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與謝野晶子
與謝野晶子離開常暗島後, 生活開始重歸平靜。
橫濱是一座混亂的城市,但也正因如此,這座城市才得以容納無數無家可歸無處可去的流浪野犬。得益于白鴻的影響, 同批離島的成員裏她已經算是狀态不錯的,而且加上看在昔日長官的情面上對她多加照拂的前輩不在少數,即使是在橫濱,與謝野的日子也過得相當輕松。
其後不久,她加入了當時只有兩個人的偵探社,新的社長福澤谕吉沉默寡言,瞧着一副常年凜然冷淡的表情, 似乎是個不好相處的性子,但接觸的時間久了發現實際上是個溫柔到有些笨拙的人;而另外一位作為偵探社核心存在的江戶川亂步先生,則是個如孩童般純粹幹淨的年輕人。
偵探社的規模在漸漸擴大, 似乎只要有了亂步先生作為核心,那麽這世界上不存在無法解決的問題——依賴他人的感覺并不壞,但是對方也常常有意無意地提醒自己,她同樣是偵探社不可缺少的重要一員,不要過于看清自己的價值。
……不可缺少的一員呢。
還真是讓人欣喜的評價,不是嘛?
已經不再是少女的與謝野晶子身上開始擁有了成熟穩重的氣質,并不是所有的問題都需要用請君勿死來解決, 正如當時邀請她入社的江戶川亂步所言,偵探社需要的并不是她強大的異能, 而是那份作為醫者愛惜生命的溫柔憐憫之心。
我已經長大了哦, 鴻姐。
有了可以叫做家的地方, 有了可以信任的同伴。
很開心, 很幸福。
沐浴着溫暖陽光的午後, 與謝野晶子在悠閑無事的空餘時間裏, 會小心把玩着樹脂封存的美麗白花,她掌心捧着那朵寶石般剔透的花朵,像是呵護心髒一樣動作輕柔又專注。
常暗島那邊的信斷斷續續的送着,與謝野清楚島上生活節奏,回信過分奢侈所以也不曾做過太多強求,隔三差五會寫些記載日常小事的信托人送去,她從來沒有提起自己加入偵探社的事情,大多是些瑣碎又溫馨的小事情——又何必讓那個人繼續為自己操心呢?她已經承情夠多了。
所以那個人什麽時候能回來?
一直生活在庇護之下的我,已經擁有了可以照顧您的能力了。
想見她。
真的好想再見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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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讓她認識現在的自己。
面對同伴們熱情的詢問,入社周年的禮物也好,本人的生日也好,新年的願望也好,她的願望都是一樣的。
“——如果能夠和那個人再見一次就好了。”
谷崎潤一郎看着一邊哼着歌一邊認真打理陽臺花草的與謝野晶子,語氣滿是羨慕。
“與謝野小姐,真的好喜歡那個人啊……”
因為那顆樹脂凝結的白花,與謝野晶子精心照顧的這些花花草草大多開的都是白色的花朵,少數幾盆用作點綴調節整體色調,也都是選擇色調淺淡的品種。
“哎呀,有嘛?”與謝野晶子有些無奈的笑笑,她捂着嘴,眼角眉梢挂着的都是甜蜜的苦惱:“我表現的有那麽明顯嗎?”
“有什麽關系嘛與謝野醫生~這樣看起來可愛多了~”谷崎直美的聲音一向活潑過頭,少女雙手托腮趴在與謝野晶子的旁邊,饒有興趣地打量着她嘴角弧度,笑嘻嘻地揶揄起來:“我理解我理解~因為人家在想到哥哥大人的時候也沒有辦法控制啦~”
“啊~直美突然說這種話~~~”
與謝野晶子笑眯眯轉開目光,不再去看這對關系奇特的親密兄妹。
“但是今天亂步先生回來的好晚啊。”她擡頭看了一眼時間,“而且是國木田跟着一起去的,正常來說應該不會耽誤時間耽誤這麽久才對?”
“是不是有突發案件?”
“那樣的話警方會先遞委托過來啦……就算是亂步先生沒意思的案件他也不會搭理的。”
“那就是碰到了有趣的事情?”
“最近除了那家人氣超火的可麗餅在橫濱開了分店以外,還有什麽事情是能讓亂步先生産生好奇心的?”
“啊對了對了,”谷崎潤一郎忽然靈光一閃,一拍手道:“之前亂步先生不是說要去給與謝野醫生買入社周年的賀禮?”
與謝野晶子放下手中澆花的水壺,輕輕嘆了口氣。
“亂步先生的好意我就心領了……但是去年的粗點心禮包和前年他親自設計難度的解謎游戲……”實在是讓人沒有辦法讓人好好接受呢……
粗點心禮包到手上沒過幾個小時就被送禮的人轉手拿走、這種事情對與小孩子脾氣的亂步先生來說已經不算是什麽問題了,而前年的解謎游戲,堪稱是社內絕大多數人的頭腦噩夢。
“啊,解謎游戲嘛……”
很明顯,與謝野随口一句話也跟着引起了其他人的痛苦回憶。
“是吧?”與謝野晶子揉了揉額頭:“所以雖然今年的亂步先生也是同樣的興致高昂,但是也希望他可以稍稍安靜一下,今年的周年慶祝就大家安安靜靜度過就好了呀,不要弄什麽不必要的麻煩了。”
“說得好過分吶與謝野醫生——”
江戶川亂步的聲音先一步自門口響起,年輕的偵探先生鼓着臉大步走進來,下颌微擡一臉得意洋洋的嚣張表情,就差沒直接在腦門上寫“快誇我快誇我”這樣直白的請求。
“我可是給你帶回來了全社……不對,應該是全世界第一的慶祝‘禮物’!”
與謝野晶子哭笑不得看着一臉得意的江戶川亂步,也不知道他又有了什麽奇奇怪怪的準備,只是習慣性地開口解釋:“亂步先生,您就算這麽說——”
“啊,請您慢一點……”國木田的聲音在偵探的身後響起,帶了些慎重的小心翼翼:“這邊有臺階,如果您不介意的話可以搭着我的手臂走下來的。”
與謝野晶子一怔。
國木田的态度是從未有過的認真,這是有客人嗎?
“哎呀,是位紳士呢,多謝。”随即響起的女性嗓音清亮悠揚,說話時隐隐帶着些愉快輕松的笑意。
與謝野晶子卻在聽見那聲音的一瞬間瞬間僵在原地,提在手中的水壺失重墜落,一聲落地震響,水花頓時四濺飛散——
……怎麽會?
……那個,那個聲音是!?
與謝野的眼神緩緩睜大了,愕然看着門口的方向!
“我說什麽來着?”江戶川亂步早在水壺摔在地上之前就先一步跳上了桌子坐着,他優哉游哉的蕩着雙腿,褲子和鞋面幹幹淨淨一點水也沒沾上,倒是一旁的谷崎兄妹吓了一跳,慌慌張張的去拿了東西開始收拾地面,而與謝野晶子還愣在那裏,一臉的不可置信。
她眼睛眨也不敢眨一下盯着門口的方向,心髒幾乎快要因為緊張到停止跳動,只是她的窒息等待并沒有折磨她的神經太久,白鴻在國木田身後跟着一起走了進來,她微微側頭,無比精準的對上了與謝野晶子所在的位置。
“啊,是在這兒嗎,晶子?”
白鴻擡手搖了搖,聲音輕快:“好久不見。”
與謝野晶子的歡喜的笑容在看見她眼上白綢的那一瞬間,僵在了嘴角。
“……鴻姐?”
她聲音顫顫,表情難看的連一旁的江戶川亂步也跟着斂起了臉上的笑容。
“你的眼睛……怎麽回事?”
“啊,這個。”白鴻擡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漫不經心勾勾嘴角:“算是戰場上留下來的後遺症吧。”她語氣輕松,對自己的眼睛絲毫不以為意,“簡而言之,瞎掉了。”
……怎麽回事?
與謝野晶子神情恍惚。
明明自己走的時候還好好的。
那是戰鬼,那是白鴻啊……
要知道這個人甚至強到靠一個人足以代替一整個不死軍團!?
……是森鷗外,還是什麽?
與謝野晶子的瞳孔縮成了細細一點,最終滿肚子的詛咒和疑惑全都化作了一聲輕柔無比的開場白:“您可真是……”
她快步上前捉住了白鴻的手,滿臉都是憂愁的痛心:“我只不過是離開了您這麽一段時間而已,鴻姐你怎麽就把自己折騰成了這個樣子?”
“喂。”陌生的男性聲音緊跟着不滿響起,與謝野晶子一擡頭,看見銀發藍眸的俊俏青年站在白鴻身後,一臉陰郁地盯着自己抓着她的手。
“你們橫濱的,都這麽自來熟嗎?”
與謝野晶子眯起眼睛,握着白鴻的手反而加了幾分力度:“……鴻姐,這是誰?”
白鴻略一遲疑,不知要如何和不知道咒術界存在的與謝野晶子解釋咒術師的概念。若是一般人也就算了,可這位不僅看上去認識自己還是和五條家有聯系的,童年時代接觸到的咒術師雖然不多卻也并非只有五條悟一人,白鴻不清楚情況也沒有接觸過細節,并不希望在這個時候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啊,路過的……一位朋友。”最後,她給了個相當含糊的解釋。
“你好。”五條悟敷衍的擺擺手:“我是家入硝子。”
“……”白鴻嘆口氣,“先生,您假名字起的可以再敷衍一點。”
五條悟撇嘴。
“我努力。”
“總而言之——”白鴻有些無奈,“麻煩先讓他進去坐一會吧,等一下我帶他一起離開就是。”
“那個……小姐,”國木田聲音微妙:“他已經進去了。”
白鴻沉默片刻,忽然有了些久違的頭痛感。
“鴻姐也別在這兒了,一起進去吧。”
與謝野晶子牽着白鴻進了屋子讓她在沙發上坐下,随意一低頭這才注意到她的身後還跟着個眉眼輪廓與她頗為相似的小孩子,正緊緊抓着白鴻的外套把自己仔細貼在她的身上,只露出一雙警惕性十足又難掩慌張不安的眼睛,打量着這陌生的環境。
“……這是?”與謝野晶子用了些力氣才把那句反射性落到嘴邊的“什麽東西”給吞回去,白鴻擡手把小孩摟得近了些,溫聲道:“我侄子。”
與謝野晶子盯着伏黑惠的目光有些微妙的變化。
“那就好……”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在說出是侄子的那一刻,與謝野好像松了口氣的樣子。
“晶子?”
“啊,沒事。”與謝野晶子露出輕松的表情,察覺到白鴻看不到立刻讓自己的聲音也努力變得輕快起來:“……只是在想,鴻姐居然也會受傷啊。”
可惜,她再如何努力,也難掩失落難過的情緒。
偵探社的小偵探不知為何有些奇妙的心虛,他以為與謝野會很高興,卻被她的反應打得措手不及,抱着剛剛到手的零食坐在兩人對面,小小聲的開口提醒:
“只是眼睛看不到了而已,對與偵探社來說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毛病,與謝野醫生用你的異能治療一下不就好了。”
“——那怎麽行?為了這種小事就要把鴻姐折騰成瀕死狀态,我不要。”
與謝野晶子反射性的開口,竟是沒有半點遲疑。
“……?”
江戶川亂步聽見這個出乎意料的回答沒有說話,只是奇怪的歪了歪頭。
與謝野醫生的反應——
是不是哪裏不太對?
年輕的女醫生沒有繼續之前的話題,她緊貼着坐在白鴻的旁邊,心疼不已的撫摸着那雙蒙住的眼睛,喃喃道:“……您怎麽就不知道照顧自己呢?”
她捉着白鴻的手,手指有些無意識地收緊,聲音裏也跟着多了咬牙切齒的狠意:“那個男人到底是怎麽照顧您的……?”
有能耐把她從島上送走,沒本事照顧好她一個人嗎?
“你說林太郎?”白鴻反應過來,笑眯眯擺擺手:“弄錯啦弄錯啦,我的眼睛和他沒什麽關系。”她又摸摸自己的眼睛,一點也瞧不出失落寂寞的樣子:“而且日常生活受影響的地方并不是很多,這孩子也幫了很多的地方,所以沒什麽關系的。”
白鴻摸了摸伏黑惠的腦袋。
“沒關系的,既然已經離開了那裏那就不需要擔心什麽了。”偵探社的女醫生露出微笑,忽然眼睛亮晶晶地挨上了白鴻,一臉期待的瞧着她:“鴻姐,你不如直接就這麽加入偵探社吧?”
與謝野晶子緊緊握住白鴻的手用力抵在自己的胸前,迫不及待地開口道:
“讓我來照顧你,好不好?”
白鴻歪了歪頭,露出一個淡薄的淺笑。
“晶子。”
她溫溫柔柔地叫着她的名字,聲音裏仿佛藏着十二分憐惜柔情,像是能包容對方一切的任性,允許她的所有合理不合理的要求。
可事實上,她卻如此回答:
“別鬧了。”
——在白鴻聲音落地的同一瞬間,不知是不是其他人的錯覺,偵探社內似乎也跟着響起另外一聲輕得不能再輕的驕矜冷哼。
國木田獨步下意識循聲望去,只瞧見那驕狂傲慢的年輕人曲腿坐在椅子上,懶洋洋地把玩着與謝野晶子視若珍寶的樹脂白花。
“喂——!”
年輕人懶洋洋擡起眉毛,冰珠一樣漂亮剔透的藍眼睛自圓形的墨鏡鏡片後面睨着國木田獨步,随手把手中的小玩具放回了桌上,一臉理直氣壯的無辜。
“你看我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