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羊之王

最近的橫濱很不安定。

無論是徘徊在街頭巷尾難抓的老鼠、還是擂缽街那邊傳來的各類糟糕消息、以及先前百億懸賞惹出來的混亂迄今為止還未平息……這裏面的事情單獨拎出來哪一樣足以讓森鷗外頭疼無比, 更何況是一股腦的全都撲了上來。

森鷗外把寫滿了部下無能的報告蓋在臉上,向後仰靠在椅子上發出絕望的悲鳴。

“哪怕是一件事解決掉也好啊……”

“太宰君——”

一臉頹廢的男人從報告後面露出兩只眼睛,幽幽看向那邊心情頗佳擺弄自己藥劑的太宰治, “之前讓你調查百億懸賞你到底有沒有結果啊?”

“啊那個, 有啊。”

太宰治打量着試管裏面溶液的顏色變化, 坦然無視掉森鷗外震驚的眼神, 聲音是少見的輕快自在:“觀察的人物對象一直很安靜哦,最近還在為了自家的小孩聯系幼兒園入學的事情, 雖然看起來應該還沒有結婚, 但目前表現出來的狀态感覺是位相當不錯的好太太呢。”

“……哈?”

森鷗外險些沒從椅子上摔下來。

聽到了完全不應該在這種場合下出現的臺詞, 即使是見慣世面的森鷗外也沒能立刻反應過來, 一臉震驚的看着太宰治。

“幼兒園?小孩子?百億懸賞的嫌疑對象?”

“不是嫌疑啦——”太宰治笑眯眯地擺了擺手:“是已經确定的對象, 要知道人家已經親口承認了哦。”

“……”

森鷗外吸了口冷氣:“太宰君, 你該不會就是直接去人家面前問對方是不是了吧?”

“嗯。”少年一臉無辜地點點頭:“因為看起來很好說話的樣子, 而且那位漂亮姐姐也的确回答了嘛。”

森鷗外揉了揉太陽穴:“沒關系嗎?可以相信吧……要知道百億的懸賞數額可是很誇張啊, 可別弄錯了對象到時候徒勞浪費了人力物力。”

“有什麽關系。”太宰治聳了聳肩:“反正無論是發布懸賞的對象還是被追殺的‘魔眼’, 真正要做的也不是真的要拿到那雙不知真假的眼睛,就目前來看, 想要的情報也已經調查的差不多了吧?我們反正什麽也做不了,幹脆讓她去好了。”

年長者一聲輕嘆, 意味不明:“還真是悲觀的結論啊太宰君。”

“沒辦法,姐姐是個相當聰明的對手,一定程度上來說聰明過頭了——蝴蝶振翅只需要輕輕一動就可卷起風暴,我們位于這場風暴的下游, 很遺憾沒能察覺到一切事變開啓前的預兆。”

森鷗外瞧着太宰治不見怒意反而愈發興致盎然的側臉, 忽然一聲輕笑。

“但是不是也是托了那位‘漂亮姐姐’的福, 你最近都沒有想着要自殺了呢。”

“因為很有趣嘛……那麽聰明的女性一點也不像是會選擇隐匿自己的類型, 比橫濱更适合她的地方肯定也有,究竟為什麽會來到這裏我也很好奇。”太宰治不曾掩飾自己愉快上揚的嘴角,“我可是對姐姐一見鐘情了呀,如果自殺的時候能和那樣的女性一同殉情,死亡的過程稍稍痛苦些的遺憾也可以彌補了吧。”

少年眼神點綴細碎微光,仿佛當真陷入了幸福美好的戀情一般甜蜜。

“可真是相當了不得的表白,太宰君。”

森鷗外笑意漸深:“但是怎麽說呢——你稍稍有了些求生意志可真的太好了,接下來的工作正好是只有你能完成的內容,拜托了哦。”

作為埋葬了前代首領的共犯者,太宰治目前還有這必須要活下去的理由,港口黑手黨換血的時間太短,看似平靜的水波之下仍有暗流湧動,即使是森鷗外也不敢在這個時候出現問題。

前代積累了太多的冤仇和血腥,若是在這種緊要關頭出現內亂,那麽港口黑手黨便只能淪為其他野獸口中的食物和養分,讓這座城市陷入更加無法挽救的混亂之中。

太宰治接過那張所謂可以對黑手黨成員下達任何命令的銀之神谕,若有所思。

“……這不是能讓黑手黨內部了解的工作,對吧。”

“這是自然。”

“那……”少年的嘴角忽然浮起惡作劇特有的惡劣微笑。“我可以找黑手黨之外的人嗎?”

森鷗外微微眯起眼睛。

他盯着少年格外認真的表情,許久才緩聲反問:“……你要去找你的那位‘漂亮姐姐’?”

太宰治搖了搖手中的紙,用滿不在乎的口吻回答道:“姐姐說不定會比黑手黨內部的人員更加好用哦,因為很聰明嘛,目前來說也沒有什麽和森先生沖突的矛盾利益點。”

“唔。”

森鷗外摸了摸下巴,陷入沉思。

“可以信賴你吧。”

少年聲音淡漠,他勾着嘴角,聲音裏卻不見笑意:“森先生難道還有別的選擇嗎?”

“說的也是。”

男人一聲低笑,将椅子重新轉了回去,留下一句回答。

“——那就拜托你了,太宰君。”

他輕輕嘆息一聲,似是有些微妙的奇異懷念之情摻雜其中:“不過你說了這麽多連我也有些好奇了,能讓你動心的那位女性究竟是什麽樣的人物……介不介意讓我看看?”

“才不要呢。”

少年鼓起臉,難得孩子氣地回頭對着森鷗外做了個鬼臉。

“森先生這種肮髒大人如果碰到她的話肯定會不顧一切代價都要把她拐進黑手黨吧?哇……那感覺太糟糕了,你們兩個絕對會打起來的,雖然我不介意森先生現在就死,但是你還沒給我能輕松死去的藥,所以我個人還是希望你可以多活一陣子的。”

森鷗外略顯喪氣的垮下嘴角:“我好歹也算是個首領,倒也不至于那麽誇張?”

“有的啊。”太宰治的聲音忽然平靜下來,他用那雙幽沉沉的眼睛看着似乎一臉狀況之外的森鷗外,很輕地揚了揚嘴角:“——森先生的話,對上那個人是會輸的。”

聽見那句話後,森鷗外沉默了一瞬。

“太宰君。”

已經要出門的少年溫聲回頭,對上了森鷗外紅如濃血的眼眸。

那雙眼中蘊含情感過于濃烈,連太宰治也忍不住微微縮了縮脖子。

少年小聲反問:“……怎麽了。”

“沒什麽,”森鷗外若無其事的笑了笑,“只是想提醒你一句,這世上強者雖然多,但我只承認一個人有資格賜予我失敗的權利;這是只有她能做到的事情,也是只能由她來做的事情,至于其他人……我只會死,不會輸。”

“所以我會輸給某個人這種話,你以後不要再說了。”

少年眨眨眼,有些遲疑地哦了一聲。

***

……奇怪的首領。

奇怪的感情。

說到底,人類的感情真的強烈道足以讓人擁有活下去的動力嗎?

“姐姐,你說人類活下去的價值在哪裏啊。”

太宰治低聲向自己身邊的人詢問着,而他手裏拽着的衣袖,屬于某個無辜的過路人。

此刻這位無辜的路人聽着少年的疑問,忍不住跟着嘆了口氣。

“我說啊……太宰君?”

自覺應該是史上最無辜的路人——白鴻覺得自己當真是無辜至極:“我這一次只是出門逛個街想買杯奶茶而已?你哪怕在野島的酒吧抓住我我都不會說什麽啊。”

她很聰明,她也知道自己很聰明。

但是再聰明的人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時保持大腦運轉提防着身邊一切危險——!

就目前來說,住回家裏的甚爾很老實還順便開始教兒子如何使用術式,另外一位臨時家教也很安靜,教授課程沒有什麽特別出格的內容;

橫濱很安靜,情報按部就班的送過來;咒術界很安靜,新上任的未婚夫還沒度過冷靜期;軍方很安靜,還沒什麽人給她搞幺蛾子……

一切都很好很平靜,社畜想趁機偷懶松口氣而已,結果上街不到五分鐘就被黑手黨的小孩捉住了袖子。

摸魚而已,為什麽這麽難。

這小孩神出鬼沒的程度堪比現在在家裏臨時擔任家教的俄羅斯人,也不知道他從哪裏冒出來就揪住了自己的衣服,趕在太宰治戲精上身當街開啓劇本模式之前,白鴻反手把手裏剛剛到手的奶茶塞進了他的嘴裏。

很好,安靜了。

“——所以呢?”

打擾了臨時休假的白鴻維持着最後的冷靜:“你找我?”

“唔……”下意識吸了一大口奶茶後,口腔裏彌漫開的遠超預料的甜膩感讓太宰治皺起眉頭,他吐吐舌頭把杯子推得遠了些:“想去擂缽街看看,順便過來問問姐姐要不要一起去。”

白鴻沉思一瞬,轉身就走:“再見。”

“別嘛——”少年立刻挂到了對方腰上嗚嗚咽咽凄凄慘慘:“那邊好危險的,我那位黑心老板可是連個保镖都沒給我……啊我超弱的超怕痛的如果去了那邊一不小心就會被暴打一頓吧,想想都覺得好可憐所以求求你了陪我去一趟嘛姐姐嗚嗚嗚嗚……”

“我說你這孩子是不是自來熟過了頭啊……”

挂在腰上的太宰治揚起臉眼巴巴地看着她,說出來的內容卻一點也不含蓄:“有什麽關系,反正‘羊’那邊姐姐你遲早也是要了解的,現在還沒到手的情報就差這幾個了吧?機會難得,姐姐和我目标不同但是方位一致,就當是日行一善,随手保護可憐的無助少年完成工作怎麽樣?”

白鴻:“……”

她從未如此讨厭過聰明人,真的。

太宰治自然沒有放過她一瞬間的破綻,興沖沖地抱住胳膊,語調高昂的宣布道:“——很好,機會難得我們來約會吧姐姐!”

白鴻一臉自暴自棄的任由太宰治扯着胳膊往擂缽街的方向走:“注意點影響啊,我快訂婚了哦小帥哥。”

“有什麽關系。”少年笑眯眯的回望,一臉情深模樣:“姐姐只是快訂婚而已,而且訂婚也不等于結婚,四舍五入一下我也就還有機會嘛~我今年也不大,可以等很久的……”

白鴻今天不想動腦,遲疑不過零點一秒,果斷選擇放棄和太宰治的口舌糾纏。

好在這小孩雖然目标精準盯上自己,但是似乎真的只是想找她陪着自己,一路上和路人詢問了些東西,那些極富引導性的談話技巧也不曾避諱白鴻,她在旁聽了會,很快就拼湊出了他的任務內容,乃至于整個事件的前因後果也跟着推測了個七七八八——只是正如太宰治之前所言,她和這小子的目标不同但是目的地一致,之所以會跟着走一趟的确是因為“羊”的情報還不夠詳細。

——不過是一群只是擁有了簡單槍械甚至無法靈活熟練使用的小孩子,居然能成長為和港口黑手黨眼中釘,其中細節白鴻不是不好奇;可惜百億懸賞誘惑不低,不知該說是謹慎過頭還是狂妄到覺得絕對實力面前金錢無用,終歸結果來說就是沒能成功吊住羊的首領。

白鴻這一趟只打算看看羊的情況,現在的工作已經夠多了,除此之外的麻煩并不想過多招惹。

走在前面的太宰治并沒有想要照顧後面那位盲人的打算,拿着手機和森鷗外對話:“您不承認也沒辦法啊,情況就是這樣,詳細報告我等一下回去會——”

他話音未落,忽然覺得腰上驀地一緊整個人已經被白鴻攔腰拎起,視野忽然天旋地轉,少年本能捏緊手機,眼前是飛速閃過的色塊殘影,那速度太快,以至于少年的不由得跟着生出幾分暈眩的嘔吐感。

少年晃晃腦袋,他掙紮着擡起頭看着眼前景象,瞳孔微微縮了縮。

取代了自己原本站立位置的,是被暴力穿透的斷壁殘垣和與之飛濺而起的飛揚塵土。

咿呀……如果自己站在那兒的話肯定會被甩到牆壁那頭去了吧……

想想都覺得好痛。

“诶……意外的是個厲害的家夥,居然躲過去了啊。”

有摻雜了冷笑的聲音自煙塵中徐徐響起,“怎麽,港口黑手黨沒人了嗎?來了一個小鬼……和一個瞎子?”

被白鴻夾在胳膊下面的太宰治此時相當放松,整個人耷拉成有氣無力的一長條,他擡起腦袋盯着那個影子,忽然有了些奇異的優越感。

于是在對方下一句嘲諷脫口之前,太宰治先一步擡起手指着那個影子,以一種白鴻完全無法理解的愉悅語氣和她說:

“姐姐你快看!那家夥比我還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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