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楚貴人
賀蘭若明正睡在貴妃椅上閉目養神,一邊的小林子按習慣每日在這時禀報着後宮的情況。賀蘭抿嘴聽着,到聽見楚熙然三個字時突然睜開雙眼。
“做噩夢?”賀蘭重複道。
“是,回皇上,聽說自從鳳小主死後,楚小主就一直睡不踏實。”
賀蘭沈默着點點頭,又說“繼續吧”。
小林子看了看皇上重新閉上眼,才緩緩開口,禀報完了,又問道“皇上,楚小主那邊要去看看麽?”
“哼,所以朕總說你聰明!”賀蘭笑了笑,又囑咐道“小心安排,別讓人知道!”
“嘿,沒見過皇上見妃嫔還要偷偷摸摸的,皇上這演的是哪出戲?”小林子打小兒就跟着賀蘭,對於他,感情不同於一般主仆。
“狗奴才,敢調侃朕?該打!”賀蘭的笑罵聲傳來時,小林子早就腳底抹油的逃了出去,一邊還不忘大聲嚷着:“皇上饒命!”
是夜。
楚熙然毫無睡意的躺在床榻上幹瞪着眼。
他不敢睡,因為每回一閉眼就能看到林鳳的臉,笑盈盈的,害羞的,還有憎恨的。
林鳳說:“楚小主,你猜皇上真的會招我們侍寝麽?”
林鳳說:“喜歡,皇上長的又好看,人又很溫柔 ,怎麽會不喜歡呢”
林鳳說:“我恨,我真的好恨!”
楚熙然打了個哆嗦,腦袋裏飛快思考着目前的形勢。
今朝,至少爹爹還是個手握兵符的鎮!将軍,那以後呢?伴君如伴虎,更何況楚家戰功累累,早已功高蓋主的忌諱,皇上對楚家的忌憚已經越來越深,将來必有所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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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仿佛從林鳳的身上看到了自己以後的模樣兒,心裏頭頓如掉進了冰窖凍得慌。
他又問自己,進宮為的是什麽?不就是為了楚家,為了爹爹和娘親。他要保住他們,在未來随時可能發生的危難中,保住自己的至親。
而他所能掌握和擁有的,卻只能是當今天子朝夕而變得寵幸。
這當中,他唯一可以拿來賭的,竟然是慕容一族。皇帝忌憚楚家,當然,也同時忌憚着慕容一族的勢力。一邊是手握兵權,一邊卻是三朝元老,若互相牽制,朝廷才得以平衡,皇上才能夠太平地坐擁天下。
所以,這次的選秀才會有他楚熙然和慕容昭華。
皇上要寵幸他楚熙然,只不過是個遲早的事。事到如今,他怎還能傻傻得以為自己能跳出這個火坑? 別說是離開,若不低頭,可能根本等不到三年,他就被随便判了個錯,死在荒山野陵上任人踐踏。
想到這,他坐起身,啞着聲音喚道:“小順子”
“主子要什麽?”,門外守夜的小順子隔着門問道。
“倒杯水來。”
門吱啦聲被推開了,黑暗中,借着月色,楚熙然看到一個人拿着杯子走到自己床頭。
“小順子,怎麽不點燈?”,楚熙然不解,卻在聞到那人身上龍誕香的味兒時忽然明白了。
“不是口渴麽?是不是要朕親自喂你?”賀蘭好笑得看着坐在床上對着自己發呆的楚熙然,慢慢遞上杯子。
楚熙然想着,邪門,真邪門,自己剛還想着這人,怎麽轉眼他到自己房裏來了?
“皇上?”楚熙然仍舊沒有接過杯子 。
“怎麽,當真要朕親自喂你?那朕就不客氣了。”賀蘭仰頭含了口水,複又低頭就着嘴對嘴的姿勢把水渡到了楚熙然口中,水度完了可唇卻沒分開,直吻得兩人都快斷了氣才結束。
可就在要分開的那一刻,楚熙然突然勾住賀蘭的脖頸,四目相對,他怔怔問道“皇上那天說的話可當真?”
“什麽話?”賀蘭被問地莫名。
“讓我侍寝”楚熙然此時連稱謂都顧不上,姑姑教的禮儀一樣樣都抛到腦後。
“你不是不願意麽?”賀蘭別有深意地反問。
“我現在願意了!”楚熙然回答地到幹脆。
“理由?”
“我還不想死。”楚熙然只說了一半的理由,還一半自然不會說,更說不得,可他不知道,就這一半的話卻讓賀蘭心裏緊了下,竟心疼了起來。
“可朕現在不願意了。”賀蘭扳着臉兒瞅着楚熙然的臉色由紅變白,才得逞般咧開嘴笑道“朕要按禮數娶你!”
“什麽?”楚熙然這回可是結實地被吓着了。
按禮數娶妃嫔,那是何等尊貴而榮耀的事。除了皇後的大婚,幾乎只有非常受寵的妃子才可以受之。歷數宮中衆妃嫔,也只有當年在賀蘭還是太子時嫁於他作側妃的淑妃娘娘受過這樣的禮數,而自從皇上登基後,這還是頭一遭。
楚熙然聽到這話,根本就不覺着開心,心裏反而更沈重。這哪是榮阿, 簡直就是催命符,把他往倆權貴的女人中一放,逼着他孤軍奮戰呢。他這回可是兩邊都靠不着,還兩邊都得罪。
估計消息一傳出去,就有一堆人天天拿着寫了他名字的草人軋小針,咒他早日失寵才可以折磨死他。
“怎麽,怕了?”賀蘭當然明白他心裏轉的心思,挑釁的問道。
“皇上就這麽把我扔一堆妒婦中,哪天被她們生吞活剝了都不知道,能不怕麽?”楚熙然幹笑兩聲。
“這是你自己選的路。”賀蘭若明的意思,楚熙然懂。
“是,是我選的。”楚熙然昂起頭看向賀蘭,一字一句的說“謝皇上龍恩!”
“你。。。”賀蘭伸出手想去觸摸他的臉頰,卻見他一側臉閃了過去。
賀蘭的手就這麽停頓在半空,握成拳頭,終是收了回來,“明日朕會下旨,你也好生準備準備。小林子,擺駕!”
“臣妾恭送皇上!”
賀蘭想,這是他第一次,沒有再自稱“臣”了。
十日後,賀蘭若明依言風風光光的把楚熙然“娶”了。
妃嫔的婚禮和迎娶皇後的自然不同,洞房被設在了永和宮,也是皇上賜給來的楚貴人的。
按宮中的規矩,樣樣器具物品一應俱全,大紅的龍鳳雙喜錦被,上面鋪灑着花生紅棗,簾帳兒也是紅色的喜圖,喜床的四角都還放有如意。
正中擺着一桌案,上頭擱着個寶瓶,裏頭盛了珍珠寶石金錢銀錢金如意銀如意金镙銀镙金八寶銀八寶,取“十全十美,成雙成對”之意。桌案另外一頭插着大大的貼着金色喜字的紅蠟燭,燭火旺旺的,和門口兒挂着的大紅燈籠交相輝映,把整個屋子都照得紅彤彤。
就這陣勢,也跟娶個皇後差不了多少了,可偏偏他只是個貴人,還是個男貴人。
楚熙然無奈的蓋着紅頭巾兒坐在喜床上,藏在蓋頭下的臉扯着譏諷的笑,透着朦胧觀察着身邊宮女太監們垂首而站的身影。
他可以想象,他已經成了衆矢之地,現在正在其他幾個宮的主子們的牙縫間反複着呢。
也不知是過去了多久,忽聽外頭一個老太監的聲音響起“皇上駕到!”
門嘩啦就開了,一個不緩不慢的腳步聲進了屋,聲音也随之響起“都下去吧!”
“奴才們告退。”
衆人的腳步聲在頃刻間消失,屋裏立刻變得靜靜的,空氣跟凝結了一樣,沒半點聲響。
就這麽僵持了一陣子,賀蘭略顯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這才拿起一邊的杆秤挑起楚熙然的紅蓋頭。
只見楚熙然正擡眼望着他,不耐煩地說着,“皇上怎麽這麽慢,快悶死我了!”
賀蘭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調笑着道:“這麽大咧咧的新娘我還是頭一回見!而且,你又沒自稱‘臣妾’!”
楚熙然撇了撇嘴回道:“讓一個男人天天在那臣妾來臣妾去的,你聽着不覺得惡心麽?“
賀蘭這會再也忍不住地大笑起來,喘着氣說“也罷,在朕面前,就準了你胡言亂語,不過記得若有別的嫔妃在場,這禮數還是要講的,若給人抓了錯處,苦的還是你自己!”
“我自然知道分寸!”楚熙然坦然一笑 ,“謝皇上關心!”
賀蘭的手慢慢撫上楚熙然的臉龐,頗!暧昧地來回摩挲。
楚熙然下意識地想躲開,轉念又想到今日一切已塵埃落定,伸頭一刀縮頭還是一刀,心一硬,幹脆閉上眼。
“怕麽?”賀蘭見他的樣問了句。
“皇上之前問過了。”楚熙然再度睜開眼,卻對上賀蘭異常認真的眼神。
“別怕,我會保護你!”賀蘭抱住楚熙然僵硬的身子,喃喃道“不管信不信,我都是認真的!”
“皇上?”楚熙然為這樣的賀蘭感到疑惑。
“叫我若明。”
楚熙然這才意識到他并沒有自稱朕,而是我。
那意味着什麽?楚熙然的心底閃過一抹溫情,而在看到賀蘭眼底期待的光芒時,他終於放任自己卸下滿身防備,回手抱住賀蘭,第一次輕喚他:“若明”。
晨,陽光灑進屋,一束束的光亮透到喜床裏,暖暖的,摻和一股說不清的情愫。
床上的人慵懶地翻了個身,這一動作卻讓腰身如散了架一般酸疼起來,他忍不住輕聲咒罵了一句,才睜開雙眼。
身邊的人早已不在,只留下獨有的香氣,隐隐在這一片大紅的床褥間徘徊,提醒着昨日一夜抵死纏綿的事實。
楚熙然不僅紅了臉,呆呆看着床的另外半邊,想着昨夜賀蘭抱着他一句句的“熙然,我會保護你”,那麽信誓旦旦似的。
“若明。。。” 楚熙然輕念着他的名字,也不知想起了什麽,過了好半會兒,才撩起簾帳朝門外喊道:“小順子”。
吱啦一聲門被從外頭拉開,只見小順子樂呵呵地跑了進了,“主子,起了?”
“恩”,楚熙然點點頭道:“準備沐浴更衣吧。。。” ,話沒說完,卻突然想起昨兒個半夜,賀蘭抱着他去清華池沐浴,說洗幹淨了才睡得好,可偏那色狼到了那又對他上下其手,害得他現在才會軟着身子,動一動都受不住。
楚熙然臨睡前還迷蒙着眼睛悶悶地說:“還好我是個男的,真不明白你那些妃子怎麽經得住你折騰?”
賀蘭當時滿足的貼在他背後,雙臂摟着他的腰,一手還在不規矩的到處游走,笑嘻嘻道:”我對她們可沒那麽熱情。”
“為什麽?”
“因為她們不叫楚熙然!”
楚熙然聽完答案後一愣,突然轉身咬住賀蘭的肩膀道“就會騙人!”
“主子?” 小順子看着自己主子的臉越來越紅,刻意咳嗽了聲才喚他。
楚熙然發覺自己走神, 而且還滿腦子那個色狼皇帝,不僅有些尴尬,只好随口問了句““皇上呢?”
話出口才發覺,自己怎麽又提他了?
“回主子,皇上一大早上朝去了,再過會兒就該下朝了。”
“噢,那等他回來再用膳吧。”
“回主子,按規矩,您這會兒該去淑妃娘娘那兒請安才是,淑妃娘娘一早就派人來候着了,說皇上下了朝也會過去。”
“什麽?”楚熙然這才想到,按規矩獲封後第二日一早,他是該去給暫掌後宮的淑妃娘娘請安的,怎麽一晚胡鬧後,就給忘了呢?
“你怎麽不早點叫醒我!”楚熙然心裏一驚,懊惱着說。
“是皇上吩咐的,說誰都不許吵了主子睡覺,睡醒了再去請安就成!”
“這。。。。哎。。。。。”楚熙然無奈得搖了搖頭,說“他這是寵我呢?還是害我呢?”
看着小順子似是非懂的模樣,他正了正容,耐心道“順安,你要明白,現在不比在家裏,這是皇宮,一個行差踏錯就死無葬身之地。皇上越寵我,越多人就巴不得我死,所以我更要謹慎小心。就象今日,那是皇上的意思,可掌管後宮的卻是淑妃,讓她一個四妃之首等我一個貴人,這像話麽?即使淑妃顧及皇上之令不罰我,可後宮從今日就會傳開來,說我持寵而驕,而且還欺負到淑妃頭上!”
小順子一聽便明白了其中的厲害,也明白了當前他們主仆的形勢,想着今後更要小心伺候少爺才是。
“主子,先洗漱更衣吧,奴才讓淑妃娘娘的人先回去禀告,就說主子稍後就到!”
“也好”,楚熙然披上外衣,坐在床沿上看着宮女們捧着臉盆手巾茶水熏爐等物一一貫穿而入。
從今日開始,他就不再是那個夢想着上戰場殺敵的男子漢了,他是楚貴人,是這個後宮三千佳麗的一個,是皇上想起時寵幸的妃嫔, 是注定生死都不可能離開這塊塊紅磚砌成的牆圍中的無奈之人 。
看着鏡子裏自己一張不算漂亮但至少清秀幹淨的臉,他扯出一絲笑,仿佛問着小順子,也仿佛問着自己:“皇上能寵我多久?一個月?一年?還是兩三年呢?”
小順子垂手站在一邊,卻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好好的怎麽說這些,到真跟個女人似的了!罷了,我們走吧!”楚熙然站起身,帶着不屬於他的香粉味,昂首朝長春宮去了。
“楚貴人到!”
太監特有的尖細嗓音在長春宮外響起,一層層遞開,直傳進正殿裏 。
堂上正聊着天的女人們立馬都停下交談,一個個掐着好奇的眼光望向大門外。
“給娘娘請安”,楚熙然随身跪拜。
上頭淑妃溫和的聲音響起:“起身吧”。
他聞聲而起,從一邊小順子的手上接過茶水,走到淑妃面前,低頭道:“請娘娘用茶。”
淑妃笑吟吟得接過,開蓋吹了吹,小啜一口,又對身邊的宮女道:“小桃,給賞賜。”
楚熙然依舊低着頭,從喚作小桃的宮女手裏接過一對玉如意,就聽淑妃說:“你大喜剛過,估計宮裏也是堆了一堆子寶貝。本宮也不知道該送什麽好,你就且收了這對玉如意 當作姐姐的一番心意。”
“娘娘言重了,臣妾受之不起。”楚熙然聽着淑妃對自己姐妹相稱,不覺頭皮發麻,直想快點逃開這個地方,可臉上還得擺出副恭敬謙和的模樣來,當真是受罪。
“呦,楚貴人如今受寵,還是按照禮數行的大婚,怎麽會受不起呢?雖說不過是個小小的正六品貴人,可也是這宮裏頭一遭呢!”說話的正是安容華。
這一句話說得大堂上頓時沒了聲,衆人幸災樂禍的等着楚熙然答話,卻聽他微微笑着說“那都是皇上的意思,臣妾也惶恐不安得很!”
好一句皇上的意思,把一切都歸到了皇帝身上,後宮女子再要嚼舌根,那可就是說皇上的不是,誰敢?
楚熙然小小得意得觀察着那些女子的臉色,有悶氣得,有嫉妒得,有不平的,有憤恨的,有羨慕的,有平淡的。
平淡?楚熙然忍不住又看了看那女子,正是賞未獲封的琦小主納蘭琦。
說來也奇怪,這納蘭琦論長相也是端莊秀麗,和如意不相上下,可就是至今未招皇上半點注意。原本以為,她該是不甘的,可怎卻會如此平靜?甚至淡然地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儀熙小主、琦小主至今還未獲封吧?”淑妃忽然提到了倆人,當衆人眼光從楚熙然身上移到那倆人身上時,只見那兩個女子都害羞得低下了頭,回答道“是”。
“再一個月就是八月半中秋了,祭月後按慣例會在禦花園設宴,到時兩位妹妹可要好好把握機會。”
“謝娘娘提點。”兩位小主齊齊起身下拜。
“得了,起身吧。”
“日子真快,這轉眼可就中秋了呢。”慕容昭華皮笑肉不笑地看向楚熙然,又擡頭望向首位的淑妃道“姐姐可又要操勞了。”
“哪有操勞不操勞的,本宮只想着大家都能沾點兒皇上的雨露,早日開枝散葉才是我們天承!的福氣。”
“姐姐不愧為淑妃,真是賢惠大方!”慕容掩嘴一笑。
“是啊,就怕有的人再怎樣受寵都是不會生蛋的雞!”一邊的安容華譏諷地插嘴道。
安容華話音剛落,還不等淑妃開口,卻聽門外一男子厲聲道:“安容華,朕剛才未聽清,你再給朕說一遍,可好?”
安容華的臉霎時變得慘白,匆忙站起身,俯首跪地急忙請罪道“臣妾口無遮攔,還望皇上息怒。”
“好一陣不見,你這張嘴倒是越來越厲了,恩?”賀蘭眯着眼看着安容華,不理她瑟瑟發抖的跪在地上,徑直走了過去坐上首座的左位。
衆人這才從驚詫中恢複過來,在淑妃的帶領下,恭恭敬敬的俯了俯身道:“皇上萬福!”
“都起身吧,安容華,你繼續給朕跪着。”賀蘭眼睛瞟過楚熙然,頓了頓,才轉向淑妃:“淑妃,你這後宮是怎麽管的?那麽粗俗的話都能讓朕在長春宮聽到?”
“是臣妾管教不嚴,還望皇上恕罪!”淑妃慌忙起身跪拜,卻被賀蘭一把握住了手臂扶起身。
“算了,朕不怪你。”賀蘭的眼睛掃向跪着的安容華,“将安華容貶為更衣。”
從正四品降到了從八品,安華容頓時眼前一黑,昏倒了過去。
堂上人人摒住了呼吸,一邊慶幸着剛才自個兒沒有刁難楚貴人,一邊卻更加嫉妒怨恨。
楚熙然也低着頭,知道今日過後,自己的日子更難熬,不僅怨恨的擡頭瞪了賀蘭一眼。
偏賀蘭也正好看向他,偷偷朝他眨了眨眼,像似邀功般。
楚熙然無奈的再度低下頭,卻無意飄到了慕容投來的眼神,那裏面的東西,太深,壓得他竟喘不過氣。
“你們都退下吧,朕留淑妃這兒用膳。”
皇上金口一開,淑妃自是滿臉歡欣,而其他嫔妃各自揣着驚魂未定的心情,匆匆離開了長春宮。
當夜。
“主子?”小順子看着楚熙然捧着白米飯發呆,忍不住低喚了聲。
“皇上呢?”楚熙然放下手中的碗,歪着腦袋問道。
“回主子,正在慕容貴人那兒用晚膳呢。”
“恩”楚熙然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我累了,先歇會兒,若皇上來了再喚我。”
楚熙然前腳才踏進房,後腳小順子卻進來了“主子,剛才林公公差人向各宮說了,皇上今夜留宿慕容貴人那兒,怕是。。。不會來了。”
楚熙然的腳步一頓,轉頭看向小順子,突然咧出個笑容說,“小順子,我又餓了,咱吃飯!”“主子”小順子不放心地看着自己主子不自然的笑容,心裏有些擔心。
“都說了吃飯,還不給我端飯菜上來?!”楚熙然眼一瞪,點了點小順子的腦袋說“放心,我好的很!”
“嗯!”小順子重重點了點頭“主子等等,奴才去叫人熱菜去,涼了傷胃。”
看着小順子離去,楚熙然才坐下身,把玩着大婚那晚賀蘭送他的玉佩。
聰敏如他,怎會猜不透,大婚後一天賀蘭就留宿慕容處的意圖,無非是安撫和平衡。
他與慕容,注定會是水火不容。
而皇上,正用他們的對立,平穩着他的江山。
一個月,後宮粉飾着太平,可楚熙然似乎嗅到了暴風雨的味道,總覺得這樣的寧靜太不尋常。
賀蘭若明還是那樣三天兩頭往他的永和宮跑,喜歡抱着他唠唠叨叨個沒完沒了,可又讓人覺得窩心。
無論這個皇帝存着的是怎樣的心,至少的确是如他自己所說的喜歡着楚熙然,哪怕那真心只有那麽一點點。
可楚熙然也知足了,在後宮裏,他本就奢望不多。只是,賀蘭的溫柔讓他一點點收下滿身的刺,開始恢複之前那份慵懶和溫和,會漸漸開始挂着笑,靜靜躺在賀蘭的懷裏,蹭着最舒服的地方,享受的閉上眼睛讓一代天子拍着他的背脊哄他入睡。
那一刻,仿佛回到了家,有父母的慈愛,有姐姐的關心 。
是那種真的被人捧在手心上的呵護着,直到天荒地老。
“若明?”
“嗯?”
“不要對我太好。”
“為什麽?”
“我怕跌下去的時候會更痛。”
賀蘭聽到楚熙然一聲輕嘆,帶着難掩的心疼輕輕吻上他的額頭。
“熙然 你真該傻點的。”
“我已經很傻了,再傻就慘了。”楚熙然咧着嘴笑着,露出一口潔白的牙,像個孩子。
楚熙然又想起了死去的林鳳 ,他說“皇上長的又好看,人又很溫柔 ,誰會不喜歡呢?”
是啊 ,誰會不喜歡呢?
楚熙然看着眼前的人,手指一一觸過他的五官,說“若明,你長的真好看。”
賀蘭若明捉住他的手說“你剛發覺麽?我可是美男子,所以,算便宜你了。”
“是是是,是個美男子,所以把後宮佳麗迷得神魂颠倒,天天盼着您過去好讓她們好生伺候。”
“可我不在你這麽?”
“是,現在在我這。”楚熙然笑笑,又道:“可昨兒你在淑妃那,大前兒你是在如意那,五天前你是在慕容貴人那兒,還有。。。。”
“怎麽 我的熙然會吃醋了?”
“我可不敢?”
“你敢,因為你是若明的熙然。”
賀蘭話音剛落 就見楚熙然樂哉哉地笑了,停下後接口又問“明兒就中秋了,我想回家看看,皇上準麽?”
“不準”賀蘭看着楚熙然明顯暗淡下去的眼神,才笑着接口:“皇上不準,可若明準了,不過明日宮中繁忙,等後日再去怎麽樣?我想陪你一塊兒去。”
“若明。。。”楚熙然第一次覺得,眼前這個男人,有讓他掉下眼淚的本事,可他還是忍了,只是淚花在眼眶裏打着轉兒,把眼睛染得濕濕的,越發讓人憐愛。
“看你高興的!”賀蘭攔過身邊的人,輕聲安撫着。
中秋之夜,月兒圓滾滾的,顏色兒也亮澄澄的,照得原本燈火通明的禦花園越發蒙胧精致,人人的臉上都跟開了花似的,一張張笑臉和着一聲聲的笑,散布在四周 彰顯着喜慶。
楚熙然本是對這種設宴并無興趣的,可因為昨夜裏賀蘭答應了他明日陪他回府,所以也一直樂呵呵的,甚至多喝了幾杯,眼跟那月亮邊的光圈兒一樣也蒙胧了。
眼瞧着這熱鬧到了最關鍵的時刻,坐在皇上一邊的淑妃笑着俯身至其耳邊,說:“臣妾給皇上準備了驚喜,不知皇上可有興致一看?”
賀蘭點頭道:“勞愛妃心思,朕怎可不看?”
淑妃緩緩起身,衆人頓時安靜下來瞧着她,只見她輕輕一擊掌,遠處忽有琴聲響起,一聲聲琴音由遠及近,緩緩至前。
見一移動的大軟轎裏,正端坐着一女子,透過粉色紗制的簾門,可依稀看到她正低頭雙手撫琴,黝黑亮澤的長發傾肩而下,遮住側臉,卻掩不住那股清秀的靈氣。
楚熙然雖醉,卻不得不為之一震,那轎裏之人,不正是那恬淡優雅的納蘭琦小主麽?!
還沒緩過神來,就見曲調上揚,猶如千軍萬馬奔騰不息,又如滔滔江水直闖而下,勢,不可擋。
與此同時,只見一女子從另一驕中沖天而下,一身紫衣,猶如團紫火,手舞長鞭,身影輕快利落,柔美而不失英氣。
嗖嗖嗖三下, 宴席兩邊宮女們手中端着的燈火頓時被風勢吹滅, 場中霎時暗了下來 。
可也才一眨眼,就見兩人周圍燃起無數的煙火,照亮了整個天際,更映襯着一琴一舞、一動一靜的倆女子嬌嫩清麗的臉龐。
而在這煙火絢麗的陪襯下,琴聲再度緩慢柔和下來,舞女手中的長鞭也換成了紫色!紗,波動而飄,或上或下,或左或右,還大膽得撫過賀蘭的臉頰,又調皮的閃躲開,收回懷裏。
到所有人清醒過來時,這曲這舞早已結束,盈盈而立於中央的,除了那撫琴的納蘭琦,另一個正是精靈動人的李儀熙。
賀蘭許是因為喝多了,臉頰微紅,興奮地立起身,叫道:“好!小林子!看賞!”
頓時場上許多不受寵的嫔妃都用嫉妒的眼光望向那一紫一白兩道身影,既羨慕她們的受賞 更怨恨她們奪了自己在皇上面前博君一顧得機會。
任誰都知道,今夜,必是這倆女中的一人侍寝了。
燈謎也猜了,酒也喝了,煙火也放了,這月餅也下肚了。
該散得都散了,該醒的也醒了。
楚熙然看着自己冷清的屋子,忽然寂寞了起來。皇上翻了李儀熙的綠頭牌,今夜,不會來了。不知道為什麽,楚熙然覺得心裏憋得慌。
不是沒經歷過賀蘭若明三天兩頭往別人宮裏跑的日子過,只是,不一樣的是,那些人是在他前頭的。而現在,是在他之後,賀蘭第一次寵幸了新小主。
感覺到自己心裏的失落,楚熙然一驚,不願再作多想。更何況 明日就可以回府看看爹娘和姐姐,再也沒什麽比這個更讓他歡欣的。
翻了個身,他把腦袋埋進被子裏。
夜,還很長,就如同幹清宮的燈火,徹夜未眠。
次日,楚熙然早早起身,換上進宮時穿着的那件月牙兒白的錦緞長袍,靜靜坐在可以一眼望見永和宮殿門的香妃椅上等待。
盼着盼着,茶水涼了又換,換了又涼,盼着盼着,日晌三竿又漸漸西落,眼看天黑。
就這麽生生把衣服都坐皺了,跟那心似的,都捏在了一塊兒,揪得慌。
夜間,幹清宮的小太監奉林總管也就是小林子的囑咐,到各殿通報了聲,今夜,皇上依舊召了李儀熙侍寝,請各宮的主子早些安歇。
楚熙然想,怕是賀蘭今日忘了這事,那就等明日吧,明日他就會記得了。
而到了第二天,依舊不見賀蘭半個人影,只是皇上下的旨意卻透過各各層關傳遞到了後宮的每個角落:納蘭琦被封為正七品常在,李儀熙被封為了從六品美人。
再是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
楚熙然終是忍耐不住滿心的焦慮,直直闖入了禦花園。
守衛并沒有攔他,畢竟之前的一個月,賀蘭寵他的時候下個令,獲準他在禦花園的出入自由。
找了圈,卻未發現賀蘭的身影,楚熙然剛沮喪地靠在一邊,卻聽遠遠有人的聲音傳來。
“皇上,您覺着是楚貴人的舞跳得很呢,還是臣妾跳的好?”一個女子柔媚的聲音傳來,顯然越來越接近這浮碧亭了。
“你是女子,他是男子,怎麽比呢?”賀蘭笑道。
“那皇上是更喜歡楚貴人還是更喜歡臣妾?”
“都一樣。”賀蘭攔過李儀熙的肩膀說“他有他的好,你有你的好!”
“皇上,您就不能哄哄人家麽!”
“那麽愛跟楚貴人比,難不成朕的小熙也想做貴人了?”
“臣妾才不稀罕什麽貴人不貴人,臣妾只要皇上疼臣妾就好。”
“最直爽的就是你,朕怎會不疼你呢?”賀蘭笑着挑起李儀熙的下巴,俯身一吻,卻被李儀熙反手勾住了頸項,反吻了回去。
“還是朕的小熙最美了。”賀蘭看着面前的女子垂首而紅的臉龐,心情大好,忽然一把抱起李儀熙,大步朝禦花園內的摛藻堂。
直到人走遠了,楚熙然才搖搖晃晃的從浮碧亭的假山下走了出來。
快步走出禦花園,回了永和宮,把自己關在了廂房內,裹着被子,滿腦子都是剛才所聽到的所看到的。那個吻過自己的男人在吻別人,那個抱着自己的胸膛靠着別人,那個喚着自己熙然的人也親切的叫着別人小熙。
這算什麽呢?
最荒謬的是,他答應了要陪他一起回家的,可都五日了,他日日和那個女人粘在一起,就這麽連人帶事得把他楚熙然給忘了。
難道,這就是君王的愛?這就是君王的寵?
楚熙然捏着拳頭,第一次知道了何謂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