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新神

白鴻沒有立刻回答葛溫德林的請求, 只是神情奇異的看着這位年輕的神明。

自己當年也許是将他保護的太好了,因為葛溫王的偏愛于是自己也跟着有些偏向,再加上幼年一同長大的親密情誼, 身為攝政王的那麽多年竟是半分血腥也沒有讓他見過, 葛溫德林直到最後對與騎士都還懷抱着一種童話式的浪漫幻想。

不曾面對絕境,不曾直面恐懼, 不曾與那些陰謀詭計血腥算計接觸, 以至于這天真的小殿下此刻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說什麽。

若是葛溫王知道自己的小兒子主動将王位雙手送人,怕不是能氣得從活屍狀态恢複意識詐屍追殺過來。

“你知道你是在和誰說這話嗎?”白鴻語氣微妙極了,“你哪怕去找回你哥哥回來繼承王位我都不驚訝——”

可葛溫德林居然會找她?

隔着黃金的面具, 白鴻也能猜測到那是怎樣一雙滿含期待的眼睛。

但是她不覺得自己應該承擔起他的期待。

——弑君弑神,若論罪孽深重, 亞諾爾隆德最兇殘的劊子手也比不過她的滿手血腥。

而且最重要的一點——

“亞諾爾隆德的神王和我有什麽關系?”

白鴻一臉的莫名其妙。

“我可是好好地辭了職做好了一切後續準備工作才走的哦?無論怎麽看都已經仁至義盡了, 沒理由因為一個虛無缥缈的承諾再讓我為你們葛溫一族再耗上一輩子。”

可若這不僅僅只是吾之期待,同樣也是其他人的期待呢?

葛溫德林并不願意就此放棄。

白鴻輕笑:“小殿下,我曾經和那群瘋子打交道的時間遠超您的想象,如果他們想讓我回去,唯一的理由我只能想到他們想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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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大致知道您的籌碼是什麽了。”

白鴻撐着膝蓋站起身來, 她迫近一步,葛溫德林便跟着後退一步。

“王下四騎士也好、各國諸侯也好、駐守王城的騎士也好……若是這些裏面但存其一的支持者你也不會來找我……”

白鴻輕笑一聲。

“——亞諾爾隆德沒有人了吧?各種意義上的。”

“您拿個注定消亡的空城和我交換,您覺得……這生意我會做嗎?”

被呵護長大的年輕神祇茫然地看着她,不曾覺得她此時毫不掩飾的強烈壓迫感是多麽冒犯神明的行為。

——可是, 只要您願意回來, 亞諾爾隆德定能重現昔日輝煌……

葛溫德林溫聲解釋着, 他似乎不會惱怒也不會憤怒, 即使已經知道了她就是弑君者的事實, 也不曾展現半分怨怒之意。

他對眼前的這個人,有種偏執的信任和依賴。

神明……戀慕着自己的臣子。

年輕的神祇回憶起曾經的白鴻立在自己身側的時光,初登王位之時,他曾試探過掙紮想要離開親王的庇護,與她強調自己作為神明的驕傲和尊嚴。

他記得當年這人嘴角優雅冷漠的弧度,在最初的時刻,這只兇獸便曾對自己的年輕新主展現過自己的不馴與無情。

“您當然可以試着掌權,只要您做得到。”

“永遠別忘了,年輕的小殿下。”

亞諾爾隆德的攝政王俯下身子,手掌撐在新王王座的一側,以一個居高臨下的角度俯視着由她親自送上王位的神靈,嘴角帶着若有似無的淺笑。

“是誰率領暗月,是誰擁有力量,又是誰讓你能安穩地坐在這兒……”

于王座上,她冰冷的手指撫上葛溫德林的肩頭,輕柔撫摸着他柔順的銀發。

“小心些,‘陛下’。”

“如果你不記得了,我會讓你想起來的。”

……好。

年輕的神祇如此允諾,馴順仰頭注視着他的騎士。

葛溫德林沒有稱王的野心,沒有征服的欲望,若非他的騎士握住他的手,他大概永遠也不會願意以自己的模樣面對世人。

他只需要坐在那裏,自有他的攝政王替他處理好一切俗事。

枯守王城八百年,她是唯一可以依賴信任的對象。

這是他的騎士。

——這是他的【王】。

然後,在某一天,他找不到自己的騎士了。

初火将熄,不見王影。

那人遵從了葛溫王最後的命令,離開王城去了無光的荒野,從諸神遺棄的荒蕪之地開始尋覓,最後她走進神王傳火的祭壇,獻上了自己的靈魂。

——您不能這樣。

葛溫德林看着白鴻冷漠的眼,有些委屈的想着。

征服我,馴服我,保護我……

然後抛棄我。

神明滿眼愁怨的注視着他的騎士,幽白的月光花海在神明的期待中盛開的近乎炫目,每一朵月光花都極近努力展示着自己的美麗,希望能獲得哪怕只是匆匆一眼的垂憐。

白鴻對與這美到浩瀚的月光花海無動于衷,她直視着葛溫德林,緩緩開口。

“我對神王的位置沒有半點興趣,如果我想要的話根本不會去找你,早就在當年葛溫王離開後不久就自己坐上去了。”

白鴻輕笑起來,她眉眼彎彎,笑音蠱惑。

“……但是現在嘛,我的确有一件事情需要小殿下的幫助。”

“您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吧?如今的亞諾爾隆德并沒有多少拯救的價值,但是這裏的話不一樣,您多少也見過了,比起那個已經逐漸走向末日的世界,這裏卻是真實活着的。”

葛溫德林仰着頭,溫順無比的看着她。

您想要什麽呢。

您想要什麽我都可以給您呀。

白鴻笑意漸深,溫言細語的開口道。

“——既然如此的話,您是否願意為了我,成為此世的‘神明’呢?”

葛溫德林茫然的看着她。

自然是願意的。

……只是您需要我做什麽?

“那麽——”

白鴻在他面前攤開手掌,從容等待着神明的回應。

“把您的靈魂交付給我吧。”

她不介意再次背負信徒的職責将年輕的神祇送上至高的神位。

以暗月之名,她會在此世創造神跡。

白鴻才不要成為神明。

她要成為造神者。

從此刻開始,将再也沒有人有資格成為她的阻礙。

——好。

葛溫德林将自己的手放在了白鴻的手中。

只要你要。

只要我有。

暗月的神明終于露出滿足的微笑,他的身形虛幻散入月光之中。

月光花海開得愈發絢麗,白鴻擡腳走過花海,穿過幽白冷霧的結界,她擡起頭,常暗島冷然無光的夜空第一次出現了月亮的影子。

月光落上她的肩頭,像是一個無聲的擁抱。

***

——神說,要有光。

“之前是星星,這次是月亮嗎……”

森鷗外嘆了口氣,只覺腦袋愈發疼了起來。

“希望這次別再出什麽意外就是。”

他喃喃自語,剛剛走出房間,一名士兵匆匆跑來,有點拘謹地站定腳步後對他行了個軍禮,然後雙手遞上了一封信。

“這個……!是給少将大人的!”年輕人結結巴巴的,一時間也忘了要如何稱呼森鷗外,好在對方此刻不太在意這細枝末節的問題倒也沒糾正。他揮揮手示意年輕人退下,小兵戀戀不舍的收回打量屋內的房間,還是乖乖退下了。

伏黑甚爾從屋子裏走出來,“那小子剛剛是不是想看鴻?”

“那也沒辦法,這些人裏面十有九成是因為相當崇拜她才上島的,難得有機會,如果是我的話我也會想看看傳說中的人物到底是什麽樣子。”

男人撇了撇嘴,順勢跟着低頭瞥了一眼森鷗外手上的信件,一眼瞧見上面署名,臉色頓時一陰:“怎麽是五條家的信?”

“少将大人之前的習慣,至少每個月都要寫一封給那邊。”森鷗外随口解釋着,“這幾年一直信件不斷,雖然應該說是她單方面的……那邊迄今為止,只回過一次呢。”

伏黑甚爾想了想記憶中的六眼糟糕至極的壞脾氣,倒也是他能做得出來的事情。

“鴻也不在意?”

森鷗外回答:“至少她表現出來的樣子的确是不在意的。”

伏黑甚爾略一沉吟,忽然劈手搶過那封信三兩下拆開,而森鷗外站在一邊也不攔着,只跟着相當敷衍的開口阻止了一句:“少将大人說不定會生氣哦?”

但是當伏黑甚爾展開信紙的時候,森鷗外也相當自然地跟着湊上去,一點也不客氣的跟着一起看上面寫了什麽。

信上的字有些潦草倉促,更像是焦急狀态之下寫下的東西。不多不少,一張紙占據了大半篇,比起之前一個字也沒有的冷漠已經好了太多,小孩子還不太擅長掩飾自己的情緒,仍有些難以掩飾的擔憂從字裏行間流露而出,最後甚至再也無法遮掩,直接寫上了一句“告訴我你沒事”。

伏黑甚爾把這封信,上下看了幾遍,若有所思:“鴻之前胡鬧出事,讓自己‘死過一次’這件事,應該只有我和你知道吧?”

這信上的口氣,就像是察覺到她出問題了一樣。

可是白鴻的信息封鎖在常暗島上,她大小事宜全部由森鷗外一手操辦,死而複生這種事情更是默認的禁忌之事,對誰也沒有提及過。

白鴻性子謹慎,與五條家的信息聯系一向都是小心的不能再小心,之前什麽事也沒有的時候白鴻就把自己的個人信息保護的極好,那些細枝末節的小事尚且都不曾告知,更何況是這種大事。

“理論上?”森鷗外垂眸嘆息一聲,有點煩躁的揉了揉眉心:“現在的話,少将她做出什麽事情我都不奇怪了。”

伏黑甚爾略一沉吟,忽然随手扯碎信紙,塞進了肩上纏繞的咒靈口中。

森鷗外默默瞧着,好一會徐徐開口:“少将大人會生氣哦?”

“哎呀。”伏黑甚爾露出一個十足無辜的表情,“她有收到信嗎?”

森鷗外看了他一眼,也跟着露出一個笑容來。

“沒有。”

兩人對視一眼,彼此心裏已經有了打算。

“剛剛過來的那小子——”

森鷗外語氣溫和:“無需擔心,我來處理。”

“——什麽東西就你來處理?”

白鴻的聲音不其然自兩人背後不遠處響起,森鷗外不動聲色,若無其事的轉過頭來對着白鴻露出一如既往地笑容:“一點不需要讓少将大人費心的小事情而已,我很快就能處理好……倒是您,是不是有什麽事情要告訴我?比如外面的月光到底是怎麽回事?”

白鴻悠哉的腳步顯而易見的停頓了一瞬。

“……”

少将一臉坦蕩:“沒有,怎麽會,我就是個普通人這種超自然的事情我怎麽知道是怎麽回事。”

兩人四目相對,許久後不約而同地轉開了視線。

——他她肯定有事情瞞着我!!!

“啊,不過說到有什麽事情的話,我想近期林太郎就可能收到信了吧?”白鴻若無其事的轉開話題,森鷗外反射性心口一縮,面上控制着表情不過微微一怔,疑惑問道:“什麽信?”

“——那個。”

白鴻反手指了指窗外從未有過的明月星河,笑眯眯的說:“你看到的東西,将會是我方下一步在談判桌上加大籌碼的理由,戰争快要結束了,但是真正的工作才剛剛準備開始……我想,上面的态度也會有所變化,大概不能讓我像現在這麽自由了吧。”

目前的狀況是有利的——深淵的存在讓戰争的天平有了傾斜,最後結果并非戰敗,而是平局。

但是即使是平局也有懸殊區別,上層在談判桌上要做的是盡可能争取主動權,關鍵就是白鴻能做到什麽程度。

作為最關鍵的執棋者,如今的上層哪裏還敢像過去一樣任由她胡鬧,這裏面任何一個人都可以出事,唯獨白鴻不可以——要保證這一點的話,最首先要做的就是重新安排人員,絕不允許任何不安定因素存在于這位明日之星的身邊。

森鷗外直覺覺得哪裏不太對勁:“但是這和我有什麽——”

“林太郎,”白鴻輕飄飄地叫他的名字:“有一位自稱夏目的前輩通過我的專用通訊頻道聯系我了哦?他和我商量了一下你的未來,我這邊也同意了。”

森鷗外有點不可置信地微微瞪大了眼睛。

“……您的意思是?”

“收拾一下東西吧,林太郎。”白鴻輕描淡寫的開口:“下一批人員将由異能特務科和軍方一同送上常暗島,就不需要你多花費心思去安排後續事宜了,夏目前輩也為你打點好了一切,在這鬼地方你也跟我一起浪費了不少時間,繼續留下也容易引來不必要的麻煩,該離開了。”

這一次,森鷗外愕然沉默了許久。

他看着白鴻說完後轉身就走,忽然擡腳湊上前去追上她的背影,有些迫切惶急的叫住了她:“少将大人——!”

對方依言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他一眼。

只是目光涼薄,不比窗外不曾注入溫度的冰冷月光暖上多少。

看着這雙眼睛,多少話也說不出口。

森鷗外緩緩開口,聲音輕地可怕。

“您……不要我了嗎?”

白鴻歪了歪頭,神情略有些苦惱。

就在森鷗外以為她馬上就要心軟妥協的那一刻,年輕的少将只是聳了聳肩,露出一個無奈的微笑。

“倒也別說的那麽難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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