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裏制的新鮮果脯和陳釀米酒分給各戶各院,雖然都不是什麽稀罕物什,但是用最上好的食材和杜嬷嬷的獨門方法密制,風味獨特、非常可口,廖夫人嘗後贊不絕口。

歸旋覺着自己這個婆婆當真是太……容易讨好了。她回府請安後沒有馬上就走,而是堅持留下來規規矩矩地伺候婆婆吃了一頓飯,廖夫人當時的表情簡直可以用受寵若驚來形容!

自己得了這樣一個寶貝婆婆上輩子居然不知珍惜,真是越想越混蛋!

慕湛霄瞧着她笑意深深的眉眼,不禁莞爾,“聽說阿旋今日甚得婆母歡心。”

歸旋謙虛道:“哪裏哪裏,主要婆婆期望太低容易驚喜。”

湛霄修眉一軒。

歸旋道:“我頑劣忤逆的名聲早就譽滿京城,婆婆本已做了最壞的打算,所以我稍稍表現得恭謹懂事些她便覺着是意外之喜。”

湛霄笑道:“聽你這話似乎覺着我母親甚好糊弄?”

歸旋搖頭道:“婆婆不是好糊弄,只是為人簡單方正。”

“哦?”

歸旋道:“婆婆生于門閥世家,什麽樣的事情不曾見過?而且身邊的人,諸如公公、你、徐夫人,哪一個不是七竅玲珑心?她耳濡目染這麽些年,如果想學,只怕也早已是個人精。只不過她并不想學這些,她就想做個簡單的人。人人都學四書五經、人人都讀女訓女則,不過沒有幾個人像婆婆那樣,就是打定主意按那裏面的做就成。”

湛霄沉默片刻,眸光閃爍,“阿旋,看來我對你的期望也太低了。”

歸旋愣了愣,過了片刻得意起來,“那是自然,我楚歸旋要麽不做,要做便定會做最好的侯夫人。”

她明豔飛揚的笑顏亦把他的目光照暖,柔聲道:“阿旋任重道遠,為夫拭目以待。”

歸旋一下子垮下臉來,可不真是任重道遠?有她這麽不學無術的賢妻良母麽?不會管家、不會女紅、不會廚藝……最重要的是:不知道會不會生孩子?!

一想到這,她心情黯了下來。這始終是她的一塊心病,上一世她和湛霄雖然行房甚少,但畢竟也成婚接近三年,她一直未能有孕,也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是不是當真一點沒有問題?還是要及早尋個女醫好好調養一下才是。

她正在琢磨着,忽聽湛霄對她說:“阿旋,我有一事與你相商。”

“何事?”

他頓了頓,說:“阿旋,我素來軍務繁忙,在湛明居那邊起居和處理公務都方便些,我今日便搬過去,待空閑了再來看你。”

又來了!又來了!上一世,他就是在她這兒住了十幾天便搬回湛明居,然後他們便一直兩處分居。這一世居然才新婚三天他就要走!難道一切又要重演???

上輩子歸旋只冷清清回了四個字:“侯爺請便”,這輩子她也只說了四個字,不過是硬生生的“侯爺休想!”。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開始動筆寫這文的時候我也想過讀者會不會覺着沒懸念,兩人已修成正果又已兩心相許還有什麽可看的?不過人生總有想象不到的意外,故事裏更是。歸旋重生後起了一手好牌、費了一片苦心,可遭遇的真是一帆風順嗎?別擔心,請大家坦率說出自己的想法,你們的留言是我故事的鏡子,每一條我都會認真看認真想。

☆、比鄰

楚歸旋冷冰冰吐出四個字:“侯爺休想!”

好吧,處變不驚的慕湛霄被她搞得震住了。

她明明比他矮一個頭都有餘,卻偏偏一副居高臨下冷面斜睨的模樣,“侯爺到底何意?對我就如此不滿?”

她不明白,她不明白!上輩子她我行我素、桀骜任性,一開始便惹得衆人不喜,可這一次她不都盡力改了嗎?就連……就連夫婦床第之間也大有改善。

原本他們一個節制冷淡,一個高傲生澀,連新婚之夜也草草了事,那一夜她記住的就是一個“疼”字。可這一世不是明明好多了嗎?為何他反倒走得更早?如此這般,她還生什麽子嗣?

瞧着她怒氣沖天又強忍不忿的模樣,慕湛霄不禁搖頭而笑,“傻丫頭,發什麽脾氣?我又不是不來看你。”

是啊,是來看她,像上回那樣隔十天半月來瞧瞧就走。

“不行,你要走也得等我有孕了再走!”她咬着牙心一橫道。

這輩子反正她立志要當賢妻良母,誰要擋着她……神阻殺神佛阻殺佛!

湛霄又是一愕,過了一刻,俊雅的臉上竟浮起微微的紅暈,“阿旋,你……真傻氣。”

“有什麽傻氣?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是我侯府少夫人的本分,也是你慕家長房嫡孫的本分!難道你想以七出之條休了我,還是想旁人以無子之名诟病我?”

慕湛霄臉色一變,沉聲道:“這個你不用擔心,你既是我的妻子,我自不會許任何人對你無禮。至于旁人的看法……阿旋,你本是快意灑脫之人,又何須太過介懷?”

歸旋胸口湧起一陣難言的酸澀,她何曾在乎別人的看法,她在乎的只是他。

湛霄望着她不禁微微一嘆,柔聲道:“子嗣之事,你我還年輕,根本無需着急。”

歸旋悶聲道:“什麽年輕?旁人像我這般年紀還不是一樣結婚生子。”

湛霄神色微頓,過了一會,緩緩道:“是的,我長姐便是你這般年紀嫁人,結果難産而死。”

歸旋吃了一驚,擡頭愣愣看着他。

湛霄道:“我問過陸老神醫,他說女子不滿十八而育對身體大有損毀,只是世人對此多有不解。而且當年你在雲州還受過傷,太早生育多半承受不住……”

他還未說完歸旋的眼淚便滑了下來。

“阿旋?”他不禁微微一驚。

“你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要搬出去?害怕讓我懷孕?”

他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淚,“這有何好哭的,過三年你便滿十八歲了,到時我再搬回來。”

歸旋心中悔恨之極,居然是這樣的原因?居然是這樣的原因!她想起上一世新婚之夜,他破了她的身便匆忙退出……後來又有數次,可次日,他的神色中總有種晦暗不明的懊惱。她素來心高氣傲,只覺得羞憤失落而又難堪之極,對他的态度也越發冷漠不恭桀骜生硬,以至夫妻之間越來越遠……

慕湛霄心中亦是懊悔,原本他準備等到她年滿十八再迎娶她,可回京之後,聽聞她與宗親盡皆鬧翻,惹得滿城風雨、滿城诟病。他等不了那麽久,待她一及笄,便急急将她護到羽翼之下。

他雖正是熱血之年,可對于女色一直清守自持,原以為即便娶了她,也能徐徐圖之。誰知這幾日他便如身體中忽然放出一頭猛虎,即便懊悔不已,也克制不住身下兇猛難堪的欲.望。

“阿旋,你我來日方長。我不想圖一時之快,惹得日後後悔。”

“不成,湛霄哥哥,我不要你走,不想和你分開。”

湛霄默然。

歸旋道:“不如這樣,你把湛明閣的東西都搬過來,就住在這邊的書齋。你我比鄰而居,你讀書時我可以紅袖添香,月色好的時候我們還可以秉燭同游,或者一起到漁隐亭觀景喝酒,你看怎樣?”

湛霄啞然失笑,“阿旋此議甚好。”

歸旋一下子笑容粲然盛放,撲過去抱住他,“一言為定,不許耍賴!”

湛霄屈起食指敲在她的額上,“不許耍賴熬夜、不許耍賴搗蛋,不許耍賴添什麽香,對了,也不許耍賴讓我哄你睡覺給你講故事。”

他敲一下唇角便揚一分,她聽一句便唇角垮一下,待聽到最後一句,終于惱羞成怒拂袖而去了。

***

從這一日起,慕湛霄的日常起居便從湛明閣搬到了雪融香初居的書齋。轉眼兩月便過,時至仲夏,楚歸旋也終于在奮戰多日後親手做出了第一鍋合格的“香掉牙”。

楚歸旋看着杜嬷嬷贊許的笑容喜不自勝,自己還沒來得及嘗一口便急匆匆趕去暢楓園獻寶。

正在梳洗的廖氏聽說她來了不禁有些驚訝。她這個兒媳婦倒一直出人意料的禮數周全,每天都會定時來請安,然後陪她說會子話,不過今天怎麽來得這般早?

廖氏洗漱完了來到客廳,歸旋一見到她便迎了上來,拉住她的手笑眯眯地問:“婆婆還沒用早膳吧?”

廖夫人笑道:“這天都還沒大亮呢,哪有那麽早。”

歸旋道:“那敢情好,我早上剛做的千層酥餅,給您拿過來嘗嘗。”

廖夫人看看一旁的食盒笑道:“你做的?”

一旁的書卿抿唇笑道:“少夫人卯時不到便起來做了,緊趕慢趕地送過來,生怕您已經吃過了。”

歸旋有些臉紅,“啊呀,這個涼了就不好吃了,婆婆,咱們快些吃吧,我陪你。”

被杜嬷嬷稱許的“香掉牙”自是不錯。廖夫人嘗了一口,香酥焦脆中帶着一種淡淡的甜爽,口感獨特分明,雖是尋常面點,手藝卻有不凡之處。

廖夫人點頭道:“果真香脆可口,聽聞你母親當年是雲州第一閨秀,也是雲州第一廚娘,想不到你也盡得真傳。”

歸旋臉上笑容微黯,垂下眸道:“我是跟杜嬷嬷學的。我母親是天下第一溫柔賢淑之人,我不能及她一二。”

廖夫人暗暗自悔失言,眼瞧她黯然神傷的模樣忽想起天人永隔的女兒不禁也由衷酸楚,柔聲撫慰道:“楚夫人見你現在這般明理懂事定會欣慰,旋兒,你也快些坐下來吃吧。”

這聲“旋兒”叫得異常溫柔,楚歸旋胸口微微一顫,忍下澀意,微微笑道:“好。”

***

慕湛霄練完劍來到西廳,只見桌上已擺滿的早食,卻獨不見歸旋,便問立在一旁的可人,“夫人呢?”

可人笑答:“夫人去老夫人那裏了,她留話說請侯爺先用早飯,不用等她。”

他點頭坐下。無意中夾起一塊千層酥餅,吃了一口,微頓,回頭問:“這是夫人做的?”

可人訝然道:“侯爺怎麽知道?夫人還說就放在這裏看您嘗不嘗得出來呢?”

慕湛霄唇角浮起一抹會心笑意,“杜嬷嬷做的餅地道純正,每一道工序都極為講究,絕不會像阿旋這般在面食裏加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那些面皮裏夾雜的黃色細丁應當是剛從南疆進貢來的甘瓜。

可人頻頻點頭:“正是正是,夫人說了,這次是做給老夫人吃的,所以放些甘瓜,下次給侯爺做還要放苦瓜呢。”

慕湛霄聞言苦笑,這個苦瓜餅他相信她做得出來。

***

廖夫人看着黛眉如畫、梨渦淡笑的楚歸旋問:“旋兒,湛兒對你可好?”

歸旋沒防備她忽然問這個,不禁擡頭微微放楞地看着她。

廖夫人瞧着她清瑩而璀麗的面容,不禁憐惜地嘆了一口氣,當真是佳人如新月,可惜自己兒子是個不解風情的。

廖夫人雖是德高品淑的高門貴婦,不過依然和天下所有的婆婆一樣,關心兒子與新婦的感情生活。她聽雪融香初居的管事嬷嬷說,少候與少候夫人相處甚篤,不過少候時常忙于公務徹夜宿在書齋。廖夫人聽到這樣的消息不禁憂喜參半,本來兒子娶了這樣一個美妻,她擔心他沉迷女色不務正業,恐有豔妻之禍,可像現在這般,她是不擔心兒子了,不過反倒擔心起孫子了!

她拍拍歸旋的手背嘆聲道:“旋兒,委屈你了。湛兒和他爹一樣是個心裏只裝大事的,你不要太介意。”

歸旋這才悟過來她說得是什麽,不禁尴尬道:“沒有……他對我很好。”

廖夫人自顧自地決定了:“你放心,我會說他的。新婚燕爾的哪能這樣冷落媳婦呢?我還等着抱孫子呢……”

一聽這個,歸旋不禁頭大地閉了嘴。

……唉,不知上一世,湛霄有沒有和婆婆說過其中原因?她腦中忽然靈光一閃地想。

上一世婆婆倒是兩次提及要給他納妾,不過都被他拒絕了,他到底以何種理由拒絕的呢?是否會明言因為擔心妻子的身體所以不願意行房讓她過早懷孕?

這樣的理由多麽荒誕?女人及笄而嫁,然後生兒育女、傳宗接代,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所有女人都是這般過來的,更有許多女子十四便嫁、十三便嫁,甚至十二而嫁,沒有人會因為擔心妻子不堪生育而刻意避孕。這般理由說出去只會贻笑大方,不知婆婆聽了是否會覺得荒唐而惱怒?

她想着想着不由癡了……

上一世的情形她是無緣一窺究竟,不過幸好這一世一切還有機會重新再來,她當如何避免重蹈覆轍?是該說服丈夫、還是該說服婆母?抑或是說服自己?

廖夫人見她沉吟不語,以為被說中了心事,愈發覺着兒子冷落了佳人,必須得好好教育教育!

***

歸旋攜書卿回了雪融香初居,可人一下子跳過來,“怎麽樣怎麽樣?老夫人很喜歡吧?”

歸旋淡淡地“嗯”了一聲便回了房。

可人狐疑道:“怎麽了?在老夫人那裏受氣了?”

書卿也很疑惑,“沒有啊,一直挺好的啊,不過回來這一路都像有心事似的……”

***

楚歸旋是有心事,不單是為了子嗣,更是為了自己。子嗣問題只是表面,歸根究底是自己的路到底要怎麽走?

上一世,她做了很多錯事,造成無可挽回的悔恨,這一次既然上蒼又給了她重新來過的機會,她定要改變所有錯誤。她要做個好妻子、好兒媳、好母親,或者說要做一個好女人。

可什麽才是好女人?像婆母那樣,曲從敬順、克己寬厚,對翁親孝、對丈夫敬、對兒女慈……對姬妾仁?

無論何時,卑弱和不妒,都是世人對一個好女人最基本的要求。上一世她做不到、也不想做,而這一世她又當如何?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不在家,大家留言只有明天看了。

另外謝謝扔霸王票的筒子,我臉皮薄就不點名感謝了O(∩_∩)O~

☆、莫水

楚歸旋拿起書架上的書,曹大家的《女誡》、劉向的《列女傳》……越看心裏越煩,索性丢到一邊倒在貴婦榻上呼呼大睡。

迷迷糊糊間有人推她,睜開眼,看清眼前的人,她悻悻道:“你回來了?”

那人認真端詳了她一會,忽然眉頭一松,氣定神閑并風神隽逸地笑道:“說吧。”

“說什麽?”

“有什麽煩心事盡管說出來,為夫可解。”

歸旋也認真看了他好一會,搖了搖頭,“不行,你解不了。”

湛霄面帶薄怒,“胡說八道!天大的事情你只管說出來就是。”

“那你讓我現在懷孕吧。”

“咳咳,咳咳。” 湛霄以拳掩口咳了數聲,起身正色道:“夫人早些歇息吧,我明日再來看你。”

楚歸旋氣急敗壞地一把抱住他,“不許走,賴皮鬼!今日你非得、非得、非得……”

他哈哈大笑起來,“非得怎樣?你說啊。”

瞧着他捉弄愉悅的眼光,楚歸旋又羞又惱雙頰如火,索性憤憤道:“是啊,我就是不識羞,就是要你留下來陪我!”

他目光柔軟下來,眼中似蕩漾着深邃無垠的星河,低聲道:“我何嘗不想留下來陪你?不過……阿旋,這也太難為人了。”

他低頭吻她的唇,甜美的、醉人的、芬芳的、柔潤的、卻讓人越吻越幹渴。

她說:“那為什麽還要忍?湛霄哥哥,我可以的,別的女人行,我也一定行……”

他微微頓住,過了片刻,輕輕推開她,“阿旋,這件事情我們不是已經談好了嗎?”

“什麽談好了?分明是你剛愎自用、獨斷專行!哼,你小瞧我!你憑什麽覺着別的女人都能生孩子就我不成?再說你等得了三年,旁人等不了怎麽辦?”

他眉頭微蹙,“旁人?我母親對你說什麽了?”

歸旋心一橫,“是啊,是說了,婆婆說要好好教訓你,讓你不可冷落于我,她還等着抱孫子呢!到時候你怎麽對她說?說阿旋身子羸弱不堪生育?好吧,那就再為你尋一房身體康健的女子替你生兒育女開枝散葉你幹不幹?”

湛霄不禁一愕,過了片刻,笑了起來,“你在擔心這個?”

歸旋賭氣不語。

他笑道:“這事有何難解?我自會告訴她,君子克己胸懷天下,兒子本就無心顧及內宅,平生有一婦足矣,給我安排再多的佳人,也是無福消受、誤人青春。”

歸旋一下子跳了起來,“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君子克己胸懷天下……”

“別扯這些沒用的廢話!”

他笑起來,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緩緩說道:“我說,平生有一婦足矣,平生有歸旋足矣!”

楚歸旋再也止不住唇角璨然盛放的笑意,撲過去緊緊抱住他:“湛霄哥哥,歸旋有你亦足矣!歸旋……慕你久矣。”

他靜靜擁着她沒有說話,此刻,心中湧起一種從未有過的心緒。他能手書錦繡文章,也曾經劍挑三萬裏山河,卻訴不盡此刻的激蕩和歡喜。

***

時間過得極快,歸旋依舊兢兢業業地繼續學着做一個好女人,每日侍候婆婆、晨昏定省,學女紅、學烹饪、學管家。

其實管家一事她算不得一竅不通。在楚府時雖然有李塵和杜嬷嬷幫襯,但她畢竟已經掌管門庭經年。不過此刻她依然需多做準備。在楚府她可以随心所欲,做好做壞無人幹涉,可慕府不同,一切都有嚴格的規矩和章程,産業和人事也複雜得多。

如果還和上一世一樣,廖夫人今年冬天便會染上一場大病,從此纏綿病榻,接着便會将家中內事全部交付出去。對于錢和權,她本無貪求,不過決不能讓它們和上一世一樣落到徐夫人手裏。

廖夫人見她勤勉,這個月也試着将一個茶園和兩個農莊撥給她管理。這幾處産業的收支簡單,但賬目卻做得規規矩矩、一絲不紊。歸旋知婆婆的意思是讓她由淺入深,順道學習侯府的賬目條理。所以她将這幾處産業幾年內的賬本全都拿回來仔仔細細查看,一條一條核對比較。

這一日,不知不覺又看到子時。她合了賬本,推開窗戶,看看天上滿天繁星,又看看對面依然亮着燈火的書房,不由笑了起來。

她出門來到小廚房,揮退正打着瞌睡值夜的小婢,挽起袖子先取了兩吊上好的清湯,又取了竹荪、菜心、鴿蛋、山淮,接着改刀、上火、調味,不多時,兩盅味美色清的素湯便成了。歸旋想了想,又取了一壺三年的玉泉釀放在托盤之上。

* * *

“咚咚咚”敲門聲響起。案前,執筆批字的湛霄微微一笑,垂首道:“進來。”

門“吱呀”一聲推開了,一女子托着食盤娉娉婷婷了走進來。

湛霄擡眸一笑道:“今日為何有酒?”

歸旋板起臉蛋将食盤“啪”地一下重重放在桌上,“哼,某些人為長不尊,不許旁人耍賴熬夜,自己卻夜夜秉燭夜戰。這玉泉釀助眠又不傷頭,你快些喝了速速睡覺!”

湛霄不禁失笑,“阿旋不用擔心,我自幼修習道家心法,每夜調息入定,歇息一刻足抵常人三刻。”

歸旋頓時來了興趣,“此話當真?可是達摩一派的內家法門?可會像達摩祖師一樣一葦渡江?”

他搖頭笑道:“咱們邊吃邊聊,不然湯都要涼了。”

***

湯是極好消化的竹荪山淮湯,清而味醇,毫不油膩。用完了,湛霄卻說:“吃完了不可馬上歇息,我陪你到花園走走。”

歸旋自然求之不得,“好啊,咱們就去浮翠湖那邊走走吧,正好看看那邊的荷花。”

兩人推門而出,滿天繁星入眼、夜風清香拂面,園中一片靜谧而又安逸。兩人踏着細細蟲鳴,繞過假山流泉,沿着一條從月洞門鋪開的圓石小路一路走到魚隐亭邊的浮翠湖。

此時,湖中的蓮已經盛極将衰了。

歸旋靜靜看着夜色下清嬈的芙蕖,低聲道:“今年的夏天快要過完了。”

她的音色溫柔,卻似帶着一絲莫名的嘆息。

湛霄問:“阿旋,你已經數月未出侯府,悶不悶?”

歸旋一怔,“沒有啊。我每日忙碌,又有你和婆母相伴,哪有什麽悶的?”

他唇角彎起一抹會心的淺笑,“我記得你小時候總是說,長大了要去煙花三月的揚州,要去西風烈馬的塞外,更要去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的北疆。這侯府再好,也不過仰頭一方青天,俯首幾曲清流。阿旋,你當真不悶?”

那樣久遠的傻話居然還有人記得,歸旋亦會心微笑,眼角卻又有點止不住的模糊和潮濕,她緩緩說道:“人生有得必有失,一個人自由自在雖好,但不及你我相伴萬一。”

湛霄不語,過了良久,忽然轉頭對她朗然一笑:“阿旋,我帶你出府吧。”

“啊?”她一時愣住。

“我雖不能如達摩祖師一葦渡江,但至少能帶你在這侯府內外來去自如。”

“啊??”

她還呆在那裏沒反應過來,人便已被他扶腰挾起,頓時間兩鬓生風、腳尖離地,一晃眼便已來到侯府的屋頂。歸旋拼命抑住即将沖口而出的尖叫,回頭瞪眼看着慕湛霄。這一瞬,他又笑了,臉上的笑容讓她想起奇幻瑰麗的雲海,明月而出的天山。

下一刻,又是騰空而起。

不知過了幾番起落,他方才将她放下。歸旋看清眼前的景色,不可思議地喊:“天,莫湖!”

她大步跑過去,“看,那裏有船!”

湖邊躲在涼棚裏睡覺的船家伸出頭來,嘟嘟哝哝道:“大半夜的誰在那吵吵鬧鬧的。”

他還沒看清眼前的人影,便見一塊銀子落到眼前,一個清冽醇朗的聲音劃破夜空:“借你此船一用。”

接着便是眼前人影一晃,有人飄然落到湖邊船上,船如離弦之箭般撐了出去。

船家瞠目結舌地看着翩然遠去的船影以及船上那兩個衣袂飄飄潇灑出塵的身影,整個人仿佛被定住了般一動不動,數片落英飄下,從水天之間的船影前飄過,那一幕如夢如幻。漁夫愣了半響方喃喃自語:“神、神仙……”

***

此刻,湖面如鏡,倒映着滿天搖搖欲墜的星影,歸旋坐在船舷之上,赤足浸在清涼溫柔的湖水之中,低頭看着湖中被驚擾的淡淡雲影,回眸看看船尾那個曠世的男子,也不知這一葉扁舟是行在湖上,還是行在夢中的星河。

放下手中的杆,來到她的旁邊,也去了鞋襪,将足泡在湖中。

歸旋看着湖下的景象,覺着真真是對比鮮明相映成趣,她忍不住用腳尖踩他水中的足背,他的唇角微微揚起。

那絲淡若不覺的笑容卻忽然挑得她心癢難抑,下一刻已探身過去,雙唇悄然落在他的耳垂。

他沒有動,俊雅的面容上慢慢浮起可疑的紅。

歸旋忍不住心情大好,接着愈發得寸進尺地輕吮他發燙的耳垂……他轉過頭吻住那個可恨的女郎。

湖上的星輝,耳畔的清風,搖曳的蘭舟,以及,此刻靜靜相吻的人。

溫柔而又寂靜。

“阿旋。”

“嗯?”

“我和你一樣。”

“何事一樣?”

“小時候我也想過要去煙花三月的揚州,要去西風烈馬的塞外,要去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的北疆。後來你對我也這般說,我當時想不如就順道帶上你這個小猴兒吧,我若不帶你,你肯定又要哭破鼻子。”

歸旋怒目而視。

湛霄緩緩而笑,“阿旋,我想的和你一樣,一個人自由自在雖好,卻不及你我相伴萬一。”

——斯水清兮可濯我纓,斯水濁兮可濯我足。伊人如水,卻濯我心。

作者有話要說: 最後一句引自《孺子歌》:“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

☆、清媚

楚歸旋自從被慕湛霄帶着飛檐走壁了一遭之後,整個人如中了邪般亢奮起來,她第二日便遣書卿回楚府找李塵,讓他立刻為她尋一柄好劍,然後便開始焦躁不耐的等待。

數日後,李塵親自過府,同時給她帶來一柄名喚“清徽”的軟劍。這把劍劍身輕盈、寒光如雪,屈之如鈎、縱之如弦,既可懸腰而佩,亦可束腰為帶。歸旋不禁愛不釋手笑逐顏開,撫着寶劍連聲稱謝。

***

慕湛霄常在兩個時辰練劍,一是月下,一是清晨。

這一日,湛霄照例在園中練劍,沐着晨光的身影潇灑如龍、逸若流雲。這時歸旋抱劍而來,不茍言笑立在一旁。

湛霄收了劍勢,回身瞧着她問:“阿旋這是何意?”

“我要習劍!”

“哦,為何忽然要習劍?”

歸旋眼中暗暗流光一轉,臉上卻依舊嚴肅非常地說:“這可是你說的,以後要帶我一起游歷江湖,我習好了武藝,日後我們一起行走江湖也方便些。”

慕湛霄沉吟片刻,道:“可。”

歸旋大喜過望,“你答應教我了?”

他搖搖頭道:“我可不成。我學的是你們楚家劍,這套劍術淩厲霸道不适合女子,我會為你另尋一位良師,教你太極劍。”

歸旋頓時垮下臉來,“我才不要學什麽太極劍,軟綿綿慢吞吞活像老太太跳舞似的,一點殺氣都沒有,以後我怎麽和你一起行俠仗義仗劍天涯?”

湛霄嘆氣道:“我倒不指望你和我一起行俠仗義仗劍天涯,只要你身子能稍許康健點,日後床第之間能稍許抵擋一二便心滿意足了。”

歸旋頓時大羞大惱,氣得跳過去用力打他,湛霄放聲大笑,伸出長臂将她攬進了懷裏。

遠處候着的可人銘劍啊、打理花花草草的奴婢啊、跑腿往來的小厮啊一個個皆不知該把眼睛往哪裏放才好。他們的少侯爺一向威嚴持重,何曾在人前這般、這般……咳咳。

***

歸旋回了房,只見書卿可人皆笑意盈盈地等在屋裏。

歸旋沒理她們,面無表情地坐到桌旁看書。兩人神色古怪地對視一眼,可人笑眯眯地喊:“夫人……”

書卿忍着笑地道:“夫人……”

她繼續沒理她們。

那兩只自顧自地聊起天來。

“書卿姐,你不知道今兒早上可把我給吓死了!”

“誰吓你了?”

“夫人啊,唉,好端端的她……她居然一個不高興沖上去打少侯爺!當時我看着整個人都看傻了。你想想看啊,少侯爺啊,咱們尋常人大老遠看着都恨不得發抖跪下吧?書卿姐要是你不也得魂都吓沒了!”

“天……那少侯爺他……”

“嘻嘻,少侯爺他……”

歸旋“啪”地一聲把書摔在桌上,瞪起眼惡狠狠地說:“你再說!再說一個字馬上把你配給馬房的王麻子去!”

可人哭喪起臉,“嗚嗚,我不說,我保證不說少侯爺一下子就把夫人給抱住了……”

歸旋一本書砸過去,書卿可人實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

自從那個讨厭鬼害她被婢女取笑後,歸旋惱得好幾晚沒去找他。

不過,這一夜歸旋一覺醒來卻發覺自己睡在西廂書齋的軟榻之上。

對面書桌旁,慕湛霄靜靜在燈下持筆而書。

歸旋坐起身,“我怎麽會在這兒?”

他頭也未擡地說:“方才你獨自進來,一語不發便倒頭睡了。”

“你是說我自個夢游跑過來的?”

“想來是的。”

想來是的!還想來是的!歸旋跳過去抓住他的肩膀狠狠搖道:“想來是你搗得鬼!大壞蛋,肯定是你對不對?!”

慕湛霄繃不住笑起來,投降道:“好好好,是我,是我色心大起偷香竊玉。”

“你怎麽弄的?!”

他唇角揚着一彎清逸倜傥的弧度,“要弄你這個小傻……哼哼……小美人還不容易?直接點了睡穴抱過來就是。原本想剝了衣服直接扔進浴桶裏,又怕你醒來拼命,所以就只如此這般了。”

歸旋大恨,“還就只如此這般了?你這個下流……”

少侯爺面色一沉。

她轉口道:“……哼哼,登徒子!”

想他說她小傻瓜,忍不住又小聲加了一句:“哼,大.淫.魔。”

慕湛霄伸手将她攬過來放到腿上,在她耳邊壓低聲音道:“阿旋越來越放肆了。”

聲音極輕,卻帶着危險的電流和氣息。

歸旋心弦一蕩,勉強板起臉哼哼道:“南候也越來越放肆了。”

南侯笑起來,低頭直接噙住她玉色中帶着粉色的耳垂。

“你?!”她驚得想跳起來,卻被他單手按住。

“阿旋當日這般,為夫也想一試。”

“……”

他吮着口中的珍珠,舌尖輕輕描勾撥弄。

歸旋閉上了眼睛,漸漸漸漸無法呼吸。

男子勻長幹淨的手撫上秀麗起伏的胸膛,掌心下柔軟的心跳又是一顫。那手握得更緊,溫柔而緩慢地用力……灼灼的目光緊緊盯着她,幾乎将她臉上每一絲變化的表情都捕捉在眼裏。

“對不起,那日是我孟浪了,”他說,溫熱的呼吸輕輕燙在她修美纖長的頸上,“我實不該在人前輕薄于你。阿旋,現在可不可以?”

她如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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