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話說到這份上,沈既明再蠢也聽明白了。他實力不濟,羲翎怕他撐不住晚上那場硬仗。他試圖為自己辯解,他其實也沒那麽廢柴,可綜合之前被吊在樹上的表現以及他身上微乎其微的修為,羲翎将他歸為手無縛雞之力的一類也是在情理之中。他最後還是決定聽從羲翎的安排,既然人家叫他在此休整,他就別起高調,乖乖聽命就是。

這木屋原是屋主姑娘一人獨居的地方,沈既明和羲翎畢竟是兩個大男人,不好叨擾人家。沈既明記得他們下山時途徑一處洞穴,作為休息的地方已經足夠用了。他們對屋主姑娘道了謝,羲翎還為阿福留了傷藥。小姑娘對二人頗有好感,多次感謝後才與他們道別。

洞穴中有篝火燃燒過的痕跡,許是獵戶們常在此歇腳的緣故,深處甚至還有一張足夠兩個人躺平的石床。沈既明叫不準羲翎要不要也來小憩片刻,不敢貿然行動。羲翎自然不像他一樣瞻前顧後,他十分自然地走上前,以食指輕叩石面,耳畔響起的空靈聲響使他不由得輕哼一聲:“這樣品質的原石倒是稀有。”他見沈既明還在洞口愣愣地站着,又道:“杵着做什麽,還不過來。”

沈既明一路磨蹭地走過去,速度只比蝸牛快些。

“你躺吧。”

既然羲翎打定主意要沈既明休息,他就恭敬不如從命,直挺挺地平躺在石床上,假裝自己是一具幹癟的死屍。這屍體扮了不過眨眼的功夫,羲翎又成功地讓他詐屍還魂。

沈既明一個骨碌滾到了地上去,萬分驚悚地看着同樣平躺下來的羲翎,這這這了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羲翎側過臉,蹙眉道:“怎麽,只許你歇?我歇不得?”

沈既明緊張得上牙打下牙:“絕無此意!只只只是這,我位列仙君,雖不知仙長的仙位幾何,想來必是遠遠高于我,我與仙長同卧恐怕于理不合。”

“沒有這個說法,”羲翎否認道:“充其量算是儀态不雅,你只管躺着便是。”

沈既明顫顫巍巍地坐回石床,生怕碰了羲翎,只好萬般小心地沿着床邊躺下。他回味着羲翎的話,儀态不雅,這一定是評價自己的,羲翎可與這四個字沾不上邊。他忍不住用餘光瞄了羲翎一眼,羲翎躺也躺得板正,衣衫平整,華絲不亂,從側面可以看清他挺直的鼻梁。

美色害人不淺,沈既明一時沉迷竟沒能及時移開視線,羲翎當場抓獲他這個窺伺犯:“你在看什麽?”

沈既明總不好說在看仙長的盛世美顏,只好信口胡謅,睜着眼睛說瞎話:“我……我在想仙長方才說的原石稀有是什麽意思。”

“字面意思,我們身下這一塊是品質上乘的翡翠原石,說它價值連城并不誇張。”

“啊?”沈既明不由得摸了一把這塊富貴石:“仙長如何知道?我看着就只是一塊普通的石頭,無非比尋常的大了些。”

“看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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羲翎的語氣稀松平常,殊不知在沈既明這位前重度眼疾患者看來,一個人,哪怕是神仙,只用肉眼就看出一塊石頭裏面不是石頭而是翡翠,甚至以“這不是長了眼睛就行”一樣的語氣說出來,簡直就像科舉狀元說自己只是随便寫寫一樣誇張。他不禁回想起羲翎算命時的情形,也是看了一眼而已,連手指都沒掐。想到這,沈既明突然來了興致:“仙長,神仙們算命的本事是生來就有,還是後天自己學的?”

“我不知道,反正我不會。”

沈既明睜大了眼:“不會?怎麽可能?不是都說中了?”

“不是算出來的,都看一眼就知道的事。”

看看,又來了,反正什麽東西在羲翎仙長面前都只是一打眼的事。沈既明不信邪,追着問:“關于我的事也能看出來?”

在人間,以打漁為生的人很常見,确實存在根據外形特征斷定身份的可能。相比打漁青年,沈既明的生平要複雜得多,雖是皇室中人,可人生經歷卻是與父兄姐妹們南轅北轍,幹擾判斷因素頗多。沈既明好奇地看着羲翎,不知道他的火眼金睛是不是真有那麽刁鑽。

羲翎聽言,轉過頭來,直直地盯向沈既明的臉。

石床不算大,又躺了兩個七尺多的男人,縱然沈既明已經小心小心再小心,可他們如此面面相對,總是避不開接觸。沈既明被羲翎盯得心裏發毛,連呼吸都摒住了,他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麽話,是了,他剛才的意思很像是不信任羲翎的實力,非要人家證明給他看一樣,确實無理取鬧。越這樣想着,他越發心虛愣愣地想要道歉,還不等張口,羲翎微涼的吐息撲在他的臉上,害得他又走了神。

羲翎借給他的披風是溫熱的,指尖和呼吸卻泛着淡淡的涼意,方才施法時周身也結了霜,這男人天生就是為了冷字而生的。

“仙長我……”

“你很特別。”

“啊?”

羲翎平緩地解釋道:“從通天塔上見到你開始,我就覺得你很特別,關于你的事我一件也看不出,先前我也心存疑慮,現在看來,或許與你我二人的仙位有關。”

沈既明愈發糊塗了:“仙長你真的看不出我的過往生平?這又和仙位有什麽關系?”

“你說你位列仙君?”

“沒錯啊。”

“誰告訴你的。”

“自凡人飛升的神仙都是從仙君開始做起,再一步一步往上升,道理與人間的升官差不多。我這些年既沒有勤加修煉,又沒做出什麽重大貢獻,自然不會有飛升的機緣。”

“這些是誰教給你的?”

“洛清真人。”

“洛清?”

羲翎的表情難得有了松動,也不再說話,逼仄的山洞內只剩下兩道呼吸聲。

華絲美人心事重重,沈既明這邊也有點找不着北,他并不是存心要羲翎證明實力,只是一時興起覺得有趣,卻萬萬沒想到羲翎真的看不透他。羲翎貌似沒把這當回事,反而是他自己慌得不行,并打心底開始懷疑自己就是個異類。于是他不甘心地追問:“仙君,關于我的事你真的一點都看不出來?”

羲翎稍稍回神:“能看出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事,至于你飛升前的身份經歷,我一無所知。”

沈既明長籲一口氣,這至少說明他不是一個怪胎,就算是,也沒怪得那麽離譜:“仙長看出了什麽。”

羲翎答道:“眼盲,耳聰,曾患鼻鼽,肝氣郁結,脾胃虛弱,不過這些都是後天養出的病,你年少時體質并無這麽差。還有,”

沈既明忍不住想鼓掌,羲翎仙長不但做得了仵作,連醫術也不差,光看就看出這些來,他父皇養得那些禦醫簡直該羞愧而死。

“處男。”

“哈!?”

沈既明可算知道什麽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他怎麽把這一茬給忘了?

羲翎還以為沈既明沒聽懂,又重複了一遍:“一驚一乍的,成什麽樣子。你未經人事,我說得不對?”

就是因為你說得對我才這樣一驚一乍的!

其實按道理講,沈既明做凡人的時候确實沒有體會男歡女愛的機會,這是事實。他的母妃只是父皇萬千賢良淑德的美人中的一個,等新鮮勁過了就下一個更乖,且他母妃孕中憂思,生了沈既明這個小瞎子出來,于是更加不得寵了。沈既明和他母妃不受父皇待見,宮人們伺候得也不上心,什麽該教得不該教的,統統都沒教。沈既明豈止是未通人事,他是根本就不懂。

後來長大了一些,沈既明自願請命去邊關駐守。沙漠環境惡劣,外族又虎視眈眈,沈既明自然無心去想旁的事,何況他自知身體殘缺,也不願意耽誤別人姑娘的一生。成婚的事一拖再拖,拖到李龍城發動兵變,拖到沈氏王朝死得只剩沈既明一個,又拖到沈既明命不久矣撒手人寰。結合過往經歷來看,目前沈既明一百多歲仍是個處男,倒是不足為奇。

羲翎這種天生的神仙自小就清心寡欲,當然不懂這句話對沈既明的殺傷力有多大。他皇兄十四歲成婚,二十八歲的時候他兒子都要娶媳婦了。沈既明好說歹說也是個皇子,後來身上有了軍功,也有了兵權,旁人自然不敢招惹。否則定是有人要問一嘴的:“十九爺至今不娶,也沒聽說有貼身的侍女伺候,是不是不行?”

沈既明氣急敗壞,又不敢叫羲翎看出來內心的窘迫,只好亂找出氣口。

找來找去也沒找到何時的挨罵對象,他心頭一熱,竟然罵到李龍城頭上去:“李龍城這個傻逼……”

沈既明沒頭沒腦地來了這麽一句,這回換作羲翎聽不懂了:“你說什麽?”

沈既明一把捂住嘴:“沒什麽。”

稍稍冷靜下來後,沈既明也覺得自己瘋了,他居然能罵到李龍城頭上去,只說這一件事,李龍城可真是冤死了。

他剛剛竟然想的是,李龍城這個傻逼小兔崽子,總歸他們兩個已經是一筆孽債,他就壞人做到底又能如何,至少這樣羲翎就不會說他是處男,進而懷疑是不是他不行。

事實證明,腦子裏能蹦出這種想法的他自己才是昏了頭了。

見沈既明臉上紅一陣青一陣的,羲翎終于有些不耐:“你到底還要不要休息?”

“啊?哦,休,休。”

“食不言寝不語,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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