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吧,我去外面趕車。”
正說着,馬車忽然被“籲”的一聲猛地勒住。
月晏掀開窗簾,“何事?!”
只見不遠處的夜色中立着一人一馬,那人騎在馬上,漫天星光在肩,馬背上高屹挺拔的身影在黑暗中說不出的神秘深邃,也說不出的高貴奪人。
月晏還未來得及說話,歸旋便已經掀開門簾猛地跳下車奔了過去。她身上穿着厚重的軍士戎衣,跑起來笨重吃力,那人一驅馬、瞬間便來到了她的面前……滿天星輝盡皆灑落到他的雙眸。
他伸出手,歸旋笑了起來,緊緊握住那只手,轉瞬間便落到馬背之上。
駿馬如飛,一切皆被抛到了身後久遠的時空。
他擁着她騎在馬背上奔馳,馬蹄踏過璀璨的晚霞、踏過蒼涼的雪夜、踏過滿天搖搖欲墜的星影、踏過雲影倒映漂浮的水面、踏過這縱情飛奔的原野。
“前面就是到了嗎?”她問。
他緩緩停下來,“到了。”
眼前是一片連綿十裏、雄偉壯觀的營帳。
兩人下了馬,湛霄行在前,歸旋牽着馬跟在後。入營有東、西兩個崖口,歸旋和湛霄從東崖而入,哨口的士兵見到他立刻開閘行禮,兩人一馬緩緩行入。
這片行營,內方外圓,設行營三重。最內一層為黃色,擺連帳一百八十座,設網城一重,旌門三道,乃天子太後居所。外城為藍色,連帳三百座,啓旌門四,乃随駕群臣營帳。最外圍為白色,乃宿衛警跸,有連帳五百餘座。所有各帳之間皆有巡營的護衛看守。
慕湛霄的行營設在天子所居黃幔城東面,一人獨占十二帳,既無護兵也無巡衛。傳言少侯獨來獨往、神鬼莫測,身邊從無兵甲警戎,只有神出鬼沒的暗衛。這十二帳八陣布形、結繩為網、獨成一城,外人不可窺探。只有旌門處設有一帳為少候貼身侍從銘劍所居,凡天子傳召、或群臣求見,皆由他代為通傳。
歸旋走在這空曠無人的營帳之間,擡頭看看寂靜浩渺的的星空,不禁笑道:“這麽說這裏就只有我們兩個人了?”
他回頭一笑,“是的,只有我們。”
***
他帶她進入其中一座大帳,這顯然是他的寝帳。裏面簡潔寬闊,只有床、案、椅、衣箱幾樣簡單的擺設,以及幾卷散落堆放的兵書。
案上擺在幾盤果點、鹵肉,和一壺溫着的酒。
湛霄帶她坐下,和聲道:“餓了吧?天色太晚不好傳膳,肉食已冷不過米酒尚溫,今夜先将就着吃些。”
歸旋笑笑,不客氣地大快朵頤起來。她晚上本就沒吃什麽東西,加上這一路奔波還真是餓了。
桌上的糕點有碗豆黃、栗子糕、薄荷糕和奶香桂花糕,一吃便知是從京城最有名的點心鋪子采味齋買回來的,果是南邊新進貢的蜜柚,肉是新鹵的鹿肉和袍子肉,最妙的這米酒,微甜味醇、餘味清幽,讓人愛不釋口。
湛霄按住她不停舉杯的手,“別喝多了,這米酒也會醉人。”
歸旋雙頰微酡,“瞎說,不喝個十壇八壇,我肯定不會醉的。”
他搖頭微笑,溫柔清淺的笑好似比這杯中的酒更醉人些。
歸旋不禁有些心猿意馬,故意湊過去問:“相公平素怎樣喝花酒的?和我也喝一個吧。”
他瞧着她不做聲。
“怎麽?我這模樣很醜?”她眯眼挑眉。
他可不能着她的道,若是順着她的話喝了,這胭脂虎不得給他扣一頂尋花問柳的大帽子?
“嗯,很醜。”
她誇張地倒吸一口涼氣,悲憤莫名地指着他:“你、你……想我百裏奔波前來勞軍,你、你居然嫌我醜?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說着她縱身撲了過去把他壓倒在地,胡亂扯着他的衣服道:“軍營之中哪有那麽多講究?美人兒,你就将就些從了吧!”
他哈哈大笑,竹節般幹淨修長的手伸到案上拿起那壺酒,仰頭一飲而盡。翻身将歸旋壓在身下,低頭,口中之酒盡皆傾進她的口中。
玉液瓊漿、舌若蛟龍,歡戲交纏。
他抱起她,聲音喑啞至極:“你知道我為什麽将營帳選在這裏?”
“為何?”
他将她帶到緊鄰的營帳,只見裏面煙氣袅袅、溫暖如春——裏面竟然有一眼溫泉!
她低聲驚叫着撲過去,“天啦,我眼花了對吧?我眼花了對吧?天,真是要瘋了!”
确實要瘋了,歡喜得要瘋了!!!
湛霄走過去,從身後輕輕圍住她,緩緩解開她的衣袍和腰帶。厚重的棉衣落下,敏捷修.長的手指一層一層解開她束胸的白紗……他低下頭在她耳邊問:“阿旋,你準備如何勞軍?”
作者有話要說:
☆、路遇【有新增內容】
歸旋隐身在一片薄白的霧霭氤氲裏,長發如墨花般飄浮在水中。岸上的人靜靜看着她,潇潇伫立,安靜而又神色不明。
“阿旋,過來。”他說。
歸旋頓了頓,游過去。
“再過來些。”他接着不帶情緒地命令。
她咬咬牙,攀住他的腿一點點爬上去……她羞澀的眼睛漸漸變了,眼若秋波,魅惑若水。他的唇角一點點勾起,随着她的一點點靠近……快要到了,眼前便是他輪廓分明、優雅而又柔軟的嘴唇……歸旋猛然睜開了眼睛!
“唉——”她撫着宿醉縱欲後微微發痛的頭,轉眼一看:大帳之內就只有她一個人了。
混蛋!他居然沒叫醒她一個人走了。
她氣得一股腦便爬起來,抓起床榻邊的衣服飛快套到身上。收拾了個大概,她一掀帳簾只見帳外耀眼的陽光下,銘劍像根釘子似的站在帳外。
***
銘劍見她,神色恭敬地鞠躬行禮:“夫人,我這就給你送午膳過來。”
“別忙着送吃的,侯爺……銘劍,你能不能帶我去找侯爺?”
銘劍道:“侯爺吩咐請您就在營中歇息,他明日再帶你去圍獵。”
歸旋愣了愣 ,一扭頭,進去了。
帳內好生無聊,一點聲音也沒有。
歸旋拿起一本兵書,看了兩眼,嘆了口氣扔到一邊。
這時,銘劍在帳外求見,歸旋讓他進來。
只見他端着一個托盤進來,只見上面是幾樣精致的小菜、熱氣騰騰飯粥和鮮烤的小羊排,一見便誘人食欲。
銘劍把酒菜放到案上,退後一步,“夫人慢用,屬下告退。”
“等等,”歸旋叫住他:“銘劍,你去幫我把月晏叫來吧。”
她這個樣子出去實在是不方便,讓月晏替她易個容,她自個出去附近走走也行。
銘劍恭順答到:“卑下無權傳喚月右使。”
“你去找他,說我要見他便是了。”
銘劍還是那般客客氣氣地答:“侯爺有令,除了他本人,任何人不得傳召月右使。請夫人就在營內休息。”
“你!”
“銘劍告退。”
“銘劍!”
“屬下在。”
“我将可人許配給你可好?”
銘劍猛然擡起頭,直愣愣看着她,過了一會,俊秀的臉上慢慢浮起一陣可疑的紅色。
歸旋撲哧一笑,而後收斂笑容慢條斯理地道:“看把你吓得,你先退下去吧。”
銘劍卻沒走,硬邦邦地站了一會,忽然低頭道:“謝夫人成全。”
說完不待歸旋回話,扭頭便快步走了出去。
歸旋先愕後笑:這個銘劍,氣不過逗逗他罷了,他還當真了!看來那兩人平素眉來眼去定是彼此早有了心思 。
哼,這個銘劍這麽不通人情,她才不會讓他那麽順順利利娶到可人呢,反正可人還小,留她兩年再說。
不過,這大帳之內真是無聊得讓人冒煙诶,連鮮嫩多汁、外焦裏嫩的小羊排都讓人吃着沒胃口。現在還不到中午,圍獵完了還有賜宴,賜宴完了還有歌舞,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來。遠處傳來隐隐約約讓人心癢的旌鼓和喊殺聲,現在只怕是老太後也爬上看城觀戰去了吧?
如果是以前的楚歸旋,她肯定偷偷割開營帳溜出去,現在……她還是乖乖地呆在這裏看兵書好了。
……
“夫人、夫人。”
歸旋驚醒。彎腰拾起地上的書,原來她才看了幾頁,便窮極無聊睡着了。她坐直了,揚聲道:“何事?”
帳外傳來一個年輕男子冷若關山的聲音:“月晏求見。”
歸旋一下子站了起來,迅速跑過去掀開帳簾:“侯爺讓你來接我了?”
月晏乍然見她在陽光下灼灼麗色的容顏,微微一楞,垂下眼簾道:“是。”
***
月晏又将歸旋易容成昨日那個普通軍士的模樣,接着遞給她一顆藥丸。
“這是什麽?”
“壓在舌下含化,可暫時改變人的聲音。”
歸旋依言服下。
一切準備停當,月晏、歸旋、銘劍三人一人一騎出了營地。
這南苑圍場雖只距離京城兩百餘裏,卻是一處林深菁密、草木豐美的天然名苑,此時雖然時節已是初冬,圍場之內卻依然有萬株松柏碧綠常青、生機盎然。
三人經過一片山坡,坡上榆樹成林,這片林子也不知有幾百年了,老幹虬枝如淩空鶴舞,氣勢蒼勁。歸旋正策馬疾行,她身邊的銘劍忽然拔出佩劍,“叮”的一聲打斷一支淩空飛來的金箭!
歸旋回頭一看,只見不遠處塵土飛揚,有十餘騎滾滾而來。
那群人在他們面前勒馬停下,為首一人金冠裘袍、手持弓羽,冷眉肅目打量着他們,舉起馬鞭指向三人厲聲叱道:“何人膽敢打斷本王金箭?!”
銘劍遞給歸旋一個眼神,三人翻身下馬抱拳行禮,銘劍上前一步道:“晉王殿下恕罪,卑下天策營果毅都尉銘劍,奉靖南侯之命在此巡營。”
對面的人聞言臉色均是微微一變,天策營,靖南侯最嫡系也是最神秘的部隊,傳聞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所過之處片甲不留,被胡人稱為“修羅軍”。
晉王偃昂目光一沉,他乃當今聖上皇後嫡子,身份尊貴無比,從來便是呼風喚雨,何人敢捋他逆鱗?他雖不願與靖南候樹敵,但又如何能白白咽得下這口氣。
他的目光從對面三人臉上滑過,只見銘劍和月晏皆身材挺拔、器宇不凡,着将尉軍服。而歸旋卻只穿着普通軍士的戎服,身材矮小貌不出衆卻目光淡淡毫無懼意。晉王臉色頓時一寒,指着歸旋厲聲喝道:“大膽賤奴,竟敢見本王不跪,給我拖出來抽二十戒鞭以儆效尤!”
銘劍臉色一變,連忙上前一步道:“請晉王殿下息怒,當年聖上有旨,我天策營将士甲胄在身執行軍務可見駕不跪,允以軍中之禮拜見。”
晉王冷笑道:“那是父皇仁厚,本王可容不得你們這般尊卑無序、驕橫無禮!你二人或有軍功,我恕爾等無罪,可這小小軍士也敢對本王如此無禮,實乃欺人太甚。來人,給我拖出來打!”
月晏、銘劍臉色均是一變,晉王手下上前欲拉歸旋,月晏、銘劍同時“锵”的一聲抽出佩劍。
晉王又驚又怒,氣極反笑咬牙說道:“好、好,天策營的人這是要造反了不成?來人啊,把這三名逆賊給我統統拿下。”
雙方劍拔弩張,霎時就要戰在一處。
晉王身旁有一人忽然朗聲說道:“皇兄且慢。”
歸旋循聲看去,只見那人頭戴束發玉冠,身着月白色蜀錦袍,外披鑲貂絨玄紫大氅,面如冠玉、目光朗澈、鼻挺薄峰,當真是有匪君子,謙謙如玉,如金如錫,如圭如璧。此人正是當今皇上的第六子懷王偃修。
那懷王對晉王說道:“皇兄,我看今日之事只是一場誤會,還是不要大動幹戈。”
晉王看着眼前面無懼色的三個人不禁氣得渾身發抖,“誤會?天策營幾名下等軍士就敢對本王刀兵相向,本王倒要看一看到底是誰給了他們這麽大的狗膽!還愣着幹什麽,都給我上!”
身邊護衛面面相觑一會兒硬着頭皮一哄而上。
正在此時遠處又有一隊騎兵煙塵滾滾席卷而來,那隊人馬皆黑衣玄甲,肩挽長弓,手持彎刀,個個身形矯健,冷峻彪悍,一隊騎手列隊而來竟有風雲滾滾氣吞山河之勢。
轉瞬,那隊人已迅如閃電來到眼前,怒馬嘶鳴,将衆人團團圍在正中。
有人壓低聲音在晉王耳邊小聲說:“糟了,這是天策營的鐵騎兵。”
來者為首一人屹立馬上勒住缰繩,卻并不看晉王,只遙遙對着包圍圈中的銘劍朗聲說道:“奉侯爺之命,召果毅都尉銘劍三人速速觐見,不得贻誤軍情。違令者,斬!”
銘劍三人立馬應聲答道:“是。”
銘劍對晉王懷王一抱拳,“晉王殿下、懷王殿下,卑下軍務在身請多多包涵。”
說完他便帶着歸旋和月晏翻身上馬,三人一抖缰繩驅馬從晉王衆将的包圍圈中魚貫而出。
那晉王何嘗受過這般蔑視?他眼見歸旋從面前溜走那裏還按捺得住?揚起手中的馬鞭,狠狠一鞭就抽了過去。
月晏驅馬瞬息而至,一揚手擋住了晉王的馬鞭,那鞭子“啪”地一聲抽在他手臂上,晉王虎口一麻,馬鞭竟應聲脫手。
月晏面色無波冷聲說道:“請晉王殿下息怒。”
晉王羞惱怒交加,氣血上湧伸手便要抽出腰中佩劍。
他身旁的懷王卻迅速出手按住了他,和聲勸道:“皇兄休要沖動。”
他的手白皙修長、文若雅竹,卻死死擋住了晉王拔劍的手。
晉王厲聲喝道:“放開我,把這群逆賊都給我拿下!”
他手下的人一陣頭疼,聽令上去拿人肯定是雞蛋碰石頭,可不聽令得罪了晉王更是小命不保。無奈之下晉王手下護衛長硬着頭皮揚聲喊道:“晉王殿下在此,爾等還不乖乖聽命就擒,如若不從,禍及九族!”
對面的人紋絲不動,身後的鐵騎軍冷悍若山。
四野一片迫人退縮的肅靜蕭殺,只有晉王怒火攻心氣急敗壞的嘶喊在曠野之中回蕩,“慕湛霄反了!慕湛霄當真是反了!”
懷王想了想,和聲勸慰:“四哥,休要動怒,靖南侯……”
正在此時,對面的歸旋忽然翻身下馬。
衆人皆神色一斂,靜靜不語地注視着她。
她沉吟片刻,單膝跪地,微微垂眸抱拳行禮道:“卑下無狀,沖撞殿下。然軍務緊急,請殿下容楚某先行回複軍令,日後再行負荊請罪。”
她身材瘦小貌不驚人,可一舉一動卻如風中雲英般從容潇灑,那低回優雅的聲音如餘韻綿長的洞簫輕輕拂過每個人的心底,留下一串說不出的痕跡。
晉王臉色沉冷微睨着她沉默不語。
歸旋利落起身,再施一禮,翻身上馬,昂首策馬從晉王身側從容而過。
晉王臉色幾變,懷王對他微微搖了搖頭。他雖沖動驕橫,卻也不是傻子,而今的形式再糾纏下去只怕也讨不到更多便宜,今日之恥只能日後再算。
歸旋等人漸漸走遠。他屬下的護衛長看了看他的神色戰戰兢兢走過來,小心讨好道:“王爺,這些兵痞子嚣張無禮,待咱們回去禀明了陛下,定将他們扒皮抽筋給您出氣!”
話音剛落,晉王“啪”地一記耳光直接把他打得找不到東西南北。
“王爺……”
晉王一言不發,鐵青着臉縱馬而去。
***
鐵騎軍護衛着歸旋三人徐徐前行。
歸旋對身側的銘劍小聲說道:“方才的事不要告訴侯爺。”
銘劍看了她一眼,垂下眼簾道:“即便我不說,侯爺也自會知曉。”
歸旋略微一怔,不再言語。
鐵騎軍的身影漸漸消失,曠野之內只餘兩騎,一人坐在馬上遠遠望着鐵騎軍離去的方向,緩聲問道:“今日之事先生如何看?”
他身後一中年文士說:“那名軍士非同小可。”
懷王回過頭來,“哦,先生為何這般覺得?”
那文士微微一笑,“銘劍乃靖南侯身邊第一劍衛,而那名沖撞晉王的校尉更是內力精湛深不可測,可這樣兩個人物卻為了保一名下等軍士無恙不惜與晉王殿下發生直接沖撞,甚至背上謀逆的罪名,能讓他們這樣做的唯有靖南侯的命令。然即便有這樣兩名絕頂高手保護靖南侯尤不放心甚至出動了鐵騎軍,這只能說明一個問題,這名看似普通的軍士對靖南侯而言舉足輕重、至關重要。”
懷王微微蹙起了眉頭,“靖南侯身邊有這樣一個人物嗎?”
他若有所思地輕聲自語:“姓楚……”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這圍場之內确有一場重頭H,但不是在這順理成章的時刻。
☆、逐鹿臺上
作者有話要說: 上章新增了部分內容,大家回頭看看吧。
歸旋他們又行了半刻鐘便到皇帝巡幸狩獵的禦圍。這南苑圍場地勢寬廣,供皇帝巡幸狩獵的有十圍,稱為禦圍,供王公大臣射獵習武的有七十圍稱作大圍,另有供禁軍士兵操練兵馬的九圍,稱為鹜遠圍。
而靖南侯因聖眷尤隆,這幾日一直奉命伴駕游獵。
此時正午已過,可皇上依然在圍場內玩得興起,整個圍場笙旗獵獵,戰馬嘯嘯,俨然變成殺氣騰騰的戰場,人人弓上弦,劍出鞘,紟旗導航,奔突前進,喊聲震天,皇上和親衛門在場內策馬奔馳、揮箭逐鹿,大顯身手,時而人獸.交鬥,時而圍堵截殺,軍隊進退分合,場面井然有序。
靖南侯卻策馬徐行,在這雄渾熱烈的圍場之中似閑庭信步。有人遞上弓羽,指指不遠處那只剛剛被虞卒趕入圍場的麋鹿,他淡淡一笑搖了搖頭,這時有人獵得野豬,周圍一片叫好,南侯眉目不變,直到看見一隊由遠及近的騎兵,一縷溫暖的笑意才從他夜空般深邃而悠遠的眼眸裏緩緩浮起。
那人跟在銘劍之後,穿過層層獵獵的笙旗,穿過浮光掠影般的人群,徑直來到他的面前。
兩人下馬行禮:“侯爺!”
他默了片刻,忽眉羽一揚,朗聲說道:“上馬。”
***
湛霄的坐騎是絕無僅有的青海龍種,名喚奔宵,傳言乃周天子八駿之一的遺血,可行越飛禽夜行千裏,但此刻湛霄并未縱馬奔馳,直到發覺身後的歸旋并未騎術生疏,無論快慢一直緊緊跟随着他。他微微一笑一抖缰繩,奔宵頓時如紫色的流星般足不踐土飛馳起來。
身後的随從漸漸被甩開,只有歸旋和鳴劍依舊跟随着他。
“跟不跟得上?”他問。
“沒問題。”歸旋在風中朗聲地答。她身下的紅棕馬雖看着不甚起眼,卻也是精挑細選的大宛名駒,而銘劍所騎更是赫赫有名的烏雲踏雪。
此刻寒風烈烈,三騎并馳,馬鬃飄舞,行雲流水,幾乎讓人兩肋生翼振翅欲飛的感覺,連着凜冽的寒風也給人帶來從未有過的暢快。
“熊!黑熊!!”有人大聲驚嘆。
不遠處已有十數步兵手持長矛圍了上去,那龐然困獸正張牙舞爪、目露兇光朝着其中一人撲了過去,對面的士兵忍不住臉色發白躲閃逃逸,這時淩空一箭呼嘯而來,只一箭便将它射殺倒地。
周圍歡聲雷動,“靖南侯!是靖南侯!”
這樣的巨獸通常要合數十人之力才能将它斬獲,策馬趕到的皇帝拈須微笑:“慕愛卿果然神勇,真乃我大魏第一勇士。”
湛霄行禮道:“微臣慚愧,據聞近日幾位王爺接連獵得猛虎,他們才是真正的勇士。”
皇帝哈哈大笑:“我大魏人才濟濟,遍地英雄,何愁不江山永固?”
衆人皆拜倒在地,山呼萬歲。
這一日君臣盡興,皇帝賜宴逐鹿臺。
回到營帳,湛霄對歸旋道:“你今日也累了,便在營中早些歇息。”
歸旋怒道:“休想!你自個在去尋歡作樂卻叫我一人呆在這裏!”
湛霄無奈道:“皇上賜宴我怎能帶你同去?”
“怎麽不能帶?我穿上侍從衣服站在你身後不就成了,以前你不是也常常帶上銘劍?”
“圍場夜晚露降風冷,你怎麽能和銘劍比?聽話,我今日遣人買了些志趣小說回來,你就在營中看看,不多時我便回來了。”
歸旋冷着臉不為所動,“我不能和銘劍比,難道還不能和那些侍酒跳舞的宮娥舞姬相比?哼,分明是想把我打發走了,好同那些美人兒眉來眼去!”
“你……”
“我什麽我,我就要去!”歸旋一把拍開他的手。
湛霄嘆了口氣,說:“你餓不餓?要不先吃點東西……”
***
歸旋喜滋滋地吃完了晚膳,湛霄親自取了裘皮夾襖給她穿在侍從服裝裏面,幸好歸旋個子窈窕,穿多些也不覺得特別臃腫,“怎麽樣?還冷不冷?”
“還冷?現在才初冬好不好,又不是寒冬臘月,你都把我裹成狗熊了。”
“逐鹿臺那邊不同,臨湖,夜裏寒氣格外重。若你不舒服便小聲告訴我,我讓人先送你回來。”
“知道啦,真啰嗦。走吧,咱們快出發吧,讓皇帝陛下等急了不好!”
湛霄被她逗樂了,“一場晚宴而已,用得着這麽興奮?”
歸旋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一場晚宴?還而已?這是皇帝賜宴懂不懂?這是逐鹿臺禦宴懂不懂?天下英雄盡皆參加,不過全天下的貴女,除了我,就連皇後娘娘也別想參加!”
***
逐鹿臺原是一塊天然高地,太宗在此築起一座雄偉無比的高臺,上與蒼穹相接,四周群峰聳立,臺下有虎魄泉水,清冽見底、宛如甘露,釀成美酒奇香獨秀回味不絕。太宗皇帝馬上建國,每每閱兵巡狩皆選在南苑,而逐鹿臺也成了皇帝論功行賞、君臣暢飲之地,天下有志之士皆以登逐鹿臺、飲虎魄酒為平生大願。
逐鹿臺禦宴靖南侯慕湛霄已參加過多次,但這次的宴會他卻來得格外早。參宴的王公大臣們上了高臺看見已然就坐的靖南侯不免驚訝,紛紛上前見禮寒暄。
他們走上來一個,站在他身後的某人便小聲說一個官職或者名字。
這時從臺階上顫顫巍巍走上一個年近五旬的白須男子。
“诶,這老頭路都坐不穩還跟來圍場?看他一臉古板,肯定是個禦史大夫!”
那老頭見到湛霄微微一愕,忙帶着侍兒快步走過來作揖招呼。
湛霄起身回禮:“聽說宋禦史前些日子身體不适,現在可大好了?”
宋禦史見靖南侯笑得親切璨然,不由受寵若驚,忙連聲道:“多謝侯爺挂懷,老朽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歸旋在他們身後偷偷而笑。
又過了半刻,随駕圍獵的文丞武将們都到的差不多了,這時,從入口走進數名輕裘錦袍的年輕男子。
衆人紛紛起身,“安王殿下、懷王殿下、陳王殿下。”
原來這是皇上的第五子、第六子、第九子。
所謂“高帝子孫盡隆準,龍種自與常人殊”,這些鳳子龍孫們經過數代美人孕育優化,自然個個氣度高貴、儀表不俗。
那安王、陳王皆着華美的錦裘,頭上珠纓金冠,腰間九環寶帶。而那懷王卻和白日一樣穿了襲月白色蜀錦箭袖,腰間墜了一塊青玉寶玦,長身翩修、風神秀雅,一派灑脫淡然。
他坐到靖南侯對面的座位上,目光觸到慕湛霄身後的歸旋不由略微一滞,爾後神色如常調轉目光對慕湛霄微微一笑。
湛霄微笑還禮,與臨桌的臨安候爺閑談數句,貌不經意地回頭瞥了一眼,歸旋頭垂得低低的,心裏暗自後悔,自己一時貪玩居然忘了白天與晉王沖撞那一出。不過這是皇帝賜宴,那晉王總不至于為了些許小事當場發難吧?
湛霄眸光略微一沉,接着不動聲色地回過頭來。
不過那晉王架子倒大,這人都差不多來齊了依舊不見蹤影。又過了半刻,一位着明黃錦服的男子帶着侍從步上高臺。衆人皆站起身行禮呼千歲。
這天下能穿明黃的除了當今聖上,也就只有太子了。
歸旋偷眼瞧了那太子一眼,只見他三十左右,衣着華貴、五官端正,只是神色之間卻有一股似有若無的郁郁之色。
想那太子身份尊崇無比,來日坐擁萬裏錦繡江山,本應是天下最春風得意之人,怎會神色郁郁?
不過如果一個人做了幾十年的儲君,結果坐着坐着位子還越來越坐不穩了,那他想不郁悶都難。
這太子的母親本是皇上未登大寶時的元妃,皇上對這位結發妻子十分愛重,可惜成婚不足三載,這位王妃便産後血崩香消玉殒。皇帝傷心欲絕,幾乎悲不能勝,登基後追封故王妃為皇後,更立她的遺腹子為太子。這段帝後深情一直為世人唏噓贊頌。
然而再深厚的感情也經不起三十年歲月的流逝,皇帝雖登基後很長一段時間未立新後,但三宮六院還是免不了的,尤其是數年前更立了二十年長寵不衰的劉貴妃為後,易儲的呼聲便開始漸漸興起、此起彼伏。
這新後出生名門,父親乃太傅劉俨,長兄是吏部尚書劉鳳,她自己又生得美貌驕人,所以一入宮便得了聖寵。可是她卻不若故皇後那般溫柔娴淑,那脾氣簡直可用潑辣來形容,耍起性子來更是讓皇帝又愛又恨、頭痛不已。嘉元之亂時,叛軍直逼京城,皇室內愁雲慘霧一片,妃子們皆惶惶不安、凄凄切切,唯有這劉妃毫無懼色,每日帶着一柄金剪刀片刻不離身,嘗對皇帝言:“若當真不幸國破,妾定随陛下于九泉,上窮碧落,永不分離!”
皇帝感懷不已,随即晉封其為皇貴妃,雖無皇後之名,卻實為這後宮之內第一人。
不一會兒,一聲太監尖利的聲音響起:“皇上駕到、晉王殿下駕到——”
——————————————————————————————————————————
告訴大家一個悲催的消息,我的存稿全部用完了。
這是我第一次寫古文,寫得異常艱辛,遣詞着字生怕不倫不類(汗一個,老朋友們都知道我現代文的速度也不咋樣,不過這次确實特別難寫,一件衣服、一個官職都要研究半天),謝謝大家不嫌棄地捧場。為了盡量保證質量,我以後大概只能隔日更了,希望大家能繼續陪着我在這個故事裏同行。
☆、權臣
這時,太監尖利的聲音響起:“皇上駕到、晉王殿下駕到——”
滿堂皇子大臣們皆起身跪拜,山呼萬歲。
那皇帝在侍從的簇擁下走上臺來,後面跟着的正是晉王偃昂。
歸旋心裏叫苦不疊,沒想到這晉王竟受寵至斯,他肯定是去皇帝面前告了陰狀,這個大不敬的帽子扣下來可讓誰都撐不起。
這時皇帝堂前坐下,笑吟吟道:“衆愛卿平身。”
“謝陛下——”
衆人平身,躲在人群後的歸旋又往陰影裏退了退。湛霄察覺到她的異常,回頭看了她一眼,歸旋不好多言,眼中不禁流露出焦急慚愧的神色。
湛霄微微一怔,心中猜中大概,輕輕說了句:“無礙。”
歸旋的心,忽地便安穩下來。
接着,君臣坐定,賜宴開始,美酒佳肴流水般的送了上來,殿前有壯士踏歌、美人獻舞,衆人暢飲攀談,宴會的氣氛漸漸高漲。
這時有管圍大臣進言:這幾日聖上帶着王公大臣們收獲頗豐、大勝往年,共捕獲老虎19只、熊5只、豹40只、袍子68只、猞猁狲20只、麋鹿20只、狼108只、野豬132只、鹿200餘只、至于其他小型動物更是難以統計,其中數晉王殿下獵的猛虎最多,一人便捕獲4只。
皇帝龍顏大悅,當即賜給晉王殿下寶刀一柄、貂裘一件,駿馬十匹。衆人紛紛稱賀,那晉王春風得意笑語謝恩,轉首無意中看見湛霄身後的歸旋,臉色頓時微微一沉。
當今聖上侍母至孝,這樣的場合自然不會忘了沒能參宴的太後,宴會席間聖上不停吩咐身邊總領太監将酒席上可口的菜式送到太後處。其他随駕而來的後妃也有賞賜,陸續賜了芳妃燒鹿肉一品、容妃燒野豬肉一品、趙美人燒野豬肉一品,皇後則是燒鹿肉、燒野豬肉各一品、菊花清酒一壺。
這鹿肉、豬肉雖稀松尋常,不過這時候的卻大為不同:那可是皇帝陛下親手獵下的啊!雖說那芳妃也得了燒鹿肉一品,但只有皇後娘娘兩樣都占全了,而且還專門禦賜了解膩的菊花清酒,這得天獨厚的恩寵自然是不言而喻。
坐在皇帝下首的太子面色一黯,而晉王則唇角更彎。
這時有歌姬上來獻曲,歌聲清越,唱的是南侯破陣英雄曲、縱橫天下風流事,讓人聽來熱血澎湃、胸襟搖曳。
衆人擊箸和之,一曲終了,皇上興致高漲連聲稱好,賜酒南侯,南侯謝恩飲之。
此時,那晉王殿下忽然高聲說道:“此曲雖好,但由女子唱出畢竟少了幾分陽剛之氣。父皇,兒有一法,倒可彌此不足。”
皇上來了興趣,“哦,皇兒有何妙計快快說來聽聽?”
晉王一笑,眼睛卻全無笑意地盯着湛霄身後的歸旋說:“聽聞靖南侯爺身邊的侍衛個個身懷絕技,這位姓楚的侍衛膽色過人乃我親眼所見,想必武藝更加不凡,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