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金主為你出頭

第二日清晨,鄧廷歌在學校門口拖着行李箱等待劇組的車子。羅恒秋給他電話說自己在路上的時候,劇組的車也剛剛抵達。

“橋上太堵了。”羅恒秋的聲音裏帶着鮮見的急躁,“我已經提前一個小時出門,現在還堵在橋中央。”

“送我嗎?”鄧廷歌笑道,“專門來送我?”

“……你上車了?”羅恒秋問。他聽到了這邊大巴的聲音。

鄧廷歌安慰他幾句,挂了電話鑽上車。魯知夏坐在他身邊,目光炯炯:“喲,電話裏是誰?”

鄧廷歌:“……你好煩。”

魯知夏嘿嘿地笑,見他沒有真的不悅,忍不住又繼續問了些問題。鄧廷歌心情很好,跟她打太極似的聊天。

在車上晃了近三個小時,終于抵達目的地。

陳一平選擇的這個鎮子正是朱路生活和留下記錄的地方。鎮子已經大變樣,國道和鐵路帶來了發展的機會,原先在朱路日記和縣志裏存活着的村子已經沒了形跡。

劇組受到了當地宣傳部門的熱烈歡迎。《久遠》最終通過的那一個劇本和原先的故事已經大不一樣,朱白華成為數個配角之一,他死前寫給久遠的那封信被删删改改,剩下的都是摯友情誼和問候,再不見一絲感情的端倪。

那封遺書花了編劇組的人頗長的時間,最後卻完全沒有用上,大家都很遺憾。但《久遠》的項目通過了,也算達成了大家的願望。鄧廷歌幾乎參與了劇本前期創作的整個過程,陳一平從鎮上搬過來的資料他也全都翻過了許多次,對朱路的了解比他要飾演的久遠還要多。

在劇本讨論的後期,嚴斐漸漸不再參與。他已經開始沉浸在角色塑造中,嘗試理解朱白華的孤僻、清高和驕傲。在旅店住下來之後,鄧廷歌發現自己和嚴斐是同一間房,兩人住下來之後又忍不住開始聊天,聊這個他們之前從來沒接觸過的故事題材。

《久遠》的開拍引來了鎮上的很多人。鄧廷歌沒事做又不想看劇本時,就在旁邊和小孩子們玩抛石子,技術越來越好。

魯知夏:“你……你能成熟點嗎?”

鄧廷歌:“我很成熟。我現在憑借着那啥,物理的知識點,已經快要打遍鎮上無敵手了。”

魯知夏蹲在他身邊看他玩,果然老到又熟練,沒幾下就把小孩子們的石子都撈進了懷裏。小孩子們一臉不忿,跑開時紛紛回頭指着他:“有種你別走!明天再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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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廷歌:“好好好,等你們噢。”

然而悠閑的日子沒過多久,随着久遠相關戲份的增加,鄧廷歌再也沒時間和小孩玩石子了。陳一平戴着墨鏡坐在拍攝現場,氣場頓時和之前大不一樣。

魯知夏的導師也是陳一平的老師,魯知夏剛上大學不久就跟着陳一平拍過戲,對他十分熟悉。鄧廷歌也跟着她一起喊陳一平為“老陳”,并且從魯知夏那裏聽到了不少關于陳一平的八卦。

大概凡是導演都有某種執著,陳一平摳劇本和臺詞摳得特別特別嚴格。那些演員在片場中随意發揮、随機應變改臺詞的事情不可能在他的劇組裏出現。

“他的想法就是,你要把所有的臺詞都背下來,背得滾瓜爛熟,臺詞就是你自己的語言,這樣你才能把這個角色從內到外真真正正地演好。通過了劇本就連他自己也不會出手修改,有什麽不對的地方,必須由整個編劇組來完成這個修改的程序。”魯知夏聳聳肩,“很多人不以為然,但我覺得他是對的。如果劇本的內容可以随意讓演員、讓投資方或者導演修改,編劇的意義又是什麽呢?誰都可以去做編劇了。”

“是啊。”鄧廷歌閉着眼睛化妝,“花了那麽多時間,一個字一個字地琢磨臺詞,怎麽能說改就改。”

“不過這也帶來一個問題。”魯知夏說。

鄧廷歌睜開眼睛,給他化妝的化妝師沖他笑笑。

“在實際拍攝中會遇到各種各樣的情緒反應,演員其實才是最清楚臺詞是否合适、是否準确的人。”鄧廷歌說,“所以這是我剛剛跟他争吵的內容。”

魯知夏歪腦袋看他:“你沒有辦法說服他。”

“不是說服。”鄧廷歌說,“我很喜歡這個故事,所以想讓它更加完美而已。”

魯知夏眯起眼睛,皺着鼻頭笑道,好有範兒,我快要愛上你了。

這天上午的拍攝內容中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情節,是久遠把自己不用的一本德語詞典送給了朱白華。

陳一平始終認為鄧廷歌沒有把握好情感的分寸。他急躁起來,直接拿着大喇叭在片場吼:“忘掉之前的劇本!忘掉朱白華對久遠的感情!你只是把他當做一個前輩!聽懂了嗎!”

那本原本屬于久遠的詞典是久遠的老師送給他的。詞典又重又厚,扉頁上蓋着老師的藏書章,書頁裏一根鮮紅的細綢帶,軟軟夾在字詞之間。久遠對德語沒有任何興趣,但這份畢業禮物他是非常重視的。鄧廷歌認為久遠決定把詞典送給朱白華的時候,在崇敬和尊重之餘其實心裏是有期待的。他的老師希望這部詞典能令自己的學生看到更廣闊的世界,他沒有做到,因而希望朱白華能做到。

陳一平卻認為不是。

“久遠在那一刻不應該出現這麽多複雜的感情。他僅僅是因為朱白華需要,所以就給了他。朱白華也清楚久遠的意思,至少在那一刻,這兩個人之間還是純然的友誼,沒有任何別的東西。”待鄧廷歌補完妝又回到片場上,陳一平又繼續跟他說戲,幾乎說得口幹舌燥,“我要一個反差,明白嗎鄧廷歌,反差。這個電影裏處處都是反差,前後不同的社會環境,每一個角色所懷着的憧憬和他們遭遇的死亡,全都是反差。你太敏銳了,我不希望你把敏銳放在久遠身上。他只對自己感興趣的部分敏感,其餘的時候都是相當遲鈍的。朱白華也一樣,他的感情沒有蘇醒之前,他僅僅将久遠看做一個真摯的朋友。”

陳一平停了一會。

“這和你之前熟悉的話劇舞臺很不一樣。”他說,“在我的鏡頭面前你要學會收斂。你要把你的敏感、聰穎全都藏起來。演員自己要思考,他還要代替角色思考。你覺得久遠應該這樣,應該那樣,沒有用。我要的是,久遠本人在行動,在說話。”

他的聲音已經微啞,此時終于變得輕柔:“你忘記了嗎?久遠他後來是知道朱白華對自己的感情的。他沒有回應,他把自己的所有反應都藏得很深很深。小鄧,活在你身上的這個人是一個很懂得隐藏自己負面情緒的年輕人。你要變成他,不是單純在演他。”

鄧廷歌咬着唇,皺眉聽得十分入神。

他覺得有些茫然,但又充滿新鮮感和挑戰欲。面對鏡頭演戲和直接面對觀衆演戲是兩種完全不同的體驗。鄧廷歌被說服了,沒有再堅持自己的觀點。

久遠将德語詞典遞給朱白華的時候說,白華,你什麽時候翻譯好了,我能做第一個讀者嗎?

朱白華将詞典托在手心裏點點頭。“我每翻譯好一章,就帶過來念給你們聽。”

圍坐在院子裏的年輕人們臉上都露出歡喜的笑容。燦爛的陽光從葡萄架上漏進來,照得人人都精神飽滿。這是故事開始沒多久的時候,一切都還很平靜,久遠甚至還沒意識到身邊坐着的楊春霞是個值得自己喜歡的姑娘。他們熱烈地讨論文學、科技、政治,渾然不知外面的世界悄悄開始變化。

拍攝的任務實際上并不重,鄧廷歌只是将大部分的時間都用在了揣摩和分析久遠這個角色身上。他常常找陳一平讨論,陳一平和編劇組的老師非常歡迎他去聊天,各種好酒好茶都取出來任他喝。

羅恒秋聽他說起這些事,笑得有些古怪:“很受歡迎啊。”

鄧廷歌每天固定給他打一個電話,一般都選在晚上睡覺之前跑到旅館的樓頂,蹲在水箱的背後悄悄說話。他發現自己實在是太能說了,一切大的小的,有趣的無聊的,能跟羅恒秋扯上一個小時都不膩。羅恒秋一般不怎麽出聲,大部分時候都在聽他說,偶爾給一些回應,引他繼續不停地往下講。

“并不是。”鄧廷歌十分黯然,靠着水箱坐下來,甩着自己剛洗完還沒吹幹的頭發,“幾乎每天都被導演罵啊。”

“這麽難演嗎?”羅恒秋說,“陳一平這麽拽?我明天就撤了他們公司那個新人在《全民主持人》裏的位置。”

鄧廷歌:“……啊?”

羅恒秋問他撤不撤。

鄧廷歌囧了:“撤他做什麽?”

羅恒秋:“他老板兇你,看金主為你出頭。”

兩人哈哈直笑。

羅恒秋笑了一會,在那頭嘶地吸了口氣。

鄧廷歌立刻緊張:“師兄……還、還疼?”

“有點。”羅恒秋碰碰自己的舌頭,傷口又滲出點血絲。

鄧廷歌:“QAQ對不起……”

羅恒秋無語片刻:“行了,你已經說過好幾次了。”

鄧廷歌捂着臉嘆氣:“我吓到你了。”

羅恒秋在那頭笑了一聲,問他:“你沒試過那樣接吻?”

“沒……沒試過。”鄧廷歌有點羞惱,“我怎麽會試過,我又沒有談過戀愛。”

羅恒秋默了一會兒:“那挺好,我以後再教你些別的。”

鄧廷歌把腿盤起來,忍不住揪着自己胸口的衣服。心跳得很快,但不難受。

“你噴點藥吧。”他說,“這樣吃飯也會疼。”

羅恒秋說沒關系。“你回來再幫我舔舔就好了。”他輕快地說。

“……師兄……”

鄧廷歌頓時臉紅,撐着自己額頭蜷起身體,忍不住一邊笑,一邊抽氣,從胸膛裏發出震動的聲音。

“你怎麽……你怎麽這麽……”

羅恒秋:“什麽時候回來?你不回來我就去找你了。”

鄧廷歌:“回……我這周就回。”

羅恒秋:“嗯。那藥我就不噴了。”

鄧廷歌:“……不不,師兄你——”

羅恒秋在手機那頭哈哈大笑。鄧廷歌知道自己又被戲弄了,但也惱不起來,反而突然十分想見到他。沉靜的夜晚和燈火稀落的城鎮,白日裏還覺得十分靜谧美好,此刻卻變得難以忍受了。

第二天他還在化妝間裏一邊看劇本一邊化妝時,接到了鐘幸的電話。

鐘幸終于為他安排了一個經紀人。

“叫常歡,我挖過來的。”鐘幸說,“很有能力,你過兩天有半天休假是吧?回來見一見。她手頭上有幾個還不錯的劇本,你看看。”

鄧廷歌本想說自己想先拍完《久遠》再想其他,随即立刻想起自己現在要走的是職業道路,不能再由着性子來,于是連忙答應了。只是放下手機才想起和羅恒秋說好休息的那半天要回去見面的,現在是不可能了。

師兄會生氣麽?

他想,應該會不高興吧。如果不高興應該怎麽辦……真要按他說的去舔……

魯知夏坐在他斜對面化妝,偶然擡頭瞅他時咦了一聲:“小蘇,你腮紅是不是拍多了?”

化妝師:“沒有。”

魯知夏:“哎喲,那臉怎麽那麽紅。”

鄧廷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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