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多羅
“出什麽事了……”賈茁跑到後院,沒有說完,已經站在原地,驚呆了。
她看到了什麽?
就在她栽種多肉植物的梯架下,一只造型別致的盆栽,按她所想像的被分成為三層,最下頭一層鋪上土,栽種了大片的綠色仙人樹。仙人樹中間間或栽種一株紅唇,靠裏的地方,用白色的小石頭鋪出一派悠遠寧靜的氣氛。
“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賈茁下意識的念出這句詩。就聽到她背後,響起板兒的輕笑。
“看樣子我設置的難度太低。”
“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好。”賈茁的眼淚都快漫出來了,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麽激動。
“你的手,原本不是用來做這些的,雖然我沒能力讓你什麽都不用做,但這種手工活兒以後還是交給我吧。”板兒原來是去洗手了,手上一股淡淡的皂角的餘味,伸手想替她擦到眼角的一滴眼淚,又有些猶豫了。
賈茁一把抓住他的手,在自己的眼角抹了抹,然後裝着豪氣的樣子把他的手一甩,粗聲粗氣道:“手這麽巧,以後就給本姑娘當長工吧。”
“哦,長工是多長,有一輩子那麽長嗎?”板兒抿着嘴直笑。
“你學壞了。”賈茁咬咬牙,一跺腳,剛一回頭立刻捂了臉。我的天吶,青兒一直在呢,她怎麽完全給忘了。
“你們繼續,當我不存在好了。”青兒一直蹲在地上,本來仰着小腦袋看他們,立刻低下頭去看盆栽。
第二層挂滿了情人淚,還特意打磨了幾根細高挑的瓷片将情人淚撐的高些,下頭是顏色鮮豔的紅寶石。
“這是什麽?”賈茁捏着下巴想不出來了。
“水晶簾動微風起,滿架薔薇一院香。”板兒上前拔弄一顆頭有些歪掉的情人淚,緩緩吐出這一句。
正巧一陣微動吹動,情人淚輕輕擺動,真如同簾動微風起。
最上頭一層是賈茁早就想好的,會當淩絕頂,一覽衆山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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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簇小牛角立在最上一層,當然,小牛角已經被賈茁改名叫十萬大山。就象之前的光棍樹,也被賈茁改名成了仙人樹一樣。
“應該人人都能猜到吧。”賈茁又開始有些為難了,她原本的想法是将這盆盆栽想辦法寄放到最大的一家書畫店裏做個活動,猜出這三層各取的哪句詩詞便将盆栽相送。
可現在連她都沒覺得很難,對于那些文人來說,自然更不在話下。
“人人都能猜中,也沒關系,我們要的也只是更多人認識。”板兒覺得這不是問題,“擺上一個月,讓人猜了寫下詩句和名字,最後一天将猜對的人都挑出來,抽一位送盆栽,其他的,送一株多肉植物也可以。”
賈茁覺得可行,伸出手,板兒有點發愣,還是青兒看不下去,拖住板兒的手跟賈茁擊了一掌。
板兒好笑的看着他們,“這個總不能推着車去賣吧,要不要我跟爹說一聲,把鋪子收回來。”
“不用,我們就在離家近的地方租個小鋪子,請個夥計看店。再說,也不知道生意會不會好。”賈茁之前還信心滿滿,這會兒又開始患得患失起來。
“肯定會好,這樣的植物,不比紅果要有雅意的多。”板兒心想,山長酷愛菊花,有兩盆綠菊是以前教過的學生送的,聽說價值千金。什麽東西,只要攤上一個雅字,便自然有了身價。
“只不過,這名字嘛。”板兒直言,“叫多肉雖然形像,但未免不太好聽。”
“那改一改,多肉多肉,不如叫多羅。”賈茁從善如流,立刻就給改了名字。
“多羅倒是不錯,一聽就是異域來的,仙人草和情人淚還有十萬大山都不用改,紅唇和紅寶石也夠形像。”板兒拍板把名字定下來。
板兒和賈茁抱着盆栽去找萬念縣城最大的書畫坊,板兒穿的是學院裏的制式長衫,小二雖然不知道他找掌櫃的有什麽事,但還是依言叫了掌櫃出來接待。
“你想賣這個盆栽?”掌櫃的眼睛一亮,這東西倒是很別致,買給喜歡伺弄花草的人,應該能賣個好價錢。
“不是賣,是想寄放在您這裏,或者說我們出租金放在您這裏,您也可以用它招攬客人,我們也希望能有更多人看到。”板兒将盆栽放下,和掌櫃的商量。
“寄賣啊,你打算賣多少銀子,怎麽個分帳法。”掌櫃的倒也經常遇到這樣的事,只要是雅物,來路沒什麽問題的,也願意多個進項。
“不是寄賣,這盆栽是打算送的,但是需要……”板兒将想法說給掌櫃的聽。
一聽要擺一個月,而且還不賣,掌櫃的臉色便有些不好看。一盆盆栽而已,就算出銀子租你的地方,他又能收多少?萬一這一個月內打壞了摔破了,又要怎麽算。
這麽一想,臉上便顯出些拒絕之意。賈茁在一邊幹着急,但她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如果說可以吸引客源,這裏已經是萬念縣城最大的書畫坊,人人皆知,實在不需要他們的一個盆栽來吸引客人。相反,他們的盆栽,其實瞄準的才是人家的客源。
“這樣吧,這位客人先回去,容我跟東家商量商量。”掌櫃話說的極為客氣,可是板兒和賈茁心裏都明白,這是婉拒了。
“如果是價格的話,其實好商量的。”賈茁還是忍不住加了一句。
“是,我會跟東家轉告的。”掌櫃的聲音仍然很溫和,但敷衍的态度就更明顯了。
“不然,我們再去找找別家。”賈茁出了書畫坊的門,看着這條街上其他的店鋪,心想大不了都走一圈。
“我去吧,你回家歇着。”板兒不願意賈茁也跟着一路跑下去。
“我們一起去。”賈茁看板兒抱着盆栽,掏出自己的帕子替他擦汗。嘴裏嘟嚷着,“這都什麽季節了,還熱成這樣。”
板兒低下頭讓她擦汗,只管抿了嘴笑,他自幼就是個怕熱的,別人都穿夾襖了,他也只需一件單衣。
有馬車從他們面前馳過,布簾被掀開一條縫,一聲嘆息一個微笑隐喻其中。
李容的嘆息和吳妍的微笑在車廂裏形成一種怪異的氣氛,吳妍自顧自的跟前頭跟車的小厮道:“你下去問問,看看怎麽回事?”
“你別……”李容蹙了眉頭,可是小厮已經跳下車,竟然将少奶奶的話擺在了少爺的前頭。
“你還看不明白嗎?”吳妍嘲笑道。
“這又與你何幹。”李容惱羞成怒,提高了聲音,“你別得寸進尺,仗着祖父祖母疼愛就可以肆意妄為。你要搞清楚,我才是你的夫君,我……”
“你讓我生就生,你讓我死就死嘛,我知道。”吳妍仍然在笑,絲毫都不介意的樣子,好像在說着別人家的事。
“你……”李容最容忍不了她這樣,長的已經不好看了,偏還不柔順,讓他怎麽喜歡的起來。
馬車走了一會兒,停在路中間一家書畫坊的外頭,李容跳下車,根本不管後頭的吳妍。吳妍也不介意,自己下了車,走進自己的書畫坊。
李家送的彩禮全部随着吳妍做為嫁妝的一部分又回到李家,吳妍拿這筆銀子開了一間書畫坊,言明她會用自己賺的銀子養母親,不會拖累李家。
吳母也的确恪守一個親家的尊嚴,每回上門,都盡力置辦禮品,也從來不跟親家或是女兒開口讨要東西。
“你的嫁妝鋪子,讓我來幹什麽。”李容無事也要挑三分,到了裏間吃茶,便發作開了。
“不是說好了假裝跟着妾身一起來鋪子,爺好半路去會朋友嗎?妾身一直等着恭送呢,誰知道爺卻跟着進來了。”
吳妍一副我早就看穿了,小厮不回來報信你是不會走的表情,讓李容難堪極了,一屁股坐到板凳上,“你的嫁妝鋪子我還來不得了嗎?”
“自然是來得的。”李容順着他的話,總算等到了小厮回報。
“原本有這種事,賈姑娘慧質蘭心,她捧出來的盆栽,必是好東西。”
吳妍說話間将頭轉向李容,李容果真一臉期待的看着她,可是看到她的目光,又故作聲勢道:“你看着我幹什麽,反正,祖父是喜歡這種東西的,你是不是應該買下來孝敬祖父。”
“你沒聽明白嗎?他們要的不是賣東西。”吳妍搖搖頭,将小厮招手過來吩咐,“去請他們來,叫掌櫃的收下。”
“你,你……”李容激動的站了起來,站在門口想出去,又不敢出去。
“你如果不想人家拔腿就走,就好好呆在裏頭吧。”吳妍讓掌櫃的進來吩咐了幾句,又叫他把帳本送進來,她就在這裏翻看。
板兒和賈茁一直到跟掌櫃的談好條件,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他們走了幾家店,願意買下來的有,願意分帳的也有,但就是沒人願意讓他們寄放。
有一家的掌櫃說話最為直接,這種一看就是替他們自己打名聲的事,別人怎麽願意幹。書畫坊做的都是文人雅士的生意,講究的是環境清幽整潔,真引得人都來看盆栽,他們的生意未必就會變好。
除非是些新開的店,或是生意不好的店,還有可能接受。反正他們沒有老客,反倒是希望用這種辦法吸引一些人氣來。
這個道理他們也知道的,只是這條街哪裏有新開的店。
沒想到,他們剛從第五家店出來,就被夥計引到這裏。板兒才知這家溯雲坊換了東家,他們的東家剛才聽到他們在其他店裏和掌櫃說的話,覺得是個招攬客源的好辦法。
所以想請他們到溯雲坊擺放,也願意配合他們的活動。
賈茁站在溯雲坊裏的時候,總感覺到背後有一道目光看着自己,但回頭一看,只看到了一道布簾,顯然是接待貴客的雅間。
“不知可否讓在下親自感謝貴家的幫忙。”掌櫃根本沒要他們的銀子,竟然願意免費幫他們擺放。于是板兒便客氣的問掌櫃,想要感謝東家。
掌櫃的目光溜了一下雅間的方向,片刻才道:“我們東家吩咐之後便離開了,以後沒準能遇上。”
“那就替我們謝過東家了。”賈茁福身一禮,掌櫃的趕緊讓到一邊,并不肯受她的禮。
他們走出去的時候,賈茁悄聲對板兒道:“有沒有覺得不對勁。”
“東家應該就在雅間裏頭,難道是認識的?”板兒也發現不對了,可是數來數去,他們也想不出東家會是誰。
他們一走,李容迫不及待從雅間出來,三步并作兩步走到盆栽跟前。圍着盆栽目不轉睛的看了許久,此時吳妍也慢慢走上前。
“這樣的花草還真是稀罕的很,不知出自何處。”
“拿紙筆來。”李容根本沒理吳妍說什麽,而是第一個投書寫下了三句詩詞,投入一個木匣之中。
吳妍對掌櫃道:“給老客戶發個貼子,就是我們家新到了一批好紙,老客戶八折。”
“八折?”掌櫃有些吃驚。
李容終于擡起頭,神色複雜的看着吳妍,紙的利潤并不高,這批紙還是吳妍好不容易從別人手裏搶來當家的好東西。願意八折出去,只能是為了王家的盆栽拉客源,造聲勢。
“這中間的差價,我還你。”李容追着吳妍出門。
“不用,我又不是為了你。”吳妍上了馬車,很是潇灑的對車夫說道:“回府,不用管少爺了,他自有去處。”
竟然撇下李容,一個人走了。
小厮蹑手蹑腳過來,“少爺,您……”
“滾一邊去。”李容氣哼哼的回到店裏,他哪兒都不去了,坐在這裏好好看看這盆盆栽。一想到這可能是賈茁親手所種,如同心裏鑽進了一根羽毛,在他心口撓啊撓啊。
“許少爺和莫少爺來了。”小厮進來禀告。
“什麽玩意兒看的這麽起勁,喲,還真是好東西。”許瘦子看到盆栽,不住口的稱贊,“嫂子可真會淘換好東西,這要多少銀子,我買了。”
一旁的莫渾子根本沒看出這東西有啥好來,只能尴尬的附和,“顏色倒是鮮亮。”
“不賣。”李容不意多說,扯着他們倆出去,“走,吃酒去。”
“施胖子來信了。”許瘦子在喝了幾個月的苦藥渣子,又關了幾個月後,終于自愈了。他自己想明白了,他是被王天作這小子給涮了,但他沒證據就最好免開尊口。不然,他又要被當成瘋子給關起來。
“他和元子文又成了同窗。”許瘦子攬着李容的肩膀上了莫渾子家的酒樓。
他們本來就是一個學堂裏念書的,只是他們四個人提前被踢了出來,元子文是後來離開的。沒想到陰錯陽差,這倆個人都去了潮平府,繞了一圈竟然又成了同窗。
“元子文他媳婦的事,你總該知道吧。”這事在萬念縣城都快成笑談了,李容當然知道。
“這事誰不知道,你到底想說什麽?”李容喝着酒,覺得今天醉的特別快。
“你不知道吧,是他媳婦惹上了王天作的妹妹,另一個漂亮的,就是騙了你的那一個。”許瘦子不敢在外頭再露出對王家的異樣,省得又拿他當瘋子,但他卻更喜歡去打聽王家的事了。
只要和王天作有關的,他就一定要弄個清楚。這次的事,外頭只當是元子文為了一個烏龍,去告了忠順親王的門客,憑白得罪了人。只有他硬是打聽出□□,是李小佳先對賈茁出手未成,後才有烏龍事件。
許瘦子可不認為這是巧合,他眯着眼睛看向李容,“我敢肯定,又是他們搞的鬼。”
李容眼皮子一跳,蹙了眉頭,“李小佳這種毒婦元子文也要,她跟王家有多大的仇,竟然幹得出這種事。”
“你搞錯了沒有啊,你不會還掂着王家那個妹子吧。”許瘦子一臉怪異的表情看着李容。
李容肅容道:“你說什麽呢,我可是娶了親的人。再說,這不是毒婦是什麽,你還覺得她有道理不成。”
許瘦子當然不敢說他巴不得李小佳成功,只能縮了縮脖子,“算了算了,我也就是一說,還在想要不要把這事告訴施胖子呢。”
“說這些幹什麽,你是嫌施胖子日子過的太好了些吧。他現在可不比從前,老頭子對他們這一房現在是處處克摳。他都不準備念書,打算出來打理庶務做些營生了。”李容攔下許瘦子,不許他拿這些事打擾施胖子。
“唉,本來無憂無慮的,一轉眼,都變了樣子。”許瘦子無比懷念當初他們四個人并排走在街上,吹牛打屁閑出花的日子。
莫渾子已經在酒樓裏跟着掌櫃學習,把他倆接到雅間,自己就跑得沒影了。
李容看看許瘦子,他眼裏的落寞是那麽的明顯。他苦笑一聲,自己又何嘗不懷念以前呢。如果回到以前,他寧願……
不,他又自己否定了,他寧願這麽痛苦,也不要忘了她。
“想什麽呢?”許瘦子用胳膊肘拐拐李容,“我準備跟我爹說,反正我也不是讀書的料,幹脆跟着三叔學做生意去。”
“你三叔,不是組商隊拿着絲綢茶葉去安都府換皮毛的嗎?”李容想了想,似乎略有印象。
“對,我就是想出去走走,跟着商隊四處看看長些見識,總好過憋在這裏受氣。”雖然沒有誰明裏表現出來,但不少人暗地裏指點許瘦子,拿他當瘋子看,就是親事都受到了阻礙,他心裏一直憋着氣,讀書這塊肯定是走不通了,倒不如試試別的出路。
“這樣也好,就當是出去散散心。”李容點頭,他有祖父祖母在,肯定沒法出遠門,不由很是羨慕起許瘦子來。
一身輕松的板兒和賈茁回到家,開始計算他們的多肉夠不夠送的。
“我明天再去打個架子,把這一塊的菜園子平掉,支兩只架子,再做幾個大花盆,用來繁殖多肉。”板兒在後院規劃地方,他的木工活不錯,這些東西說做便能做。
“還要買一些陶盆陶罐回來。”賈茁記得,用來養殖多肉植物最合适的就是陶盆。
“陶盆多的是,便宜的很,咱們明天去淘一些回來。”陶盆是用粘土燒制的,雖然和瓷器一樣也是燒制,但個中的區別可就大了。
可以說瓷器是從陶器發展而來,更精細要求也更高。陶器就簡單粗放的多,當然,外形也不可能那麽美觀光滑,但正因為這樣,陶器比較透氣。更适合拿來養殖多肉,最重要的是,也足夠便宜。
陶盆果然多,卻沒有賈茁想要的,她比劃一下大小給店家看,店家笑的嘴巴都要裂開了。
“這麽小,拿來喝酒還差不多,哪裏有用來當花盆的。”
賈茁走了好幾家,正失望,倒是有一家開了口,“你如果要的多,可以定做。”
對啊,還可以定制,賈茁趕緊畫了樣子,她要了最簡單的碗狀,每只只有拳頭大小,放一顆多肉不嫌大,放三五顆也不嫌小。
“一百個,什麽時候能交貨。”板兒問道。
“半個月就得。”店家答應的很痛快,最後用三文一只的價格成交。
“最後燒出來會是什麽顏色。”賈茁忽然想到這一點,陶器不比瓷器,燒出來好像就是原始的泥土本色啊。
“不怕,咱們去買染料。”板兒跟賈茁解釋,陶盆原來是可以染色的。
“那還能畫畫?”賈茁一把握住板兒的手,“我忽然發現用瓷器是個錯誤,咱們趕緊回去。”
賈茁氣咻咻跑回去,把碗改成了筒,筒口還是拳頭大小,但筒身卻有兩個拳頭疊起來那麽高。這樣,便有了足夠的空間可以留給人題字或是畫畫。雖然店家每只提高了一文的價錢,但賈茁還是毫不猶豫的換成了筒狀的陶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