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對話在不算輕松的氛圍中結束,沈既明與羲翎二人相對而眠。羲翎的作息十分規律,不過片刻便陷入深睡,沈既明聽着耳畔沉穩的呼吸聲,亦逐漸睡過去了。

一夜無夢。

九重天素來靜寂,無人打擾,沈既明一覺睡到大晌午也沒人來叫他,他起身時身旁已不見羲翎的身影。

羲翎睡過的位置整潔如新,整張床叫他們二人睡出一道明确的界限出來。沈既明見狀,自覺收拾床鋪,奈何十九殿下活了兩輩子,幾乎沒有親自整理家務的時候。過去無論在軍營皇宮,哪裏用得着十九殿下親自收拾這些,殿下的貴手可是打仗用的。後來他病逝飛升,雖然沒人伺候,可也沒有正經的仙府給他住,嚴格算來,他在天上席地而睡的時候比做皇子那幾年長了幾倍不止,更談不上什麽疊被鋪床了。

于是乎,沈既明不但沒能将自己這一半整理明白,連羲翎的那一半都弄亂了套。

沈既明:“……”

正手忙腳亂着,他倏忽聞得熟悉的清幽梅香,不禁愣住。他擡頭向着花香的源頭看過去,床櫃上不知何時擺了一只精巧的透明花瓶,瓶中盛了些許清水,梅枝淺淺地沒在裏頭。正是沈既明作為賀禮送給羲翎的那一束。

沈既明一時不知該作出什麽表情,他見過羲翎堆放的那一庫房的賀禮,對自己贈的梅花梅餅更加不抱希望,心道羲翎沒給它們扔了已是不錯,哪裏敢想寂夜神君竟如此擡舉,居然特意尋了個瓶子當插花擺在床頭。當然,這是往好了想,說不定羲翎是想時時提醒沈既明,你小子搶了我的神劫,賀禮就送這呢?

看來九重天的風水不但養人,羲翎長得傾國傾城貌,連梅花在這裏開得也比別處好看。沈既明盯着花蕊,一時看得癡了。

他不禁想起京中梅園,這樣清高的花種,若知那梅園搜刮多少民脂民膏才建成,怕是此生都不願綻放了。

還是長在九重天好,至少羲翎的手一定是幹淨的。

甩開莫名其妙的念頭,沈既明起身下床找鞋。他的鞋靴衣物皆被整整齊齊地擺在一旁,疊得比豆腐塊還像豆腐塊。他順手拿起一只鞋子往腳上套,一切過程都很順利,只有複雜繁瑣的鎖扣頗為棘手。沈既明自言自語道:“這軍器監雖是盡心做事,這也太難穿了吧。”

想到此處,猶覺不對:“那昨天是誰幫我脫下來的啊?真乃神人。”

恰逢羲翎端着一份餐食,冷淡道:“我。”

沈既明一聽,登時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哈?”

“許多要事暫未處置,你且吃飯,一會兒随我去審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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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神君不比仙君,這可不是個閑職,沒空給沈既明摸魚。昨日天帝鐵青着臉不知給沈既明分配什麽活才好,是羲翎主動坦言缺人手,天帝趕緊借坡下驢,請既明神君與寂夜神君共同監管刑獄之事——說得好聽,其實就是給羲翎打下手。

換作旁人,好容易爬上三天神君的位置,斷不願屈于人下。既然與羲翎同是神君,憑甚羲翎為主他為從。不過既然此人是沈既明,天帝也懶得解釋,只希望這人有點自知之明,不要不知好歹。當然,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天帝還是象征性地請掌事神仙給沈既明定個尊號。這下總算是仁至義盡,沈既明若再鬧,可就不關他的事了。

于是,沈既明稀裏糊塗地用了早膳,又随羲翎去了天獄。一路上,大小神仙見此二人皆滿面恭敬。沈既明知當自己只是狐假虎威,神仙們擺出畢恭畢敬的樣子只是不敢在羲翎面前造次。然神仙們給羲翎作過禮後,糾結片刻,還是面部僵硬地給沈既明作了同樣的禮,一邊行禮一邊道:“問寒徹神君安。”

沈既明沒聽明白:“您說的這個寒徹神君,是哪一位?”

羲翎道:“天帝為你定下的尊號。”

沈既明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寂夜二字也非神君本名,而是尊號?”

“嗯。”

更加不解:“可我又沒什麽功勳,平白無故怎又賜了尊號?”

天帝這樣的手段羲翎早已見怪不怪,三言兩語為沈既明解釋一番,反而給人聽得有些糊塗:“天帝怕我不滿?我哪裏敢有不滿,那豈不是蹬鼻子上臉,過于不知天高地厚了。”

“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太多,所以他未雨綢缪。”

天獄的構造十分少見,雖是天界的地盤,往深處走去只餘黑暗,若無燭臺上點點火光,可謂是伸手不見五指。這一趟去審得是什麽人,沈既明心中大概有數,他甚至做了幾個深呼吸,告誡自己一會兒無論見了什麽都要放松,放輕松。

天獄內鮮少有關押中的要犯。畢竟寂夜神君處理起公事勤奮且公正,沒他審不了的人,也沒他定不下的刑。寂夜神君可太知道這些動辄活千八百年的老油條們最不怕的就是坐牢,幾年牢獄之災對他們毫無警告之用,只會讓他們更加肆意妄為。

輕者貶下凡間轉世做人,重者打入畜生道,更重者弑神劍下走一遭,一劍足以魂飛魄散,永世不入輪回。至于情節嚴重又不好宣判死刑的,譬如洛小仙君,無間地獄,請。

沈既明手持火把,踏進天獄盡頭的一間密室。

果不其然,瞎了一只眼睛的狼男被五花大綁着,惡毒冰冷地掃過來者的臉,呸了一聲。

沈既明有些意外,此處全無想象中血腥的場景,狼男雖然是被綁着,但也僅僅是綁着,身上并沒有被施虐的痕跡,不過以羲翎的本事,要審訊也用不上屈打成招這樣的手段罷了。

沈既明不禁一陣惡寒,狼男濫殺無辜,青丘村莊為此元氣大傷,多少家庭遭受滅頂之災。而他的眼神卻毫無悔過之意,可見确是喪心病狂。

“羲翎,你帶一條沈狗來意圖為何?”

羲翎不理會狼男的挑釁,轉而問沈既明道:“你可否認識他。”

沈既明愣怔住,道:“神君是問我飛升以前?”

“是。”

“我自幼雙目失明,即使以前見過,現在也認不出。”

“羲翎!我既已落入你手,要殺要剮随你便是!”

羲翎淡道:“難道你以為我會這麽放了你?你不知我留你命至今是為何?”

狼男一聽,仰天大笑,沈既明從這笑聲裏隐約聽出些狼嚎的感覺來,他惡狠狠地瞪着羲翎:“那你不知我不會說出你想聽的東西?”

“這樣說來,果然是有。”

“當然有!我只恨自己不夠能耐,不能将你和那沈狗除之而後快!你要問我理由?天下姓沈的哪個不該死?你這麽護着姓沈的,你也該死。”

狼男言辭激烈瘋迷,顯然已經失了理智。黯淡燭光中狠厲的眼神十分決絕,沈既明與其對視時,他的情緒猶為強烈,恨不得将沈既明生吞活剝。

沈既明道:“你既恨的是我,為何當日更想取神君的命?”

狼男徒然安靜下來,陰森森道:“你那神君都敲不開我的嘴,就你也想套我的話?”

倏地,沈既明心下了然。

他知道這密室的用處,從前在軍中拷問探子時他也用過類似的手法,比起肉身上的酷刑,與世隔絕暗無天日的密閉房間更易逼得人發瘋。狼男将地狼的內丹據為己有,情緒激動時,妖獸特有的野蠻與粗暴無可抑制地爆發出來。此時他狼性盡顯,顯然作為人的一面已接近崩潰的邊緣,只需壓垮駱駝上的最後一根稻草,随時可将他擊垮。

羲翎不緊不慢,無悲無喜:“你自信滿滿,以為我實力大減便可取我性命,結果如何?你罪行滔天,魂飛魄散不過早一日晚一日,那些事我問得出或問不出又如何?你沒本事殺了我,可見與你謀事籌劃的那一位也不過如此。那人與你約定了什麽?護冬靈的魂魄世世周全?”

被擊垮了。

最後一絲人性被狼丹吞噬,狼男嘶吼着掙斷身上的繩子,露出尖銳的犬齒與利爪撲向羲翎。密室內血氣更甚,棚頂磚瓦險些遭不住狼男的沖擊,大塊大塊地砸向地面,泛起層層濃煙。

沈既明還以為自己的五髒六腑皆被移了位,這狼男的實力果真不可小觑。羲翎早有防備,手中即刻召出盤古劍,穩穩接下狼男的一擊。

二者內力碰撞,盤古劍身微微抖着。狼男手上施力,羲翎面不改色反壓之,一時難舍難分。

兵戎交接的刺耳響聲折磨着耳膜,沈既明聽覺敏感,只這一會兒便已是雙耳脹痛。然而愈是脹痛,聲音愈是清晰,狼男身上傳來一道與衆不同的聲音,似是心跳,卻不盡然。

他捂着耳朵仔細觀察,在狼男身體內,隐約閃出金色光芒來。

那是……狼丹?

說時遲那時快,沈既明在意識到那金丹存在的一瞬間,飛身一躍,一記重踢直擊狼男後背。特質戰靴的踢擊力非凡,狼男當即嘔了血。

除鮮血外,還有一顆發着光的狼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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