生的溫度灼燒扭曲,伏黑甚爾身處其中卻絲毫不覺熱度,他手臂遮住被刺痛的眼睛,眼尾餘光隐隐窺見滿地幽白花海被烈火吞噬,悉數化作虛無幻影散入扭曲空氣之中。

那些駭人活屍嘶吼着,尖叫着,嗚咽着,匍匐在地拼命沖向了那燃燒了黑夜的火焰,如同飛蛾般追逐着火焰燃燒的中央,即使已經是成為了被燒盡靈魂掠奪走所有意志的灰燼,他們仍然在追逐着火的輝光。

——那是屬于另外一個世界的火之詛咒。

——也是屬于另外一個世界早已遺失的輝煌。

初火将熄,餘光猶存。

那光落在此世的雪白鴻鳥的身上,在她雪白的衣襟上留下異世的殘痕。

“啊……似乎弄得有點過頭了。”

白鴻的聲音驀地響起,纖細人影自火中走出,她瞧着沒有任何的變化,高挑,優雅,腳步輕盈如翩飛的鴻鳥,衣擺和裸露的肌膚上殘存着烈火燒灼過後的暗金色裂紋,暗紅的輝光在裂紋中閃爍流淌,像是碎裂的金箔。

伏黑甚爾呆呆的看着她,他看見她的眼睛——那雙色調濃沉藍到近黑的眼睛似乎顏色淺了許多,虹膜上的藍色更加明顯,襯得這雙眼愈發妖豔瑰麗,美到非人。

他沉默許久,好一會才找回了聲音。

“你在做什麽?”

“做什麽……”白鴻微微皺眉,歪了歪頭。

“啊,因為靈魂這種東西很麻煩的,産生連接的話一般的手段處理不了,所以只能用初火重新燒一下清一清……簡單來說,就是死了一次?”

“不過啊,說起來甚爾,我小時候的時候那女人不是說過我有問題來着?”

她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忽然露出一個相當燦爛愉快的笑容。

“現在大概明白這雙眼睛是怎麽回事了……雖然效果還不太明顯,但是多試試大概就可以理解啦。”

“……你要怎麽做?”

“簡單來說——”

白鴻敲了敲自己的太陽穴,輕飄飄地笑了笑。

“就是多死幾次,啊~甚爾可以多等我一會嗎?大概一會就可以啦。”

“……”

伏黑甚爾沉默着,用掌根壓了壓酸脹的額頭。

“甚爾?”

“不要管眼睛了。”

男人啞着嗓子回答,略有些粗魯的抓住白鴻的胳膊,扯着她往回走。

“——哥哥馬上帶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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