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交易
房間空蕩, 空無一人。
只有一道瘦長黑色的人影立在窗戶旁邊,衣袍被高處的寒風吹得獵獵作響,男人随手勾過臉頰吹亂的碎發, 面無表情地注視着令人膽寒的高度。
太宰治踩着輕快的腳步走進來的時候已經幾近中午,他在門口停了一會問了問一旁等候的部下, 得知森鷗外站在窗戶旁邊已經站了快一個小時,吩咐他們退下後, 這才走進了房間。
“您要跳下去嗎?”
少年用再平靜不過的聲音問道。
森鷗外沒有回頭。
于是少年又說:“這麽高的地方跳下去肯定會死, 但是也有人說跳樓自殺死狀難看,而且過程也很痛苦的。”
“就連你都不喜歡跳樓自殺的方式,她卻能夠毫不猶豫地跳下去。”
森鷗外開口說話的時候, 聲音裏帶了幾分莫名地沙啞。
“生氣了嗎?”太宰治問。
“多少會有些。”男人回答。“不過她是慣犯, 生氣對她也沒什麽用處。”
倒不如去試着想想, 如何讓她能真正聽話些才是最重要的。
“太宰君對她了解多少?”
森鷗外終于離開了窗臺, 向着門口走來。
“了解多少?”太宰治微微擡高聲音,聲音裏有種刻意天真的疑惑:“我知道的之前都和森先生說過了吧?我想和姐姐殉情呢~”
“不可以。”森鷗外毫不猶豫地說道。
“什麽不可以?”
少年斂起臉上虛幻甜美的笑容, 面無表情地看着森鷗外。
“想要對那位大人出手,無論是誰, 哪怕只是想象一下也不可以。”
森鷗外在太宰治旁邊停下腳步,目光沉沉地看着身側的少年:“除此之外,你之前提過的有關她那個孩子的事情仔細說明一下。”
太宰治微微撇嘴。
“姐姐會生氣的。”
森鷗外語氣漠然:“要的就是她生氣——何況既然是她重視的孩子自然也不會是尋常的小孩兒,區區港口黑手黨而已, 若是這就無法承受的話,也沒有資格去做那個人的孩子。”
“噫。”太宰治吐吐舌頭:“惡劣的大人。”
森鷗外沒什麽表情的扯了扯嘴角, 露出個沒什麽溫度的笑容來。
“怎麽會。我也不過是略盡副官的職責,代替長官照顧她的孩子而已。”他随意扔下一句敷衍至極的解釋,然後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時間, 稍稍收斂了一點浮躁的心情:“現在先去看看那位羊之王吧,人家主動送上門,怎麽好放着不管。”
“诶——”
少年拉長尾音,語氣微妙:“我還以為森先生的心思已經不在這兒了,居然還記得我們有‘客人’啊。”
森鷗外問道:“你知道羊之王是為何前來的,對吧。”
“知道。”太宰治聳聳肩:“之前和姐姐追捕他的時候我沒來得及挂掉電話,好巧不巧地讓森先生察覺到了姐姐的身份,結果就當着那個小矮子的面轉而帶走了漂亮姐姐——大概是那個時候留下印象了吧?那家夥應該是覺得姐姐被黑手黨抓走是受了自己的牽連,會跑過來看看情況也不是不能理解,不得不說是個相當單純的小鬼呢……”
如果是這麽好說話的性格那也難怪之前不曾自诩為王了,除了實力方面的絕對自信之外連最起碼的為王傲慢也沒有,那小鬼在羊內部的定位就很微妙了。
“太宰君。”
森鷗外開口,語氣微涼。
“什麽?”
“不要叫‘姐姐’。”
那雙猩紅如血的眸子微微垂下,不含半分感情。
少年一怔,随即微微蹙眉。
森鷗外恍若未覺,只是仍冷森森望着少年略帶不滿的眸子:“如果你不願意和我一樣叫她‘大人’的話,那麽就稱呼她為‘少将’。”
“森先生,你這樣可是容易被讨厭的哦?”
“無妨。”
森鷗外平靜回答。
“她最好願意恨我。”
恨意也好,厭惡也罷,總好過當年分別之時她嘴角那一抹無情涼薄的笑和最後望過來的一眼。
——無論如何也不要再看到那樣的眼神了。
【倒也別說的那麽難聽呀。】
連作為棄子的價值也沒有,常暗島分別之際,她看着自己的眼神,是徹徹底底真真正正的空無一物。
那當真是屬于人類的眼神嗎?
他傾心效忠侍奉的對象,當真是真正的人類嗎?
多少個午夜夢回的晚上,已經成為首領的男人仍然會驟然驚醒汗濕重衫,那個眼神和那句話,成為了徘徊不去的絕望夢魇。
太宰治與他同為共犯,卻不曾深入了解過森鷗外這個人究竟是什麽樣的存在,此刻少年被貿然命令剝奪了稱呼,最初的不滿散去之後便只剩下意味深長的打量,他仰頭看着森鷗外冷硬瘦削的側臉,許久後無甚興趣地轉開了目光。
“行吧。”
他随口一應,一臉無趣模樣。
森鷗外不再去看空蕩蕩的房間,腳步平緩走在了太宰治的前方,就着之前提起的話題繼續了下去:“那位‘羊之王’忽然改變了主意主動過來找我們,我總覺得哪裏不對……‘羊’與港口黑手黨一向關系不睦,和她不過一面之緣而已,就為了這小小人情不惜親自來到□□總部,舉動未免有些違和。”
“而且——”
森鷗外忽然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已經緊閉的房門。
“時間也很奇怪。”
“偏偏是我們的‘少将大人’離開的時間呢。”太宰治跟着接口道,語氣略有些敷衍之意:“我說啊森先生,雖然我很理解你對她的重視程度、也明白漂亮姐姐的确值得你這般重視,但是這才幾個小時而已,你要說她前腳跑走後腳就有人跟着追上來嗎?”
森鷗外平靜地介紹道:“白鴻十一歲同我入軍,十五歲踩着我成為少校,十七歲破格提拔成為史上最年輕的少将——她今年也不過二十歲剛出頭而已,為什麽太宰君會覺得她不值得被這麽重視?”
太宰治很無辜的眨眨眼:“我又不知道。”
森鷗外嘆口氣,一臉頭疼的樣子:“如果是軍方的人我尚且還能理解……”
——偏偏來的人不說和軍方有聯系,只能說是毫不相關。
夏目漱石為他鋪路頗多,即使是現在森鷗外手中也捏着幾條和上面對話的暗線,發現白鴻出現在橫濱之後男人第一時間便跟着确定了情況。
架空——一個毫不意外的詞,估計對與白鴻本人來說這種發展也是她的意料之中,可是畢竟她實在是太年輕,即使有些膽大包天的試圖架空她在常暗島上積累的成果,卻也不代表上層就要徹底雪藏這位史上最年輕的少将……倒不如說,哪怕到了現在少将大人也仍然是上面許多人碰不得摸不得的眼珠子。
懷抱着這般疑問,森鷗外出現在了中原中也的面前。
“好慢!”
橘發的少年坐在待客所用的豪華椅子上,毫不客氣地反客為主批評姍姍來遲的黑手黨首領。“我可是等了你們一個多小時啊。”
太宰治跟在森鷗外的身側,驚奇瞧見這位羊之王的手腳都未曾加上束縛,不過是在房間裏象征意義的安排幾名守衛,這幾人正戰戰兢兢地瞧着中原中也,手裏提着的槍械甚至能隐隐看見顫抖的幅度。
森鷗外擡擡手,示意他們先都退下。
“歡迎來到港口黑手黨,中原中也君。”
相當俊秀纖細的少年,單純看着這般外表很難想象擁有着那般破壞性十足的恐怖實力,森鷗外看着他的時候眉眼神色甚至算得上溫和:“沒料到閣下居然主動拜訪,這可真是意料之外。”
“啊?”少年皺皺眉,“你們管這叫‘拜訪’?——算了随你們好了,之前有個女人受我牽連被你們抓走了,姑且算是我欠她一個人情……我過來做個交換,終歸你們是要調查擂缽街那邊的傳聞不是嘛?我幫你們調查這件事情,你們把之前那個女人放走。”
森鷗外聞言有些驚詫,微微揚眉。
“我以為中也君已經見識過那位女士的實力了?”
“但是她還是乖乖跟着你們走了不是嗎?”中原中也頗為不滿的啧了一聲,“雖然不知道你們用了什麽手段威脅人家,但是她和你們黑手黨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毫無關系,留她也沒什麽用處,對吧。”
“真有意思啊。”太宰治在旁涼涼插口:“港口黑手黨要做什麽,外人是如何知道的呢?”
“你們自己內部千瘡百孔還要怪人太聰明嗎?”
中原中也一聲嗤笑。
“說起來,就算我不過來你們也要通過控制‘羊’的其他人來操縱我吧?——真可惜,這種肮髒手段早就讓人看穿了……托了那家夥的福也算是贏了你們黑手黨一次,幫你們完成接下來的事情交換那個女人離開是約定好的事情,對與‘首領大人’來說是相當劃算的買賣不是嗎?”
森鷗外若有所思,他向後靠上椅背,面無表情的臉随之隐匿于黑暗之中。須臾沉默之後,他緩緩開口問道:“冒昧問一句,是誰告訴你這些的。”
“一個俄羅斯人。”中原中也答得格外幹脆:“那家夥也的确說過,如果你問起來的話可以告訴你呢……雖然看起來病兮兮的一點也不禁打,腦子倒是出乎意料的好用。”
“還有呢。”
森鷗外語氣沉沉。
“那位‘好心’的俄羅斯人,不會只告訴中也君這麽一點東西吧?”
雖然臨時充當傳話對象讓人很不爽,少年皺着眉,還是把之前聽來的話轉述給了森鷗外。
“‘希望首領大人分清先後主次,早些處理好眼下最迫在眉睫的事情,若是不早早收拾好眼前的爛攤子,将來會發展成什麽樣子誰也說不清’——大概就是這樣。”
“……”
森鷗外沉默了好一會,忽然溢出一聲輕笑。
“還是老樣子,擅長招蜂引蝶的壞女人。”
他這句低語說得極輕,太宰治沒有聽清,卻也沒有錯過對方嘴角揚起的弧度。
“——情況我已經清楚了。”森鷗外重新傾身将手肘撐在桌子上,露出嘴角弧度的時候,眼角眉梢之間甚至有些微妙的愉悅,已然沒了之前的壓迫感。他甚至笑眯眯的看着中原中也,用一種對方全然無法理解的輕松語氣說道:“不過你們要找的那位女士怕是沒辦法讓你見到。”
“為什麽?”少年立刻拔高聲音,瞪大眼睛站了起來:“她雖然強得要命沒錯,但是眼睛又不好,出入肯定不方便,難道你們一整個港口黑手黨還沒辦法盯住她嗎?”
“哎呀呀,意外的很溫柔啊中也君。”森鷗外唇角弧度上揚幾分:“非常不湊巧,我為了讓那位女士好好休息不被打擾,可是特意把她安排在了十八樓的豪華客房,只不過她似乎不是很喜歡那裏的環境,昨天晚上,她跳樓了。”
中原中也瞳孔驟縮——!
他足下發出震裂碎響,瞬間失控的異能驟然壓出蛛網般的裂紋——!
“……連個理由也沒有,你們就殺了她?”
“——說錯了一件事,中也君。”
森鷗外語氣微涼,面對幾乎可化作實質的恐怖壓迫感,他甚至還能控制着自己嘴角上揚的弧度。
“跳樓,不代表就是‘死’。”
“說什麽廢話!”少年怒道:“十八樓跳下去還能活嗎!?”
“能啊,十八樓而已,她只是瞎了又不是傻了。”
森鷗外相當坦然的點了點頭。
“……”
中原中也之前看着他的眼神像是看着罪不可赦的兇手,現在看着他則像是看着某個腦子不太正常的瘋子。
少年一臉狐疑的和旁邊的太宰治求問:“你們首領沒問題嗎?”
“沒問題。”
太宰治一臉冷漠:“只是隐形癡|漢而已,腦子還是合格的黑手黨首領。”
“好失禮啊,太宰君。”
森鷗外的臉上并沒有被冒犯的怒意,他帶着某種縱容熊孩子的寬容神情看着他,語氣溫和至極:“既然中也君的目的是那位女士,不妨在原來約定的基礎上幫忙找找人吧?啊,也不用找到後送過來,确定她沒事就好,很寬容的條件對不對。”
中原中也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男人:“為什麽要我幫你們找人!?”
“你欠她一次人情不是嘛?”森鷗外神态自若,“中也君剛剛自己說的啊……何況如果不是受你牽連被我們抓住,她也沒必要從十八樓往下跳不是嘛?”
中原中也:“……”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