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失去狼丹的男子只剩一副肉體凡軀,再也無力與羲翎抗衡。現在還不到定罪的時候,羲翎收了劍,從血泊中拾起內丹,冷聲道:“現在可聽得懂人話了?你受人所托取九尾狐的性命,然冬靈已故,這麽多年過去,恐怕轉了不止一世。你為那人做事這麽多年,可曾聽過冬靈一點消息不曾?”
“不……不可能!”
“人死後魂歸地府,賢者飛升,罪者入地獄。除此以外皆在七七四十九日後投胎轉世,天機不可洩露,一入輪回,死生不由神,連地府的冥王也不知冬靈身處何處,何況是別人。”
男子惡狠狠抹去唇角處的血沫,嗓音嘶啞,沖着沈既明一指:“一派胡言!若真如你所說,這沈狗怎好端端地在你身邊站着?姓沈的怎麽有臉宣我的罪?”
沈既明聽了這麽久,越聽越糊塗。
若說先前男子為狼丹擾亂了心智,說話驢唇不對馬嘴,情有可原。眼下地狼內丹已經離體,男子的言行依舊混亂不堪,看來他的殘忍嗜血未必怪得到地狼頭上去,說不定是天性使然。
凡人的身軀遭不住天獄陰寒,男子氣喘籲籲,慘白的面色泛起不尋常的潮紅,隐隐有強弩之末的跡象。沈既明見他敵意不減,不肯輕易放松警惕,始終保持着防備姿态,不放過男子一絲小動作。
羲翎審視男子良久,終道:“他這副樣子,再問也問不出什麽。走吧。”
沈既明愣怔片刻,随即會意,不顧男子滿口咒罵,與羲翎一同走出密室。
鐵門上鎖前,男子終于竭聲道:“冬靈!冬靈如何了?”
羲翎向後低眼瞥去:“我說過,冬靈已轉生成他人。再尋不得蹤影。”
男子掙紮着爬上前,企圖用血肉模糊的手指扒開的門縫,從外界透出的細微的光晃得他雙目生疼:“你騙人!一定有辦法可以找到!一定有對不對!一定找得到,一定找得到的對不對!”
“你不是信那人信得緊,又何必來問我。何況,那女子恐怕不願見你現在這副模樣。”
“我要你的實話,你給我說實話!冬靈以後會怎麽樣?我只要一句實話!”
撕心裂肺的叫喊聲被抛在背後,沈既明頭也不回,快步離開,心中另有一番考量。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男子并不認識沈既明,即使是認識,多也是道聽途說。他對沈既明的滔天恨意并非針對沈既明本身,比起十九殿下,他口中更多提到的是沈家人。他所憎恨的是整個沈家皇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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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羲翎的話可以推測,男子的舉止與一名叫做冬靈的女子有關,他對沈家人的恨多半也源于此。這樣的情節,沈既明只能想到欺男霸女,橫刀奪愛一類的字眼,而他的衆多母妃中确實沒有叫冬靈的。先皇懶惰,貪圖享樂,斷不願踏出宮門一步,恨不得一輩子溺死在龍床上,即使這冬靈再美若天仙,平民女子終無面聖的機會。雖然先皇一生昏頭無數,這一回的混賬事還真不是他幹的。
是沈家的旁系?強搶民女遭人怨?
沈既明不禁将目光投向羲翎。
“神君,這男子該如何定刑?”
“狼丹離體,他現在是凡人,已不在我的職責範圍內。”
沈既明大驚:“是不是我幫了倒忙?”
羲翎搖頭:“他時日無多,大限将至。死後我會焚化他的肉身,魂魄歸為地府,自有冥王判決。”
沈既明沒去過地府,不知地府的規矩,他也沒聽說過冥王這號人物,不禁擔憂道:“不會是打幾個板子就趕出去投胎了吧。”
“地府的規矩比天獄嚴厲得多,不過此案牽涉衆多,确實不易定罪。”
羲翎作為第一個降世的神仙,斷過的案子枚不勝數,沈既明怎麽也沒想到此案的案情連羲翎都直言複雜。以最淺顯的規則,男子虐殺許多條無辜性命,只這一條就足夠判他魂飛魄散。
沈既明試探着說出自己的看法,羲翎道:“魂飛魄散是逃不過的,只是行刑日不知要拖到猴年馬月,他身上冤孽太多,若不能妥善處理,即使碎了魂魄也難保不會厲化,更是麻煩。而與他有牽扯的人,亦有非善類者,更棘手。”
“可青丘山莊的村民們無辜。”
羲翎停下腳步。
“他在此之前,曾親手滅了兩家門戶,手段殘忍,一個不留。”
沈既明當即道:“沈家人?”
羲翎看他一眼:“非沈家人,但整件事确與沈家有關。”
沈既明懷着讓我瞧瞧我的親族們又作了什麽好事的心,低聲道:“事情是如何?”
羲翎吐出三字:“養魂丹。”
沈既明啊了一聲。
那确實與沈家有關。
随即臉色一變:“有人拿這東西給冬靈服了!?”
養魂丹是沈家人研制的一劑秘藥,名字起得正經,實則用途淫靡,淫靡到有些變态。它是個在床帳裏盡興的東西,又與旁的香啊粉啊不同,它的功用不止步于化美人為春水,它的變态之處便在這裏了——若長久服用此藥,男子身若好女,女子長出喉結,這樣的轉變不僅僅是外貌,最終連身體也會異化,逐漸定型成異性的模樣。
沈既明想到養魂丹,作嘔的欲望直沖頭頂。
這樣好的藥,沈家人自然不會自己吃。那些轉了性的人雌雄莫辨,兼具男女二者之長,實在是娈寵的最佳人選。先皇對男子毫無興趣,後宮裏都是如假包換的女人,沈既明卻知道,太上皇是個斷袖,又礙于禮教收不得後宮,于是活人男子但凡看得上眼的,統統強制服用此藥,充作女人納入後宮,故先皇年幼時常常不知該如何稱呼那些服了養魂丹的妃子們。
這樣的苦惱在先皇長大一些後就自然消失了,原因無他,肉體凡胎如何遭得住這般逆天意的摧殘,凡服用養魂丹的人,無一例外地活不過三十歲。太上皇非但毫無內疚之意,甚至十分滿意這樣的副作用,他認為美人的一生就該定格在年華老去前,死亡總比紅顏消逝好得多。
“養魂丹如何流到皇宮外的權勢裏頭去,你應比我更加清楚。”羲翎語氣淡淡:“冬靈原是貧苦人家女子,當地權貴家的女兒得了怪病,有江湖郎中說要與五月初五亥時出生的人結合方可治好。權貴四處打聽,方圓百裏唯冬靈一人符合。”
“女兒?冬靈亦是女子,所以他們……?”
“嗯,以全家性命為要挾,逼迫他們交出冬靈,并給冬靈服下養魂丹,做了上門女婿。”
倒是難怪那狼男行事如此喪心病狂,原是心上人一早遭遇了這般喪心病狂且荒唐的事。沈既明光是聽着就惡心得要命,沒想到更令人作嘔的事還在後頭。冬靈幾乎被逼得瘋了,給權貴作了女婿後,權貴女兒的病不見好,反而又多了一個瘋瘋癫癫男不男女不女的人,全家上下琢磨着,郎中的原話是結合,看來這結合不只是拜個天地這麽簡單,還得更深一步才行。
強迫二人結合的過程自不必多言,冬靈終是不堪受辱,跳了井。
再後來,那男子找上門,先屠了權貴滿門,又殺昏了頭,将交出冬靈母家一并殺了幹淨。
事情的來龍去脈聽得沈既明手腳冰涼,他顫聲道:“神君如何知道這些,這樣大的事,我竟絲毫不知。”
“我查閱人間卷宗,這件事與你出生的年月對不上,是你祖父一輩。昊思帝一生在養魂丹上開支不小,故宮外權貴也肆無忌憚,無人敢管。反而到你父輩有所收斂,這與昊武帝不喜養魂丹有關。”
沈既明的心情本是一言難盡,大逆不道地想想,沈家後來被滅滿門真是咎由自取,唯一遺憾是留了他這條漏網之魚。而羲翎說起昊武帝時,他先是怔了怔,忍不住失笑出聲:“昊武帝?李家人給他定了這個谥號?”
“嗯。昊武帝沈宏園。”
沈既明哭笑不得,這麽好的谥號怎麽就扣在先皇頭上了,難道是諷刺?先皇除了在床上夜夜做新郎,哪裏武了?
有那麽一瞬,他為前朝被定了武帝谥號的皇帝們感到不值。
話說回來,李龍城那個小兔崽子給他定了什麽谥號?他雖然自認不忠不義不仁不孝,總歸還是比先皇好上那麽一點點,連先皇都能以武帝尊之,他沈既明要個昊莊帝不過分吧?
羲翎剛翻過人間卷宗,說不定會知道。沈既明幾番欲言,最後還是放棄了。他一介亡國之君能有什麽好聽的谥號啊,更何況李龍城那麽恨他,巴不得他早日魂歸西天,省得為了“恩将仇報”的名聲日日裝孫子。他死了,李龍城一定要舉國歡慶三日,還昊莊帝,願意給他在史書上留個名就算頂不錯的了。
介于一個人打聽自己谥號的行為過于詭異,且這谥號多半不會好聽,沈既明決定還是不要自取其辱。他跟着羲翎走出天獄,回到九重天。還不等站穩腳,一陣涼風襲面,沈既明下意識地出手相擋,竟穩穩握住了一柄長劍。
是羲翎扔給他的,羲翎手裏提着盤古劍,與他道:“你身手不錯。”
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三腳貓功夫……神君謬贊了。”
“來打一場。”
“……”
他就知道