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金項鏈

“好像是吧,随便找的。”

江知津說完,半晌沒聽到方颉的回話,轉頭定定看了方颉十幾秒,忽的慢慢笑起來。

“你不會是害怕吧?”

怕恐怖片怎麽了,有人怕蟲有人怕蛇有人怕高,怕恐怖片很稀奇嗎?憑什麽歧視怕恐怖片的人?

“不是。”方颉答。

不稀奇,但是從即将成年身高184的高三學生嘴裏說出來有點丢人。

江知津看了方颉半晌,嘴邊的笑意越擴越大。

“沒事,怕的話就看別的。我還有全套的《天線寶寶》。”

這人靠這張嘴能活到現在還沒被人打死,這個世界真是充滿愛啊。

“用不着”,方颉拿起可樂喝了一口,“就這個。”

不只是恐怖片,還是每年應該能拍幾百部的粗制濫造網絡電影,但也不妨礙它氣氛烘托得還算那麽回事。電影裏一個接一個的死人,冷不丁出來的尖叫聲吵得方颉腦仁疼。他喝了口可樂,用餘光瞟着旁邊的江知津。

對方很淡定,專注地看着屏幕,恐怖片昏暗的陰間打光落在江知津臉上,隐約照亮他的側臉,莫名呈現出一點靜谧的感覺。

等電影裏又有一個人被砍掉頭挂在房檐并且還給了個特寫的時候,方颉“騰”一下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江知津反而被他吓了一跳:“幹嘛?”

方颉語氣還很正常:“上個廁所。”

說完轉頭大步沖到衛生間,關上了門。

上完廁所方颉在洗漱臺前洗手,電影裏隐約的尖叫聲還能傳進來,他嘆了口氣,有點不想出去。

什麽人會拉着人大半夜看國産恐怖電影啊。

剛洗完手,方颉的電話響了。

他抽張紙擦幹淨手,掏出手機,屏幕上的“爸”靜靜閃爍着。

方颉只看了一眼就擡起頭,他盯着鏡子裏的自己,臉上毫無表情,直到電話自動快要挂斷了,他才接了起來。

“喂?”

電話那頭的人安靜了好一位,才試探性地喊了一聲:“小颉?”

方颉沒有說話。

“我昨天想去學校看看你,你不在……後來我打電話給你媽媽,她說你轉學了。”

從方颉到紹江的第一天至今,滿打滿算是九天時間。方承臨今天晚上才知道自己兒子轉學到異地了。

這幾天他連回家看一次都沒有。

方颉心裏的厭惡感翻騰,他強壓着情緒問:“有事嗎?”

“你在那邊學習上能适應嗎,我……真的不太贊同你中途轉學,高三了又要重新适應新環境,壓力該多大,我還是建議你繼續在潮城讀書。”

方承臨語氣很溫和,帶着一點憂慮,好像一個不贊同兒子的決定,又願意妥協和商量的開明父親。

方颉打斷他:“你也知道我高三了,我還以為你忘了。”

他嗓子有點緊,反問:“你讓我回潮城真的是為了讓我讀書嗎?”

那邊的方承臨好像被問蒙了,頓了幾秒才急急忙忙答:“當然——”

“我要是真的回潮城了,你是先讓我回學校,還是先讓我去醫院?”

方承臨好像被掐住了脖子,一句話說不出來,電話裏只剩下了呼吸聲。方颉和鏡子裏的自己對視,聲音出奇的冷靜。

“他們來學校找我的事你知道吧,我在哪個學校讀書是你告訴他們的嗎?”

“我是提過一次,但我——”

“就算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配型成功的概率也只有百分之二十五,我和他只是有同一個父親,你覺得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少?”

那頭徹底沒聲音了,方颉耐心盡失:“……有時間多看看骨髓庫吧,希望更大一點。”

挂掉電話,方颉手撐在洗漱臺前站了一會兒。

挺好,他拿住自己父親的軟肋痛痛快快的報複了一場,把對方怼得說不出話,邏輯清晰絲毫不慌,挺厲害的,當初報文科成績應該也不錯。

但他并不高興。

方颉重新打開水,俯身洗了一把臉,最後埋進手裏深深吐了口氣。

頂着滿臉的水珠,方颉心裏終于舒服了一點。他轉身打開洗手間的門,準備出去。

一開門,一個人正正站在洗手間門口,和方颉面對面。

“我——”

等看清面前人的臉,方颉生生把“操”字憋了回去。

“你——光看恐怖片不夠,還得自己上手演是吧!”

大半夜約人看恐怖片後還要堵衛生間門口吓人,這得多畜生才得幹得出來啊!

“我又不是故意的。”江知津挺無奈地笑了一下,“你上個廁所半天沒出來,我還以為你吓得躲衛生間哭呢,過來看看。”

這他媽說的是人話嗎?

方颉剛通完電話的郁悶煩躁瞬間被吓沒了,站在門口和江知津大眼瞪小眼。

江知津眼睛挺尖,借着廁所前的廊燈看了一眼方颉,發現對方的眼角居然真的有點紅。

江知津立刻收起玩笑地姿态:“不會吧,真吓哭了?”

江知津其實剛來,沒聽見那通電話,頓時有點震驚——現在少年的內心這麽脆弱嗎?

“……”方颉懶得搭理他,準備繞過他出去。江知津突然上前一步,左手搭住方颉的肩膀不讓人動彈,右手按在方颉腦後,用點力把人按在自己肩膀上,胡亂揉了揉對方的腦袋。

“行了行了,呼嚕呼嚕毛吓不着,沒事了。”

……這人打架把腦子打壞了吧。

但不可否認的,江知津肩上帶着身體的溫熱,加上他特意放緩了語調,居然有一點奇異的溫和。包括那句“沒事了”,讓方颉真的有種“沒事了”的感覺。

剛才那通電話,家裏亂七八糟的關系,心裏的憤怒、恐慌、逃避、糾結、負罪感、不甘心……都沒事了。

方颉把頭抵在江知津肩膀上靠了會兒,大概是十幾秒,又或者是一分鐘或者更長,他終于開口,聲音因為埋着頭有點悶。

“能放手了嗎?”

“真沒良心。”江知津“啧”了一聲放開手,“行了別看了,快睡吧。”

方颉也沒心情再看恐怖片,等洗漱完快進房,江知津洗漱前又叫住了他。

“方颉。”

方颉剛進門,聞聲轉頭看向對方。江知津看了他幾秒,突然笑了。

“害怕的話可以把燈開着睡。”

“砰!”方颉重重把門關上了。

第二天方颉依舊醒得挺早,客廳裏昨晚剩的啤酒罐和燒烤簽還在茶幾上,方颉收拾幹淨,又打掃了一遍衛生扔了垃圾。

江知津還沒起,他已經習慣了,吃了兩片面包回房間把剩下的作業寫完,又背了兩頁單詞,才聽見江知津開門的聲音。

等他出去的時候,江知津正在廚房炒飯,聲音懶洋洋的:“待會我要去拆線,你——”

他頓了頓,似乎不知道該怎麽安排方颉,方颉主動開口:“我和你去吧。”

已經快十一點了,兩人吃了午飯出門去了醫院。周末醫院人挺多,加上他們本就來得晚,兩人足足在醫院待了兩個多小時。

江知津的手機已經修好拿回來了,等待叫號的時候他一直拿在手裏劃來劃去,眉頭緊鎖,聚精會神。

方颉沒有看別人屏幕的習慣,但江知津保持這個動作一個小時以後,他終于忍不住偏頭看了一眼。

江知津在靜音玩開心消消樂。

江知津察覺到了的動作,幹脆把手機在對方眼前逛了逛:“厲害吧,打到三千關了。”

……行。

和人打架進醫院的、愛看恐怖片、有全套天線寶寶、開心消消樂突破三千關并以此為榮的社會大哥江知津。

每次都能刷新方颉的印象。

剛拆完線的傷口有些微微發紅,沒有別的大礙。回去的路上堵車了,方颉閑着沒事幹掃了一眼江知津搭在方向盤上的手臂,問:“你為什麽和人打架?”

江知津語氣漫不經心:“喝多了在酒吧鬧事,被我趕出去了。”

很合理,方颉點點頭,沒再問。

兩人回到家休息了一會兒,又吃了晚飯,已經六點多。晚自習七點開始,方颉收拾好東西,差不多該去上課了。

他在房間收書的時候聽見江知津在客廳裏接了個電話,好像是顧巡打的,應該是酒吧那邊的事。等出來時江知津電話已經挂了。

見方颉出來,江知津開口:“可能要你自己去學校了,酒吧那邊有點事,我得過去看看。”

方颉點點頭,江知津又道:“放學來接你。”

“不接也行。”方颉答,“我自己回來。”

他已經在門口換鞋了,江知津看着他,突然想起來昨晚自己摸對方頭的那幾下。

寸頭,頭發挺短所以有點紮,但還挺舒服。

江知津幹脆趁着方颉俯身換鞋又摸了兩下,然後趁對方翻臉之前退了回去,特別正經地點點頭。

“到時候看吧,好好學習,別遲到。”

……關愛空巢老人,別和腦子打架打傻了的人計較——方颉在心裏重複了一遍,沒再看江知津,轉身出了門。

六點二十,還有點早,方颉站在小區門口看了眼對面公交還沒來。幹脆轉身進了小巷,打算走昨天的近道。

這裏是紹江老城區與新城區的交界,巷子和胡同錯綜複雜。方颉記憶力好,雖然只走過一遍,但已經記下了路線。

正是飯點,巷子裏沒多少人,有些空曠。方颉走着,忽然聽見了身後傳來的腳步聲。

聽聲音後面應該是兩個人,不遠不近,一直跟在方颉後面。

方颉走了近十分鐘,半道上蹲下身解開已經松垮的鞋帶,重新系了一遍。

後面的腳步聲也一起停下了。

這下方颉真的确定了,身後的人是在跟着他。

他腳步沒停,繼續往前走,轉一個胡同的時候偏頭看了一眼。

兩個男的,一胖一瘦,不認識。

方颉收回目光繼續往前走,這條巷子很偏,沒什麽人,方颉拐了個彎,面前多了個男人,站在胡同中央擋住了方颉的路。

後面的兩個人也到了,站在方颉後面,隔了一兩米的距離。

方颉停在原地看着前面的人,盡量不帶任何情緒地問:“有事嗎?”

面前的那人三十左右,長得挺瘦,兩只手臂全是紋身,帶了條小指粗的金項鏈,閃得跟剛刷了層漆似的,放水裏估計能浮起來。

金項鏈抽了口煙,盯着方颉:“同學,認識江知津吧。”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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