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納蘭琦走前,來過一趟坤寧宮,她知道楚熙然舍不得她,但自己決定的事,卻也是別人喚不回的。
納蘭說:「熙然,愛一個人就要好好把握住彼此都還在的時候,過去我不懂,總覺得是世人負我,所以我灰心至極,而今,我錯了。
「一年前皇上替我查到,那人原來不是為著條命棄我而去,他是被我爹爹打殘了,自知沒有能力讓我幸福,所以就一個人離開,最後客死他鄉。
「其實,我幸福不幸福,又怎是他能定斷的呢?只要跟著他一起,就算日子再苦也是快樂的,他很傻是不是?讓我恨了他怨了他這麽多年,最後,卻還是為了他心痛。可我不後悔,至少這世上有個人曾真心愛我,這一遭也值了。
「只是他既死,我也沒什麽好留戀,若不是因為你,怕得知那消息的一刻,我也就跟著去了。現在,我只想著能與青燈相伴,了此一生。唯一放不下的,便是你和皇兒,你貴為皇後,但畢竟是男兒身,皇兒我就交給你,從此他就是你和皇上的孩子。」
「姐姐。」楚熙然知道挽不回納蘭,也知道或許離開這裏對納蘭才是解脫,然自己又要少一個說話的人,怎不寂寞?
「相信我,皇上的心裏是有你的,只是,你該如何去接受他,該如何去原諒他,都要看你自己。答應我,若還是解不開、放不下,也不要把皇上推得遠遠的,熙然,他雖是皇上,可他也會痛。
「瑤夕冉的事,是他心中永遠的一個傷痕。可是熙然,以你的聰慧,你該知道的,皇上透著瑤貴人看著的是誰,皇上那樣撕心裂肺的悲傷,又是為了誰?」
「熙然,我會保護你的。」
「還沒進宮時,我就答應過他,我會保護他。」
「當年,若不是納蘭,我早已在你的默許下被折磨至死!」
「可他還是死了,我是皇帝,卻永遠保護不了自己心愛的人。」
「你利用我、騙我在先,殺我父在後,可你是皇上,我不能弑君,今日我刺你一劍,從此我們恩斷義絕,情恨兩不相欠。」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這個皇帝真是窩囊,為什麽明明愛得恨不得把自己的命都捧上,可最後還是會傷害到他,還是無法保護他!」
過往的點滴,一句句,撞進心口。
瑤夕冉是什麽?不過只是自己的影子。賀蘭把不敢放在他身上的寵愛都給了瑤夕冉,賀蘭把欠他的都加諸在了瑤夕冉身上。萬千寵愛於一身,從此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他努力的愛著,用他想要給他的方式,可瑤夕冉還是死了,所有的夢都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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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蘭若明會痛,究竟是因為死的人是瑤夕冉,還是他心裏的那個熙然?
可是,瑤夕冉畢竟是存在過,十七歲的孩子,張揚的笑臉、黑漆而情濃的眼神、任性的哭鬧和奢望。這樣的人,誰又敢說不會在賀蘭的心裏劃下道痕跡,伴随著心上的傷痛,在永和宮不可磨滅的悲傷裏永世嘆息?
「他是愛我的,我知道。」楚熙然笑了,「可是八年了,這八年的是是非非,又該怎樣平衡?從十六歲進宮至今,我已經不是當年的我,而他也不再是那個只寵著楚熙然的賀蘭若明。」
天承明治十二年,秋。
第四次的選秀讓這後宮又開始複蘇了起來,看著新進秀女的野心勃勃,楚熙然只是慵懶地在他的坤寧宮裏等待著。
卻未料到那個叫上官燕的人住進了锺粹宮,年方十七,明眸皓齒,神采奕奕,還有那樣張揚的笑容、不畏的眼神,竟是像透了當年的瑤夕冉,或者是像透了剛進宮時的自己?
楚熙然心中一驚,細長而尖利的護甲套劃過他的臉頰,留下了白色的刮痕。
這就是對後宮已無興趣的皇上對他另眼相待的原因麽?
楚熙然覺得一切都亂了,從上官燕進宮的那一刻起,他和賀蘭之間這大半年來的平和,怕是又要亂了。
賀蘭若明翻了上官燕綠頭牌的那晚,楚熙然只身帶著小順子來到了永和宮。
被廢棄已久的永和宮并沒有因為長久無人居住而蕭條,相反的,在瑤夕冉死後,賀蘭命人把永和宮恢複成了瑤夕冉住進來前的模樣,派了人看管,日日清掃。
而楚熙然也習慣了無事時來這走一走,甚至,一待就是一個下午。
賀蘭曾在這找著他兩次,一次是他糊塗了趴在花苑的石桌上睡著,結果被賀蘭抱了回去;另一次,卻是瑤夕冉的忌日,他還記得賀蘭牽著他的手,說:「熙然,夜深了,回宮吧。」
楚熙然知道,瑤夕冉是他們各自心中的一根刺,而這刺,偏又是他們自己給自己紮上的,怪不得誰。納蘭走前說過,若還是解不開、放不下,也不要把皇上推得遠遠的。
所以,這些日子裏,他們總保持著若有似無的關系,也每每只有在做愛的時候,賀蘭才會重新喚著他熙然,而自己也會放任地回應他一聲聲的若明。
「主子,夜裏風大,早些回去吧。」小順子看著發呆的主子有些擔心。
「幾時了?」
「都快三更了。」
「那回宮吧。」
繞過了已經熄了燈的锺粹宮,楚熙然深深朝那方向瞧了眼,那屬於大婚的廂房裏,是不是也鋪滿了一片鮮豔的紅?
有著燙金喜字的紅燭,有繡上龍鳳圖騰的錦被,有象征百年好合的金銀玉器。
而那個應該愛著自己的人,正和別人躺在裏頭。
然後,到了明日,待那新封的燕貴嫔來朝自己請安時,他還要故作欣慰地擺出皇後的大方得體,甚至,還要對著賀蘭道一聲「恭喜皇上納了新貴嫔」。
他們這樣無止境的互相傷害,到底,還要多久才夠?
只是楚熙然不知道,這一夜的賀蘭若明,卻只是抱著上官燕發呆,刺目的紅讓他想到了那年酒醉的楚熙然,那個口口聲聲嘟囔著還他爹爹的楚熙然。
九年了,他才知道,原來有種感情是可以讓人如此的力不從心。只是若要放,又該從何放起?後宮佳麗無數,可這唯一真正放在了心頭的人,卻怎麽也抓不牢。
就在賀蘭若明朦胧之際,門外響起了小林子急促的敲門聲。
「皇上,宣府總兵大人急報,說是剛收了邊關八百裏加急文書,請皇上移駕禦書房過目。」
天承明治十二年,安分已久的南昭國舉兵大肆侵犯天承西南邊境。
而北面的突厥和東面的東瀛雖與天承簽定盟約,卻也不能忽視其長久的虎視眈眈。
於是,這一戰,成了天承明治年間以來最關鍵的一戰,因為衆人都知,若輸,将是面對亡國的危險。
是故,天承開國以來的第一位男皇後又一次率著他的十萬大軍,遠赴沙場。
沒有人知道這一戰會是多久,可是人人都知道,他們的皇後,一定會凱旋而歸!
而延續了一年的戰事,延續了一年的思念,延續了一年的忐忑不安,賀蘭若明以為自己能熬過,可這一切忍耐都在發現永和宮裏再也找不到白衣和白色的劍穗時開始斷裂。
他就這麽呆呆地坐在永和宮暖廂房裏的地上,一地散亂的衣物堆在身邊。
「小林子,幫朕找找,沒了,真的沒了。」
「皇上,您到底要找什麽?」
「熙然的白衣,還有朕送他的白色劍穗。朕知道他恨朕怨朕,所以才不穿白衣不用那白色劍穗,朕都替他好好收著壓在箱底,可現在都沒了。」
「皇上別急,也許是放到別處了呢?」小林子第一次見到這打小跟随的皇上慌亂如斯,也跟著急得額頭淌出了汗珠,「不如多叫些人進來找找?」
「不!」賀蘭若明猛地站起身,沖向另一處衣櫃,「這是熙然的房間,朕不許其他人進來!朕自己找……自己找……」
「皇上,您別這樣,您別吓奴才!」小林子跟上前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皇上您要保重龍體啊!」
「小林子,你說是不是熙然帶走了?」賀蘭停下手裏的動作,話說一半忽然瞠圓雙目,喃喃自語道:「不、不會的,他不會這麽狠心撇下朕!」
「皇上!您說什麽呢?皇後怎麽會撇下皇上!」
「他會的,他一定是重新穿上白衣,重新挂上白色的劍穗,他是要回到從前,他這次出征根本就是不想要命了!」
小林子聽到這話也是一驚,可表面上還得鎮定下來安撫著賀蘭若明,「皇上您別瞎猜,皇後一定會凱旋歸來的!」
「他是要撇下朕!他是怨朕啊!他一定還是在怨朕!」
「皇上……」
「不,朕要去把熙然接回來,朕要讓他知道,就算他再恨朕再怨朕,他都是朕的皇後!他不可以離開朕!」
「皇上小心啊,您等等奴才!」見賀蘭若明忽然奔出永和宮,小林子急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一提衣角也跟著跑了出去。
「熙然,我不選秀,我什麽人都不要,我只要你回來!你回來啊!楚熙然!」
就這樣,發了狂的賀蘭若明不顧滿朝文武的反對,騎著他的赤兔馬,帶著所有的影衛,奔向了沙場。
影衛,歷來都是在宮中保護皇上安危的死士,從未有人真正見過這些來無影去無蹤的神兵,也從未有人計算過皇帝的身邊到底有多少這樣的人,而這一次傾巢的出動,只因皇上幾欲陷入癫狂的絕望。
日以繼夜的趕赴邊關,到了營地,竟已是遲了,楚熙然帶著一隊精兵深入誘敵,已将軍權交予了副将。待到這支小隊撤回時,卻無楚熙然的身影,他們的少将軍孤身陷入敵軍,是計,也是最後的同歸於盡。
賀蘭想起了五個月前,楚熙然曾軍報要過火藥,一切顯然於目。
身為一國之君,他知他不該如此任性的将自己置於危險之地,可是這一次,賀蘭若明覺得自己瘋了,沒有人能攔得住他的馬,沒有人能抵得過他的刀劍。
護主的影衛随著他們的皇帝,沖出了營地,再一次奔向了前方。
那抹月牙白的身影就在眼前,一點點地清晰,還有那抹在空中飛舞著的白色劍穗,沾著猩紅的血。
一閃刀光而下,他驚恐的飛身上前,推開了因為他的出現而震驚失神的楚熙然。
鮮血漫開,他聽見楚熙然焦急的呼喚,他聽見滿山開始不斷的爆炸聲。火藥的味道彌漫,混亂的敵軍,四散而暴亂的士兵。
「熙然,熙然,熙然。」他緊緊抱著他不肯松手,胸口的傷已經感覺不到疼痛,而心裏的痛,卻因為從未有過的恐慌而變得越發刺心。
一陣眩目,他終於因為失血過多倒下,可手還緊緊攥著那人的衣袖,彷佛這一放手,就是天人永隔。
在影衛的掩護下,楚熙然帶著傷重的賀蘭若明避過了山崩,而混亂不堪的場面也讓他們與影衛被沖散,暫時躲進了一處隐蔽的山洞。
受傷的賀蘭若明發起了高燒,糊裏糊塗的沈睡又驚醒,朦胧間,覺得有誰的淚打在臉上,熱熱的,而抱著自己的人,身子發著抖,揪得他那麽牢那麽牢,讓人心都給揪疼了。
好在當晚,支援的人馬找到了他們。
隔了一日,退燒的賀蘭若明清醒過來,而手上攥著的卻只是個帶血的衣袖。
「熙然!」試圖爬起身的賀蘭朝四處驚叫起來,卻因著身子虛弱而跌下了床,尚未愈合的傷口再度扯裂。
「皇上!」一邊守著的軍醫趕緊上前,卻被賀蘭一把推開。
「熙然!」嘶啞的聲音、狼狽的身影,他茫茫地想去尋他,否則怎能安心?
而走進帳篷的楚熙然端著藥就這麽呆在了原地,他看著賀蘭的淚一滴滴落下地,看著賀蘭的血一點點滲出白色的繃帶。
「熙然。」賀蘭怔怔地看著他,安靜了下來。
楚熙然朝軍醫點點頭,又把藥遞給身後的小順子,慢慢走到賀蘭跟前蹲下身握住了他的手,貼近自己的臉頰,「我在這兒呢,你找我?」
賀蘭若明感覺著掌心的溫度,終於清醒過來:「熙然?你沒受傷?你真的沒事?」
「我既沒缺胳膊也沒少腿,好得很!受傷的人是你!」
「那就好。」
「好什麽好?堂堂一國之君,竟然跑到這麽危險的地方來,朝上那些大臣幹什麽吃的?居然沒人攔你?」
「他們攔不住!」
楚熙然聞他此言,嘆了口氣,搖頭道:「胡鬧。」說罷,他的眼神落在賀蘭赤裸著纏繞上白布的胸口上,紅色的血跡點點透出,實在無法想像,若那夜他們沒有被找到的話,賀蘭的命是否還保得住。他是真的連命都不要了。
「吃藥吧。」楚熙然接過小順子手裏的藥碗。
「一動就疼。」賀蘭眨眨眼看著他。
「我喂你。」似是知道賀蘭心思,楚熙然也沒多說,只舀起一勺藥汁遞到賀蘭嘴邊。
「苦。」賀蘭喝一下口,立刻龇牙咧嘴。
「良藥苦口。」楚熙然見他跟個孩子似的讨厭吃藥,忍不住揚起嘴角笑了。
「你笑了。」賀蘭的手撫上楚熙然的臉,而後,他彎下眼角,輕聲說:「熙然,我想你。」
三日後,南昭送來降書,一年多來,邊關的連天烽火終於平息。
天承天子賀蘭若明身處軍中,當即表功楚家軍上下将領,并下旨開席大宴全軍。
當然,軍功裏自然沒有楚熙然這個當今天承皇後的分,可宴席中他還是坐在将軍的位置上,與衆等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慶賀。
賀蘭當夜只在開宴時露了下面便悄悄離開,他知道若自己留在席中,衆人必定放不開手腳,而他一走,這些常年打仗的老粗們便扯開嗓,一邊鬧一邊喝酒吃肉,好不自在。
賀蘭若明其實并沒有走遠,他隐沒在後方,看著身為少将軍的楚熙然。
楚熙然一身白色便衣,微扯開領口的盤扣,長發在腦後盤成個髻,當中插著一支簡潔的白玉發簪,兩頰垂落下的散發随著他身體的晃動而輕擺。他一臉明朗的笑,端起酒碗大口喝酒,一飲而盡後,又十分灑脫地用袖子管一抹嘴角。
看得出衆将士與他的關系很好,一起出生入死一年多,甚至有不少是當年跟随楚老将軍的老将,都是看著楚熙然長大的,這份感情自不用多說。
酒過三巡,只見楚熙然一腳跨上身前的木桌,端起面前的陶瓷酒碗朗聲道:「弟兄們,讓我們一起為先我們而去的兄弟們幹杯,願他們好好上路!」
「幹杯!」底下的将領們一一舉杯。
楚熙然将每個人的臉一個一個仔細看了過去,最後一仰頭,一口灌下碗裏的烈酒,随後俐落地甩手,将酒碗砸到地上。
砰一聲,全場一片靜然,而後一聲接一聲酒碗碎裂的聲音,大家都有些紅了眼,看著伫立在桌子上方的楚熙然。
「天承的江山需要各位的守護,雖然楚家不在了,但楚家軍的精神永在,希望各位銘記於心。我,楚熙然,作為天承的皇後,更作為楚家的少将軍,與你們同在!」
「楚将軍!」
「楚将軍!」
「楚将軍!」
一陣陣将士們的齊聲吶喊響徹雲空,楚熙然的眼裏終於忍不住泛起紅絲。
風吹揚而過,帶著他臉上驕傲而堅毅的笑容,照亮了整個天承将士的心。
賀蘭若明遠遠地看著,他知道,這樣熠熠生輝的楚熙然應該是一只展翅高飛的鷹,他該有他的天空、他的抱負,還有他的自由。
在那一瞬間他知道,他根本無法擁有完整的楚熙然,因為鷹若不高飛,又怎能成為一只!翔於天空的雄鷹?
夜深露重,到處一片寧靜,只有篝火裏發出的劈裏啪啦聲,還有巡邏的士兵輕而敏捷的腳步聲。鬧了一晚上的将士們都睡了,軍營裏久違地透露出一股祥和的氣息。
楚熙然在一處營地的後山上找到賀蘭若明,将手裏的披風蓋在他的肩上:「皇上,明天就要拔營回京,你還有傷,該早點休息。」
「一轉眼又要回京了。」賀蘭的聲音沈沈的,似帶著千斤之重,「皇後,朕賞不了你軍功,但朕可以實現你一個願望當作封賞,告訴朕,你想要什麽?」
「臣妾要的,皇上給不起。」楚熙然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已沒有了先前與将士們一起的豪氣英爽,而是淡淡的,彷佛風一吹,聲音就會被吞沒掉。
「你說說看。」賀蘭只覺得心裏突突地直跳,卻依然想要問下去。
「臣妾想要自由。」
「自由?」賀蘭若明無意識地重覆著。
「是,臣妾只希望皇上可以廢後,将熙然貶為庶人逐出宮,這樣臣妾就可以去尋母親和姐姐,代替爹爹好好照顧她們。」
「朕不答應。」賀蘭轉過身看著楚熙然眼裏的落寞,又道:「朕既然封了你做皇後,就沒想過再廢後。」
「呵,臣妾明白。」
「你不明白。」賀蘭從腰間取出一塊漢白玉龍鳳雞心玉佩,玉佩的正面雕著龍鳳圖騰,背面刻著四個字「天承之後」,他将玉佩舉到楚熙然眼前。
「這是準備等你班師回朝的時候送給你的,想替換那塊已經壞掉的玉佩。這塊玉佩象征著你是天承唯一的皇後,只要玉佩在你的手裏,朕就不能廢你。你将它帶在身邊,若以後有難,也可用它求助當地官員或者動用軍隊,當然,你也可以憑著這塊玉佩回宮。」
「什麽意思?」楚熙然怔怔然地看向賀蘭眼中。
「朕不答應廢你,但沒不答應給你自由。天承的後位朕會替你留著,一年兩年,又或者十年、二十年,朕都等著你回來。如果真的不想回來也沒關系,記得著人報個平安回宮裏就好。」
「可你怎麽跟大臣們交代?」
「朕都能封你一個男人為後了,還有什麽交代不了的?大不了說皇後替朕去體察民情了。」賀蘭抿嘴一笑,将玉佩塞進楚熙然的手心,「這是朕最後能為你做的。明天一早就離開,別讓朕有後悔的時間。」
「謝謝。」太過突然的決定,讓楚熙然忽然不知所措,他捏緊手裏的玉佩,心裏既是高興又是酸楚。
「作為謝禮,再叫我一聲『若明』吧,好久沒聽了。」賀蘭笑得眼角都皺起了三道褶,可眼裏卻是濕漉漉的。
楚熙然張了嘴剛想出聲,卻聽賀蘭又道:「算了,還是不要聽的好,又要舍不得了。」
他伸出手将楚熙然臉邊的碎發撩到他耳後,然後邁開腳朝營帳的方向走去。
楚熙然站在原地,又一次看著賀蘭若明的身影一點點離開自己的視線,而手裏的玉佩竟硌得他手心隐隐發疼。
賀蘭若明泡在浴桶裏閉目養神,桶裏的水只到他小腹,露出傷未痊愈的胸口。
小林子站在他身後,用浸過熱水的濕布替他細細擦身,溫熱的水拭過肩頭緊繃的肌肉,将原本的冰涼一掃而空。
「皇上,別睡過去,當心著涼。」
「嗯。」
「奴才去給您換盆熱水。」小林子端起一邊的小木盆走出營帳。
沒一會兒,腳步聲又回來了,然後是錦布過水絞到半幹的嘩啦聲。緊接著一只手攀上賀蘭的後背,一下一下不重不輕地替他擦拭,擦完後,錦布被放到一邊,他只覺得一雙手捏著分寸和力道,在他肩頭小心揉敲。
「小林子,你揉肩的本事越來越好了。」賀蘭閉著眼說。
「真的麽?」耳邊拂過楚熙然的聲音。
賀蘭猛然睜開雙眼,從浴桶裏站起嘩啦一聲,扭身看著只著了白色裏衣的人。
因為動作過大,濺起的水沾上了楚熙然的衣服和頭發,但見他拿起身邊的布抹了幾下披散著的烏絲,然後半蹲下身趴在浴桶邊,靠近賀蘭只有一個巴掌近的距離。
「你怎麽在這?」賀蘭有些尴尬。
「伺候你洗澡。」楚熙然笑笑,搖了搖手中的布,「出來吧,水都涼了。」
「這種事還是讓小林子來,你去休息吧。」
「我是你的人,伺候你洗澡擦身再正常不過。難道你害羞?」
「楚熙然,你……」
「叫我熙然。」
這回輪到賀蘭若明呆住了,他略彎下身,雙手扶在浴桶邊愣愣地看著楚熙然。
「從我十六歲進宮到現在,已經整整十個年頭。我愛過、恨過、失去過,也得到過。現在,我終於可以離開,可以做回真正的楚熙然。所以,此刻站在你面前的不是天承的皇後,而是若明的熙然。那你呢?在我離開前,你願意不做天承的皇帝,只做熙然的若明麽?」
「我願意。」不用遲疑,這幾乎是脫口而出的答案。
「那你還待在浴桶裏做什麽?那麽小的桶我又進不去!」楚熙然眼裏帶笑地橫了賀蘭若明一眼,而後解開自己裏衣的盤扣,一邊脫一邊背過身,朝鋪著軟褥的床邊走去。
賀蘭若明趕緊跨出浴桶,撈過擱在一邊的衣服随意擦了兩下,就跟上前走到楚熙然面前,只見他兩條胳膊自然地攀上自己的肩膀,順勢把臉靠了過來。
「這傷還沒好?」楚熙然一低頭,就看到換了藥的白布纏繞在他胸口。
「快了,軍醫說過幾天就可以不用裹白布。」賀蘭若明伸出手摸了摸楚熙然的臉,另一手在他赤裸的上半身尋找著那些曾經受傷後的疤痕。
「想我十六歲的時候也是細皮嫩肉的,現在摸起來一定粗糙得很吧,更別說跟你後宮裏的嫔妃們相提并論,你要是沒興趣我也不怪你……」
「你真的這麽認為麽?」賀蘭的深眸裏早已染上情欲,他用挺起的下身靠了上去,摩擦著楚熙然的小腹。
「我明天還要騎馬,別弄疼我。」
「盡量。」賀蘭一低眼,吻上楚熙然的雙唇,兩條濕潤的舌頭糾纏在一起,互相汲取著對方的一切。
不過一眨眼,到兩人倒在床上時已經是赤裸裸的,偏這時候,楚熙然一不當心撞上了賀蘭若明的胸口,只聽他倒抽了口冷氣,腦門上也冒出冷汗。
「撞疼了?」楚熙然爬起身去檢查,還好傷口沒有迸裂,「小心點。」看著賀蘭的傷,他的眼裏滿是心疼。
賀蘭若明倒是不介意,一把又拉下楚熙然的腦袋吻了上去,雙手還不停在他身上點火,從他緊實的胸膛一路下滑到他下身不停揉搓。
「別動,你有傷,我來。」楚熙然仰起頭,長發散亂在他肩頭,因為情欲而兩頰微紅,眼裏也是晶亮晶亮的閃著光芒。
這樣的楚熙然雖然和在戰場上英姿勃發的他不同,但同樣有著致命的誘惑力,賀蘭若明只覺得下腹一緊,恨不得立刻沖進他身體将他揉碎。
楚熙然一手搭在賀蘭肩頭,一手不知從哪裏摸出一罐藥膏,手指沾了點送到自己身後,又在掌心抹上一點,塗在賀蘭的下身,做足準備後,他才一吸氣,反手扶著賀蘭的下身坐了上去。
這十年來,楚熙然何曾這樣主動過?賀蘭若明只覺得一股血往腦門直沖,差一點就忍不住,他趕緊伸出手抱住楚熙然,然後迎著他的動作一挺腰,整個直捅到底。
楚熙然也早已羞得連眼睛都不敢睜,肌膚泛起了粉紅色,一邊呻吟一邊主動地上下晃動著身體,使兩人更加契合地融合在一起。
汗水沾著肌膚互相浸染著,賀蘭發洩一次後舍不得退出來,抱著楚熙然轉了個身,将他壓在身下。楚熙然配合著張開雙腿纏上他的腰,一邊還不忘叮囑:「小心你的傷。」
賀蘭咬著他耳垂點點頭,原本軟下的下體再一次重整旗鼓,随著每一次插入到最深處,一聲聲「熙然」也落了一地。
「若明……」楚熙然一邊呻吟一邊小聲地回應他,緊緊抓在他後背的雙手控制不住地劃下一道道指痕。
一夜颠鸾倒鳳,像是要将下半輩子的情愛都給用上似的,終於累了,雙雙倒在軟褥上,賀蘭若明的手還是不願松開。
「碰到你傷口了麽?」楚熙然靠在賀蘭肩上問道。
「沒事。」賀蘭親了親他的鼻尖,道:「讓小林子端盆熱水進來吧,我替你擦身。」
「好。」楚熙然點點頭,一只手臂也搭在賀蘭的腰上。
擦過身,換了幹淨的裏衣,夜也漸漸遠去,黎明的曙光在地平線上露出一條縫,眼看就要跳出來照耀大地。
「你該走了。」賀蘭忍不住又親了親懷裏的人。
「嗯。」楚熙然張開嘴,任由他探進舌頭,在唇齒間留下氣味。
終是要到離別的時刻。
楚熙然換了一身月牙白的衣裳,腰間別著那塊漢白玉龍鳳雞心玉佩。
「我走了。」他看著坐在床上的人,眼神裏有份道不清的情愫,「你既然送我玉佩,那我也回送你一塊,這是我從小帶在身邊的,在宮裏想家的時候,就會翻出它來看一看、摸一摸,心裏也會好受些,現在我要離開了,就讓它陪著你吧。」
楚熙然留下了他的玉佩,這是當年進宮時帶在身邊的圓形和田玉,玉的正面是尋常的吉祥圖案,反面刻著個龍飛鳳舞的「熙」字。
「我答應過姐姐會好好照顧太子,可惜做不到。你就替我好好養育他,保他一世平安。」
「我答應你。」
「那我就安心了。」
楚熙然沒有回頭,直直走出帳子,就看到小林子和小順子都候在門口。
小順子已經脫去了太監服,換上一身普通奴仆的裝束,身後背著行囊,手上捧著楚熙然的長劍,那長劍的劍穗垂垂挂在一邊,是白色的,跟當年賀蘭若明送他的那條一樣。
小林子身邊牽著兩匹駿馬,他将缰繩遞給了小順子,又轉過身來對著楚熙然屈膝行禮,才說:「皇後主子,這是皇上讓我交給您的。」
他将一張牛皮地圖遞上前,楚熙然接過打開,才發覺那是蘇州的地圖,而在上面的某一處畫了一個紅圈。
「皇後主子要找的人就在那裏。其實當年她們被流放前,皇上就派影衛悄悄把她們送到了蘇州,所以她們一路沒有吃苦,現在也過得挺好,主子過去就能跟她們團圓了。」
楚熙然只覺得眼前一片模糊,淚水含在眼眶轉了幾圈,終於還是流了下來。
「替我謝謝皇上。」
「奴才遵旨。那麽,皇後主子上路吧,一路關卡的士兵,奴才都打點好了,不會有人攔的。」
「謝謝。」
「這是奴才該做的。皇後主子,一路小心。」
「嗯。」
馬蹄下塵土飛揚,白色的身影終於漸漸遠去。
「皇上,天色還早,再進去休息一會吧。」
「好。」
賀蘭若明捂著胸口,轉身,終於還是要分道揚镳的。
天承明治十三年。
平定了南昭的十萬大軍凱旋而歸,而隊伍中卻無當今皇後。
孤燈下,賀蘭若明夢到了十六歲的楚熙然,燦爛的笑,傾城傾國。
──《奉君側之十年心》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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