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胡慕
演出之前羅恒秋問他可不可以送花。鄧廷歌無語片刻,告訴他不可以。
羅恒秋連連嘆氣,很失望的樣子,鄧廷歌差一點就心軟了。
他主動開車去載鄧廷歌的父母,三人一起來到了鄧廷歌的學校。鄧嘯一副不太樂意的神情。他下車的時候扯了扯身上的衣服,擡頭挺胸,像個領導似的檢閱着自己兒子的學校。
龐巧雲不好意思地向羅恒秋解釋,鄧嘯因為不高興鄧廷歌學表演,除了送他來報到時進過學校,其餘四年間竟然一次也沒來過。
羅恒秋來的次數總比兩夫婦多,眼看時間還早,就帶着他們倆在學校裏閑逛。臨近畢業,學校裏的氣氛總是有些不一樣,鄧嘯和龐巧雲看到穿着學士服的學生從身邊走過,會回頭注意地盯上幾眼。
“這衣服不太好看呀。”龐巧雲說,“那麽寬,怎麽還有個大帽子?”
“中國人,畢業就該穿中山裝。”鄧嘯哼了一聲,“假洋鬼子。”
羅恒秋在腦內想了想鄧廷歌穿學士服的樣子,又想了想他穿中山裝的模樣。都很好看,他都喜歡。想罷他很愉悅地笑了。
鄧廷歌在後臺一邊跟人閑聊一邊化妝。大家都十分輕松。劉昊君雖然沒有演出任務,但也跑到後臺來幫忙和搗亂。
“這是我演的最輕松的一場戲。”有人說。
“是啊,沒有返場,一次就結束的戲。”有人接話,“一輩子就這麽一次……”
說了大實話的那家夥被衆人按在地上揍。鄧廷歌拿着手機蹦來蹦去地拍照,沒提防身後撞上了一個人。
胡慕捂着自己鼻子,疼得彎腰:“我的天……鄧廷歌你的背怎麽那麽硬!”
鄧廷歌把胡慕介紹給自己的同學。胡慕小有名氣,走一圈下來連續簽了好幾個名。
“你什麽時候出場?”胡慕問他。
‘鄧廷歌就跟他簡單講了講這次演出的劇情和自己的角色。胡慕聽得心不在焉,眼睛一直在後臺裏掃來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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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廷歌:“你看什麽?”
胡慕:“你不是說你的那位要來?是哪一個?”
半天等不到回答,他轉頭看鄧廷歌,發現鄧廷歌眯眼盯着自己,無聲地笑。
“你想做什麽?”鄧廷歌問。
胡慕很坦然:“認識認識呗。多個朋友好走路。我聽包嘉樹說,你那位年輕有為,又帥又有錢,但是不怎麽露臉。介紹介紹?”
鄧廷歌把他拉出了後臺:“不介紹。你別動這些腦筋,沒用的。”
他和胡慕拍戲一段時間,知道這個人心地不壞,但花花腸子特別多,所以也就直接講了。
胡慕笑笑,并不在意,朝他揮揮手讓他好好演。
鄧廷歌不太高興地回了後臺,正往腦袋上套假發,突然想起自己的那幾張票都是連在一起的,胡慕和師兄還有自己爹媽,正要排排坐。
“第三排啊。”龐巧雲很驚訝,“這票要不要錢的到底?位置那麽好。”
“不要的,這是學生的贈票,位置是專門留給家長的。”羅恒秋說。
鄧嘯已經坐下了,見自己老婆和羅恒秋還站着說話,拉扯着兩人:“坐坐坐,小羅也坐,站着說話不累?”
龐巧雲于是坐了下來,左右看看,沖羅恒秋說:“你是鄧廷歌師兄,今天就升個級,做家長了啊。”
羅恒秋笑得差點破功:“好啊。”
這時他身旁坐下個人,笑嘻嘻地開口:“這麽巧啊?你們都是鄧廷歌家裏人?”
羅恒秋轉頭,看到身邊是一個年輕英俊的青年。青年很有禮貌地沖他伸出手:“你好,我是胡慕,小鄧常常跟我提起你。”
他笑得極有技巧,眼角眉梢都是隐約的情意,嘴角有點歪,但更顯出臉頰上那個若隐若現的酒窩極其可愛。
羅恒秋打量他幾眼,伸手握了握。胡慕的手指很有分寸地捏了捏他的手心。
舞臺是個特別有趣的地方,燈光就是魔術師。有它沒它,舞臺是兩副不同的樣子。
平時它是潦草簡陋的。沒有燈光的加成,即便上面放了道具、站着盛裝的演出者,它都還是個灰不溜秋的場子。然而燈光一來,立刻就不一樣了。
混合光和白光交替将舞臺點亮。少女坐在鏡前,母親一邊為她梳頭一邊問她是否有意中人。巨大的屏風反射着柔和的暖光,将兩人籠在溫柔寧靜的氛圍之中。
鄧廷歌走上舞臺的時候,雖然前一刻仍很想看看觀衆席上注視着自己的那幾個人,但下一瞬就立刻投入在演出裏。
彩排的時候并沒有這麽完善的舞美,他在舞臺上激情四溢地說話,臺下幾百個位置都空空如也,像無表情的觀衆,冷淡地注視着他。然而當他站在被燈光充盈的舞臺上,臺下的觀衆就變得不再重要了。
他看不到他們,這種被燈光和舞臺庇佑的感覺令鄧廷歌生出一種安全感。
同伴們跪在地上,他卻挺直脊背,與面前人互相不客氣地瞪着。冷冽的燈光打在屏風上,落在地面上,舞臺氣氛也随之一變。
“那是……鄧廷歌嗎?”龐巧雲很吃驚,遲疑地問。
羅恒秋看到鄧嘯顯然也豎起耳朵,裝作不經意地聽。他側過身,小聲為兩人解釋劇情和鄧廷歌的角色,說完了還不忘加上一句:“小鄧演得非常好,你看他把男主角的風頭都蓋過去了。”
前排坐着男主角的家裏人,有人立刻轉頭瞪着羅恒秋。羅恒秋渾不在意地笑笑。
他還可以不重樣地用各種句子誇鄧廷歌至少一百遍。羅恒秋冷靜地想,罷了,今天就不炫技了,等回去和他面對面可以再慢慢說。
舞臺上演出正酣,立場不同的兩方正在争執。羅恒秋看得入迷,但全程都只盯着鄧廷歌,連劇情都不太在意。
他的手突然一動,有水滴在了上面。
羅恒秋扭頭看胡慕。
在娛樂圈裏混的人,有些成熟得很晚。他們知道世界上有些不會落在紙上但存在于任何地方的規則,也熟悉這些規則的運作方式,但心裏還存着一點天真的希望,因而被改造得很緩慢。有些人則被改造得很迅速:他們熟谙并利用規則,為了目标可以降低自己的底線,甚至主動獻媚。
羅恒秋知道鄧廷歌是前者,而前者往往混得很糟糕。後者會獲得更多的機會和資源,然後這些機會和資源全都進入了潛規則的世界,不斷循環。
胡慕肯定是後者。
他意識到羅恒秋的目光之後,帶點歉意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太投入了沒注意。”說着掏出塊手帕覆在羅恒秋手上。
羅恒秋頓時一陣惡寒。他想是不是鄧廷歌跟胡慕說過什麽,或者胡慕從包嘉樹那裏聽過了什麽,總之他必定誤會了。
他把手帕還給胡慕,自己抽了紙巾擦水。
“沒關系。”
看演出時也仍舊能感受到胡慕熱切的目光投在自己身上。羅恒秋見過許多這樣的目光,他甚至還在心裏比較了下,孔郁和胡慕,誰的眼神更熱烈一些。
但胡慕确實讓他不舒服了。
“放開。”在胡慕把手擱到他膝蓋上的時候,羅恒秋終于忍不住出聲了,“別做得太過了。”
胡慕也不惱,悠悠然收回手,嘴角帶着點笑意說:“你怎麽稱呼?我跟鄧廷歌關系挺好的,改天大家一起出去吃個飯?”
“……你最好小心一點。”羅恒秋低聲說,“包嘉樹心眼小脾氣不好,小心整死你。”
“我和他快結束了。”胡慕說,“不用擔心。”
羅恒秋:“……”
他不擅長對付臉皮厚的人,于是不說話了。
舞臺上的劇情終于到了高潮部分。
即便是第一次觀看這種演出的龐巧雲和鄧嘯也被感染。鄧廷歌并不是主角,一開始兩人在看到鄧廷歌出場的時候會比較認真,後來随着故事的進行,漸漸也投入進去了。
鄧廷歌事實上并沒有掩蓋男主角的風頭。男主角的表演大開大合,雖然還帶點脫不去的稚氣,但情感充沛熱烈,和角色非常契合。年輕熱情的人,演澎湃汪洋的戲,一切都那麽自然和合适。
主角有主角的派頭,配角也個個出彩。鄧廷歌演得适合得體,和其餘人一樣,是融在這個舞臺和故事裏的人。
羅恒秋突然覺得自己确實弄錯了一件事。
鄧廷歌是熬得起的。他确實不需要一夜成名,他可以厚積薄發。
這樣的人熱愛舞臺和表演,熱愛他正在為之奮鬥的一切。自己若是再強行要他适應別處的規則,反倒很不合适了。他所喜愛的人并非不懂規則,反而是因為很明白深流的可怕,才苦苦地保存自己的一點初心。
要是毀掉了,也就完了。
胡慕眼看演出快結束了,又一次轉頭跟羅恒秋搭話。
“聽包老板說,羅總最近在投資……”
“不是不知道我怎麽稱呼麽?”羅恒秋煩得不行,冷冷瞥他一眼。
胡慕頓時語塞,半天說不出話,好看的笑容凝在臉上,有些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