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羲翎輕易地說中了青年的身世,其身份是國師的可信度大大提升。村民們終于放下心來,不消片刻,一個兩個下餃子似的撲跪過來,痛哭流涕地求羲翎好人做到底,救救他們。

羲翎未追究先前不敬之事,他冷聲要求村民們把來龍去脈完整地講給他聽。一提這茬,方才還哭天搶地的人登時沒了動靜,對這個話題頗為忌諱。

沈既明嘆了一口氣:“都不說,怎麽解決。”

溫和青年面露不自然之色,勉強開口:“我們也不想這樣遮遮掩掩,只是事情來的蹊跷,又……邪門,我們是真的不敢提。”

沈既明的語氣透着不耐:“你們不敢提,卻能把同胞如同畜生一樣綁在外面,以人為餌,見死不救,當真殘忍。”

“可他明明是——”

“你們一口咬定他與邪祟勾結,卻又拿不出确鑿的證據。像你們這樣的村子,不用邪祟出手,只等你們自己胡亂猜忌懷疑,何愁沒有自取滅亡的一日。”

“國師……有所不知,”其中一位較年長者開了口,看其裝束,大概是村莊裏的掌權者,“這件事說來話長。”

村長将整件事的經過緩緩道來,沈既明撮其要删其繁,總結如下。

正如沈既明所言,此處依山傍水,清奇俊秀,再适合耕種居住不過。經幾代人的努力,村民的祖先終于尋得此處寶地,并定居下來,由于年代久遠,具體年份已不可考。據老人傳道,青丘山中有九尾神狐,只要人們虔誠供奉,自會護他們世代平安。供奉的條件也不刁鑽,每日奉上潔淨的溪水與鮮果,初一十五時額外添一只刷了蜂蜜的烤雞便可。

凡人敬畏鬼神,自然不敢怠慢了山中神狐,日月虔心供奉。許是村民們心誠所至,在神狐的庇佑下,村子從未遭過天災人禍,稱不上富甲一方,倒也其樂融融。

按村民的說法,如果不是那個渾身是傷的男子,他們村子也不會攤上這些怪事。

那男子叫阿福,天生命硬克雙親,在娘胎裏就克死了他進山打獵的爹,出生時又克死了娘,自小無人看管,吃百家飯長大的。村民們雖可憐他,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誰也騰不出多餘的精力來撫養,只能任他自由成長,以至于阿福到了十多歲都不太會說話,更不通人情世故,其心智與山中野獸無異。一日,阿福居然偷了神狐的供品來吃,待村民們發現時,一只香噴噴的烤雞就只剩下腿骨了。

如何認定供品一定是阿福偷的,村民們沒有細言,沈既明暗自埋下疑慮。總之,村民們動手将阿福打了一頓,又逼着他對着青丘山的方向磕頭,直至額頭出血才算完。阿福沒有掙紮吵鬧,好像承認了此事是自己所為。大家提心吊膽一段時日,村莊一切如常,便放下心來。

沒想到幾年後,也就是沈既明二人來到這裏的幾個月前,事情開始變得不一般。

起初是山路,走了幾百年的老路無緣無故地漫起濃霧,村莊裏的獵戶頻頻失蹤,進了青丘山的人鮮少有再走出來的。有幸逃命出來的獵戶回憶,山路的走向與從前完全不同,甚至截然相反。山中也不似從前平和,林中深處甚至可以清楚地聽到獸類的嘶吼聲。森林裏野果與樹葉的清香也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腥甜的鮮血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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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來的變故使村民們慌了陣腳,起初大家并未多想,以為是山中來了食人的猛獸,在山林中沖撞壞了山道。神狐有靈識,修為深不可測,自不會放任其胡作非為。然時間長了,山中濃霧未有消散跡象不說,反倒是莊子裏有人開始做起怪夢來。凡是中招者,必是口齒不清,眼歪嘴斜,不出兩日就會活活吓死在自己的夢裏面,因此他人無從得知夢魇真正的內容。村民接二連三地死去,連村長的妻兒亦不能幸免,作為村長卻束手無策,直到有人提點了他一句,莫不是幾年前驚冒犯了神狐,如今天罰降世?

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馬當做活馬醫,況且這個說法并不是沒有道理。眼下人心惶惶,必須有人站出來主持局面,翌日,村長便集結了一夥年輕力壯的男人共同将阿福綁了,準備将他送進深山裏去,大體意思是惹禍的人我給神狐您老人家帶過來了,要殺要挂悉聽尊便。為了防止人們在濃霧中迷路,村長令每個人都在身上纏了繩子,一個接着一個地往山上走,若有危險即刻返回。

一隊人浩浩蕩蕩地出發了,其餘的村民們在村口守着,自日升盼到日落,始終不見歸影。

最終,回來的只有那最不該回來的一人。

阿福的身上還纏着繩子,身上臉上都濺了血,血腥的味道引來不少嗡嗡作響的蠅蟲。他的面色較尋常更為蒼白,似乎被吓得瘋了,村長顫着聲問他:“你怎麽……其他人呢?”

阿福不答,只喃喃道:“都死了……都死了。我求他,我說烤雞都給他吃,別殺我。他說不殺我,他說他不殺我。他……他……不殺我,不殺我。別殺我!別殺我!”

阿福痛苦地蹲下身體,兩只細弱的手臂緊緊抱住腦袋,一副撕心裂肺地模樣。他心智不全,說話前言不搭後語,如今更是只會哭喊吼叫。村民們心知再問不出什麽來,可事實擺在眼前,去的人都死了,只剩他一個活着。失去親人的村民痛不欲生,滿腔無處發洩的痛苦、憤怒、恐懼一股腦地傾瀉在阿福身上,扯頭發,吐口水,叫罵,毆打,阿福身上的舊傷多半來源于此。

事情發展到這一地步,似乎是有了眉目。阿福擅自偷竊九尾神狐的供品,惹得神狐不快,才給村子帶來滅頂之災。而村民們抓阿福去贖罪時,除他以外的村民全部喪命,只其一人安然無恙,話語間還提到烤雞一類的話,這更加可以确定是神狐作亂。阿福大概與神狐達成了某種協議,于是神狐才留了他一命,這也是村民們一口咬定他與妖怪勾結的原因。

世代信奉的神狐露出妖物的真面目,即使阿福偷取供品是錯,可總不該搭上這麽多條無辜性命。村民們不欲坐以待斃,索性将阿福充作誘餌在村口綁起,引誘九尾狐現身,捕而殺之。這個法子風險極大,卻也是唯一的辦法。大家守株待兔已有一段時日,沒想到九尾狐不曾出現過一次,倒是來了一位白頭發的國師。

沈既明陷入沉思,村民們的想法很單純,他卻覺得沒這麽簡單。

遂問道:“如何可以肯定,當初的供品就是阿福偷拿的?”

村長張了張嘴,坦誠道:“這個節骨眼上我沒有污蔑的必要,阿福心智不全,卻也不是全然不懂事理,我們問他有沒有動過供品,他說他動了,且他手上還沾了蜂蜜,不會有錯。”

這就更加奇怪,早在阿福出生以前,村子裏已經有了供奉的習俗,此人打出生後多災多難,沒過上一天的舒坦日子,忍饑挨餓該是家常便飯。如果他貪嘴偷吃供品,早就該動手了,以他的心智根本忍不了那麽久。而九尾狐的舉止更不必言,幾年前偷它一只烤雞,幾年後才想起來報仇,即使忍捉摸不透靈獸的心思,可這也過于喜怒無常了。再者說來,靈獸生來就有仙根,一個賽一個地古靈精怪,怎麽可能讓自己餓到肚子,它要的供品原也不多,無非只求村民的一個心意。怎麽會猛然性情大變,只為了一只雞就血洗整座村莊?

沈既明不敢妄言,他看向羲翎:“仙……國師,您以為如何?”

羲翎反問:“你怎麽想。”

“我覺得……恐怕有隐情。”

羲翎點了點頭:“确實有。”

羲翎将目光投向村長,緩言道:“你們說的我已知曉,從即日開始,任何人不要踏進青丘山一步。另外,”他從腰上摘下一個錦囊,交于村長手中:“你們回去将這佩帏拆了,裏面的香粉各家分些回去灑在門檻,可保三日無虞。”

村長欲言又止:“只有三天……”

羲翎看出他內心所想:“一日後村子便可無恙,三日量已經足夠。”

男人微微放下心來,他帶着衆人走出去,離開了木屋。沈既明一看人都走了,終于不用端着了,他把扇子一手,神色有些緊張:“仙長是不是有了頭緒,一天的時間真的夠用嗎?”

羲翎沒有正面回答,他走到門口,看了看地上的影子:“我見你臉色一直不好,你身上很疲累?”

這上句不接下句的對話讓沈既明一頭霧水:“啊?還好,我沒有不舒服。”

“那就是有,你缺覺短眠,再不注意休養,當心患上心悸之症。你現在若是累了,最好趁白日的時候歇一歇,晚上随我進山,這案子的真兇好找不好抓,不可輕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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